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一惊,立刻站起身,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
只见在那些来回飘动的怨灵当中,一个有着完整人形的家伙,朝这边缓步走来。
那人披着一件连帽的黑色外袍,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束袖衫,腰间挂着一把被黑布卷起来的长剑。
黑色的帽檐挡住了那人的半张脸,只能依稀看到青绿色的下半张脸,和深色的薄唇。
薄唇微启,森森尖牙在言语中显露出来,“又来了啊,自不量力的蠢货们,总觉得自己和别的鬼怪不一样,总是对自己的运气抱着不切实际的期待,幻想着自己能在这里翻找到高阶冥器,自此一飞冲天。”
安韶微微蹙眉,将手伸向了自己的身后,抓住了插立在那一处的银色长剑。
这原本是嗣师所契约的剑,只不过在被严靳昶挑飞之后,安韶无意间抓住了它,发现这剑竟然没有排斥自己,还在自己注入灵力的情况下释放了狂风,便一直拿在手中了。
按理说,这是嗣师契约过的剑,嗣师完全有办法强行将它召唤回去,可没想到嗣师在那之后,没过多久,就被反噬安江的器灵撕碎,这剑瞬间成了无主之剑。
亲眼目睹了那样强烈的反噬,安韶心里多少有些忌惮,目前还没和此剑契约,只是先用着。
拿到了那柄赤剑的严靳昶也是如此。
安韶能嗅得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家伙,是一个鬼修,而且修为不低。
鬼修一步步靠近,嘴里还在自顾自的碎碎念,“……每一次都是这样,真是麻烦死了,可是,若是被这些只知道杀戮的怨灵占据了身体,那样只会更麻烦,更难处理……真是的,这种没有自知之明的家伙,能不能少一点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在了挂在腰间的剑上,轻轻一抖,缠绕在剑上的布条就松动,滑落到了地上。
“唰”地一声,长剑出鞘!
他将剑平举于身前,指尖抹开,寒光一闪,“既然你们都自寻死路了,那就先让我来了结你们,免除事后的麻烦吧!”
安韶的目光不由被那长剑吸引,看到了那黑色的剑刃上浮现出了两个红色,微怔,“柒血?柒血剑?”
那把据说能斩仙释魔杀鬼的柒血剑?
鬼修动作一顿,微微扬起下巴,视线从帽檐的边沿斜看过来,“现在是看剑上所刻之名的时候么?不过也没关系,好叫你知道,自己是败在谁的手……中!”
“当!”最后一字落下时,那鬼修已经冲到了安韶面前,举剑劈来,安韶也及时举起了银剑,挡下了这裹挟着强大鬼气的一击!
剑刃摩擦,电光火石,寒芒闪烁。
有风自银剑中涌出,吹掀起了鬼修的戴在头上的宽帽,露出了那一整张青绿色的脸。
安韶:“余骋?”
余骋看着安韶的脸,觉着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来。
不,应该能想得起来的,这浅金色的眸子可不多见。
一妖一鬼瞬间拉开了一段距离,僵持着,都没有放松警惕。
安韶:“你不是被西冥主带走了么?逃脱了?”
闻言,余骋这才想起,当初他被西冥主带入阴冥之前,在那天阴之地里经历的那一场大婚里,其中就有一个花妖,那双眼睛正是浅金色!
“是你!”
当然,最让他印象深刻的,并非眼前这个花妖,而是当时和这个花妖一起行动,甚至还一起拜了堂的那个修士。
余骋面色复杂:“你死了?”
安韶:“……真失礼!”
安韶突然想起了什么,举剑指向余骋,“你当时掐着他的脖子了是吧!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这可真是机会难得!”
说罢,安韶的身上瞬间延伸出好几条根藤,根藤上都卷着利剑,朝余骋冲去!
“当当当!”利剑接连打在了柒血剑上,余骋一边挡剑一边后退,方才还杀气腾腾的他,现在却只是被动的抵挡,并道:“等等!”
安韶:“等不了!先让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
余骋:“你没死!你不是魂魄,你是如何进入到这里来的!”
安韶一个翻身,跃到了余骋身后,挥动银剑,狂风骤起,裹挟着无数风刃,呼啦啦得刮向余骋!
余骋挥手扬起大片鬼气,挡住了部分风刃,同时双手紧握剑柄,将柒血剑插入了地下,防止自己被狂风吹飞出去。
余骋:“之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人修呢?他现在是死是活?”
“不就在……”安韶突然从斜里冲出来,一脚踹在余骋脸上,直接踹得他扭过头去,面向了旁边的尸海,安韶的声音也随后传来,“你的旁边吗?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
余骋这才看清楚,此时站在那尸海当中的白色身影,正是严靳昶!
余骋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句疑问: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竟然还一起行动。
下一刻,余骋便感觉天旋地转,上下颠倒,甚至还看到了自己那持剑立于原地,鬼气森森的身体。
“啪嗒!”余骋的脑袋落地,滚了几圈,才堪堪在坠入下方的尸海之前停了下来。
无数的黑色根藤卷住了余骋的身体,将它层层缠绕成了一个球。
一条黑色的根藤随后延伸过来,卷住了余骋的脑袋,举了起来,送到安韶的面前,“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鬼修是不会因为掉脑袋而消失的。
余骋眼珠子骨碌碌的转向安韶,“在你耽误的这段时间里,那个叫未溟的家伙,现在应该已经深陷于幻境当中了。”
安韶看向了还在尸海当中走动翻找的严靳昶,“你觉得他现在已经陷入幻境?”
余骋:“只要进入这片尸海,陷入幻境是迟早的事,因为那里面的怨煞之气实在是太重了,散落在里面的利器,看似还有些用处,实际上都是一堆废器,它们已经被怨煞之气侵蚀了数万年,早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威力,只不过是怨灵们的寄居体。”
安韶:“怨灵的寄居体,便是天然化成的冥器。”
余骋:“……”
安韶:“曾经的灵剑或者仙剑,又或是任何一种器具,在这种地方的长期浸染之下,灵气和仙气消散,剑中原本的灵体消失,被外界的魂体,侵入,占据,这就是冥器最初的模样。”
安韶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那把银剑,“这也是冥器为何能将修士的灵气顺利转化的主要原因。”
“大家最初先是发现了自然成型的冥器,才开始试着将实力强大的魂体封入器物当中,制作成更强的冥器,久而久之,冥器就有了强弱高下之分,就有了等级。”
余骋沉默片刻,突然大笑出声,“你知道得还真不少,看来你已经来到这阴冥界很久了。”
安韶:“……”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余骋又看向尸海,“可是,就算这里面有冥器,又如何呢?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一些不中用的杂碎,你们难道还想从中找到高阶冥器么,别太天真了!”
余骋垂眸:“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里面的幻境,有多恐怖。”
安韶试着给严靳昶传音,很快得到了严靳昶的回应,稍微放下心来。
余骋:“那里面的幻境,是死在这个战场上的怨灵们,在一次又一次的上演着死前的经历。”
“从他们的厮杀开始,只要置身于尸海当中的修士,没过多久就会深陷其中,将自己当成是厮杀中的一员。”
“届时,他们会随着杀戮者的生而生,随着杀戮者的死而死。地上这些尸骨,是杀戮者们的结局,亦是陷入其中的修士们的结局。”
“曾经,有不少鬼修和妖修,仗着自己有点实力,妄图窥探尸海里的幻境,从开始到结束,试图探知曾在战场上发生的事。”
“可惜,没有一个修士,能撑到最后,有些修士是自己感觉到情况不妙,撤了,还有一些强撑着不肯走,最后带着满腹疑问,倒在了尸海当中,死不瞑目。”
安韶脸色微沉,心中担忧更甚。
余骋:“尸海里的尸骨有增无减,怨魂只多不少,都是因为那些蠢货们的自不量力。”
“那些在战场的残杀中死去的怨灵,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们甚至能趁着修士们陷入幻境,意识薄弱之际,强行剥夺他们的身体,占位己有。
可是,已经在如此多年的厮杀中,变成了无数残片的怨灵,就算夺了舍,又如何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修士呢?这么多年来,它们只记得杀,不停地杀,所以,被夺舍的妖修们就彻底沦为一个杀戮的武器,要么被别的妖修鬼修利用,要么就一直沿途乱砍,直到被其他的妖修或者鬼修击溃。”
余骋叹了一口气:“当然,被夺舍的大多都是活着的妖修,至于鬼修们,没有身体可夺,但会比妖修更容易和那些怨灵们融为一体。”
安韶:“你知道的还挺多啊,难道你经历过?”
余骋:“嗯,被鬼差们丢下去过。”
安韶:“……”
“他们想将我制成冥器,”余骋轻哼一声,“不过,也多亏了他们的有这样的想法,我才得以找到机会,逃了出去。”
顿了顿,余骋嘴角微勾,“然后,我真的在忘川河畔,找到了一直等在那里的她。”
安韶:“……”
余骋:“她差点就忘了我了。”
余骋在回忆中沉浸了一会儿,才看向不远处的,被安韶的根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体,“你赶紧将我放回去,然后赶紧去把那个不怕死的家伙拉回来,他若是再继续待在尸海里,就真的要没命了!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他呢。”
安韶按住了余骋的头,用一指抵住了他的下巴。
余骋:?
安韶三指一用力,直接让余骋的脑袋在自己手指上飞快地旋转起来!
余骋:=皿=!“你这家伙不要太得意忘形了!我是看在下面那个家伙的份上,才不和你计较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安韶:“明明就是打不过我。”
说归说,安韶还是不太放心的给严靳昶传音。
而这一次,安韶没有得到严靳昶的回应。
安韶确实有被余骋的话惊到,这会儿没有听到严靳昶的回音,瞬间慌了,赶紧伸出手,让自己的根藤延伸过去,缠卷住了严靳昶的身体,直接将他往回拉!
偏在这时,一道黑色的火焰自严靳昶方才所站的地方摇曳升起!
此时的严靳昶已经被安韶的根藤拉了起来,所以那突然冒出的火舌,只是燎过了严靳昶的双脚,就触碰不到了。
严靳昶也被安韶拉了回来,在安韶身边站定。
安韶迫不及待地看向严靳昶,就见严靳昶双眼睁大,眼中有血光流转着,大滴大滴的汗水从严靳昶的额头脸上滑落下去,月匈膛剧烈地起伏。
“怎么了?没事吧?”安韶紧张地抓住严靳昶的手。
“没,事……”严靳昶很快回过神来,眼中的血色也渐渐淡去,恢复成了原本的暗赭色。
严靳昶举起了左手,那里正握着一柄一把断成了两截的刀,尾指上还勾着一个黑漆漆的小铃铛,“我看到了。”
安韶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严靳昶:“我看到了,全部!”
第843章 修理
余骋的脑袋趁机挣脱了安韶根藤的束缚,正要飞回自己的身体,听到了严靳昶这句话,便顾不得自己此时的状态,出声询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全部是什么意思!”
严靳昶这才注意到,有一颗没有身体,靠着鬼气环绕,飘在空中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