裴天因看向赢舟,询问道:“天快亮了,还不出发的话。没办法在太阳落山前赶到许家寨。”
赢舟打开后备箱,把登山包背在了身上:“走吧。”
元问心冷着脸,同样背上了自己的行李。
他翻出了四台蓝牙通讯设备,一人发了一部对讲机。
裴天因还是第一次用这个玩意,他摆弄了一下,别在自己腰间。
荀玉问:“你会用吗?要我教你吗?”
裴天因面无表情地回答:“@#¥#¥。”
他说的是,队里有对讲机,只是用不上。他不是猴子,也不是野人。
大山的孩子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们是山林、峭壁、苍鹰和狼的主人。
但赢舟觉得,这句话可能影响到队伍的团结,没有翻译。
裴天因继续道:“@#¥@%。”
赢舟翻译:“他说,山里有雾,很多地方有瀑布,水声很大,会听不清人说话。有些地方路很窄,只能单人走。大家前后相隔不要超过20米。发现自己掉队后立刻停下求救。”
说完后,他走过去,用小手指勾了一下元问心的手:“哥。”
鼻音很重。故意的。
元问心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却反手握住了赢舟的手:“走山路小心点。你走我前面,我看着你。”
四个人朝着浓雾弥漫的山里走去。
老猎户牵着三毛,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雾中。
他蹙眉,忧心忡忡:“许家寨啊……四毛,你从那边出来的,应该清楚……肉太岁,沾不得啊。”
第140章 第 140 章
140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刚进山时,大家还有说有笑;很是放松。
但跋涉了一上午后,背负最多行李的荀玉已经开始像狗一样喘气了。
山里不热,只是为了防止蚊虫叮咬,大家都遮得很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不流汗的时候还好,一流汗,这衣服就像在蒸桑拿。
越往山里走,脚下的路就越窄。一开始还能让大家并排走,现在就只能一个个通过。
这里看不见高楼大厦,头顶也没有飞机的影子。原始到所谓的“路”只是前人踩出来的一片秃地。
近些年,越来越多的山民走出了这座大山。旧时花了上百年踩出的小路,已经长出新的荒草。或许再等十年,蓬勃旺盛的森林就会吞没掉这些人类存在过的痕迹。
赢舟仰头,吞了大半瓶矿泉水,又用毛巾擦了额头上的汗,避免它流进自己的眼睛里。
电子表显示,现在的时间是中午十二点。
荀玉举起蓝牙通话器,开口:“裴导啊,到饭点了,现在能吃饭吗?”
走在最前方的裴天因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蹲下,抓起一捧土,用指尖搓着黑色的腐化泥土,轻轻嗅了嗅。
“改道。附近有野猪。”他面容严肃。
在山里。裴天因宁愿遇到老虎豹子,都不愿意碰上野猪。野猪皮糙肉厚,一般的□□根本打不死,非发情期状态,还喜欢成群出现。两百公斤以上的野猪绝对是山区的一方霸主。
野猪没有固定的发情期,只要食物充足,什么时候都能下崽。
从气味判断,附近有一头强壮的成年公猪。
裴天因是不怕野猪的。但此时还带着三个拖油瓶,这群人在靶场打打固定靶还行,一遇上活的动物,脑子能不能反应过来,都是一个问号。
所以,他宁愿绕路,也不想正面迎战。
更何况野猪虽然有个猪字,但因为没阉过、脂肪少、皮糙肉厚腥味重,肉还炖不烂,怎么也说不上好吃。
领头的向导调头,往另一条崎岖的路走去。
荀玉虽然知道原因,但心里难免有些嘀咕。不是怀疑裴天因话里的真伪,而是好奇对方为什么能闻出气味。
他走在队伍的最末端,悄悄学着裴天因的样子,搓了一把泥土。
山里的泥巴都是黑色的,腐殖层很厚。
荀玉闻来闻去,都是一股泥巴味。细小的灰尘被吸入了鼻腔,他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元问心悄悄加快了脚步,试图离荀玉远点,因为感觉丢人。
中午赶时间,没人生火。大家用压缩饼干泡矿泉水应付了。
下午五点左右,赢舟的耳边听到了湍急的水流声。
他抬头,面前的天地豁然开朗,穿过山谷,面前是一条大江。
这里是凌霄江上游,河道里插着一条粗铁棍,上面画了条红线。那是历史最高水位线。
赢舟站在了裴天因的身侧,看向了河岸的另一头。
那边的河谷地要矮一些,能看见一条荒废的黄褐色土路朝着山林深处延伸。旁边还有些荒废的梯田。梯田很窄,看上去只能种两排菜。
太阳高悬,村寨看起来却格外寂静。乳白色的雾弥漫在河谷一带,挥之不去。
赢舟的唇下意识地张开,感觉到喉咙里哽住的郁气。
近乡情怯。
他从来不怀念这个家乡,但在最近几个月的梦中,总是梦见它。
赢舟梦见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另一个赢舟牵着他的手,他们正走在离开家的路上。
赢舟问:“我们要去哪?”
它说:“回去。”
赢舟想,他们明明是在往外走,为什么要说回去。
但他走出村落,才发现,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赢舟在梦里回头,看见了一株蜿蜒着的树……它的枝干像是挣扎着的人,跟在赢舟身边,爬了一路。
枝干是纯黑色的,看起来已经枯死。而枯木上,居然开出了一朵朵白色的小花。
赢舟从梦里惊醒,泪流满面。
所以他才这么想要回老家一趟。
不能他自己跑了出去,另一个赢舟却被永远地困在山中。
裴天因指着那根棍子:“地质水质监测站的员工,每年都会在汛期结束后过来看水位线。水不深,最高的时候只有八米。但这条河落差大,水流很急。从来都没有船。”
每年夏季,那些不信邪在河边洗澡、洗衣服的山民,都会淹死了不少。
“许家寨本来就在这条河对面,但渡河铁锁断了。现在只能绕着河岸走。”
裴天因简短地介绍完后,从背包里翻出了几条带铁钩的绳索。
这是他自己带的包,洗的倒是干净,但怎么看都有些旧了。
裴天因把绳子拴在了自己的腰上。另一头的铁钩,则是扣在了河谷峭壁的麻绳上。
元问心看着递到自己手里的安全绳,眉毛高高抬起:“就没有别的路吗?”
元问心当年爬华山的时候,都没遇到过这么简陋的安全措施。
他眼前是一条很窄的路,看不清路的尽头。一边是悬崖,一边是湍急的河流。
唯一的安全措施是横着贯通悬崖的化纤绳。看起来承重还不错。每隔一段路,绳子都会从钉在山里的铁圈中穿过。
这些铁钉,是当初裴天因和老猎户摸着山崖钉进去的。
“没有。”裴天因回答,“当初为了进山我们找了很多条路。这是难度最低的一条。”
赢舟老老实实地翻译了这段话。
元问心狐疑道:“剩下的路是什么?”
“挖个山洞。或者绕到另一边,从四百米高的悬崖瀑布上爬下去。”
前者是需要太多人力财力;后者是找死,急着投胎。
在说话的时候,裴天因已经走上了山路,他把铁钩铐在绳子上,一边滑动铁钩,另一只手压在山壁上,让自己尽可能地贴在山崖上,寻找着一个着力点。
赢舟看着他,也打算跟过去,但耳麦里传来了裴天因的声音。
“你先等一会。这条路很久没走了,我检查一下铁钉有没有松。”裴天因顿了顿,“要是锈得太厉害,我也没办法带你回去。只能等下次了。”
他得和老猎户修一下钉子。
于是,赢舟乖乖等在了陡峭的山崖边。
裴天因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好在这个距离还能用蓝牙通讯。
裴天因:“为什么想回去?”
赢舟沉默片刻,回答:“找人。”
“寨子里已经没活人了。”
赢舟思考了一下,用不怎么熟练的方言回答:“我最近经常做梦,梦里有人在那里等我。”
他是汉人,藏缅语能听懂,不会说。他说的是自己老家的方言,虽然是西南官话,但有很重的康巴语痕迹。让本地人来听都未必能听懂。
裴天因突然道:“许家寨的人死了活该,等你的未必是好人。”
“为什么……?”
“他们养肉太岁。”
赢舟不由得一愣。
太岁。他又一次听到了这个称呼。
一开始,是卖山货的老伯泡太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