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活的人眨眼之间变成焦黑残缺的尸骨,放眼望去,皆是弥漫不断的烟火。
身边围绕的,不是分离的残肢,就是成河的血泊。
她亲眼看见自己的战友被炮火炸得支离破碎,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拼凑不齐。
她眼睁睁的瞧着同伴用血肉之躯堵住敌人的枪口,只为他们争取片刻能够冲刺的时间。
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掩埋,一名一名的伤员被抬下,一个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远处奔赴赶来……
江婵引以为傲的命中率,在战场上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一枪一个敌人,可却还是怎么都打不完。
这场战争太过于惨烈,太过于沉痛,让她曾经以为的天都快要塌了的上海的轰炸变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又一次守住了阵地,江婵整个人累的都快要虚脱,可她只稍微休息了不过两分钟的时间,便又挣扎着站起身体,开始和同胞们一起处理伤员。
哪怕即便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死亡,江婵在看到那些尸体的时候,心中还是忍不住酸涩。
可时间根本不给他们机会,那些死去的同胞们只能就地掩埋。
他们守住了这个阵地,守住了后方千千万万的百姓,可他们没有姓名,也没有年龄,甚至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坟碑,就这样被就地掩埋在地下,和漫天的黄沙泥土混为一体。
在敌人的重型机枪和大型炮弹面前,他们连受伤的活人都不一定能够救得急,更别说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
阵地后面临时搭建的简陋病房里,冲天的血腥气息久久无法弥散。
江婵甩了甩酸涩无比的手臂,走到了季青临的身边,“团长,你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了。”
季青临随意的抹了一把额角的汗,“不用。”
战场上面每天都有大批量的伤员被运送下来,可这些伤员最终能够存活下来的却十不足一。
并不是因为他们伤的太重,或者是没有办法医治。
而是没有药品,没有医生。
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枪伤,还没有麻醉的情况下,只是取出子弹,就可以将一个成年人活活疼死。
因为炮弹而炸开的伤口,其实只需要简单的处理一下,很快就可以痊愈,但他们没有消炎的药品,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伤口化脓,落疮,到最后因为大面积感染而死去。
随军的很多医生都是赶鸭子上架,即便就是这样,医护人员都少的可怜。
季青临曾经在医仙那一个世界学到的医术,可以挽救很多战士们的性命。
他稍微坚持一分钟,就有可能会救下一个人。
江婵劝不过他,便只能跟着他一起忙碌,“我陪你一块。”
“好,”季青临点头,“再去帮我拿些纱布过来。”
处理完一个伤患,季青临很快就又投入到下一个患者的治疗当中。
却突然,季青临看到了一个格外熟悉的人。
他的两条腿都被炮火给炸没了,裤管底下空空荡荡,身上也有着数之不尽的炮弹碎片造成的伤口。
此时的他,安安静静的躺在临时搭建的病床上,气若游丝。
季青临呼吸一致,他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熟人。
“团长,我把纱布拿来……”江婵猛地停下了脚步,瞪大的眼眶当中泪水滚滚而落,“任绍华,怎么会……”
当初那个为了偷取名单,在漫天大雨当中被他和季青临捡回家的人,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咬着一根擀面杖,没有发出一声叫喊,被季青临取出了体内三颗子弹的人。
那个总是满脸微笑,叫着她江婵姐姐,拉着她一起打加入组织的人。
现在却这样生死不知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江婵知道,或许她所熟悉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在战争当中死去,可却完全没想过这么快就让她碰见。
她狠狠的擦了擦眼眶,不让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团长,你快救救他。”
季青临双手迅速的动作着,手里的银针插在任绍华大腿根部想要替他阻止血迹的蔓延。
可他伤的实在是有些太重了。
如此猝不及防之下的见了面,任绍华都没来得及,睁开眼睛看一眼曾经救过他的哥哥姐姐,就已经在悄无声息当中停止了呼吸。
任绍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的眉头死死的皱着,因为伤口的疼痛,即便已经死亡,他脸上的神情依旧痛苦。
江婵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为什么……他还不到二十岁啊!”
季青临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把任绍华死死皱在一起的眉头抚平,转身又走向了下一个伤患。
还有许许多多受伤的同胞在等着他,他没有那个时间去缅怀逝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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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遇到廖堇一的时候,是季青临参加红党的第四年。
曾经那个只是因为端着一壶毒酒就会紧张的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长为了风情万种的大美人。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眉宇之间尽是妖娆,她低着头缓缓凑近季青临,吐气如兰,“陆少帅,哦,不,现在应该叫您陆师长了。”
季青临褪去了那一身又一身笔挺的西装,转而换成了粗布麻衣制成的灰扑扑的制服,但却丝毫掩盖不了他浑身的气度。
廖堇一还是很怀念当年把她从恐惧当中拉出来的人,“多年不见,您可还好?”
季青临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她,一脸的淡定,“你是有什么任务要交代吗?”
廖堇一憋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就松了下来,“陆师长还真是一点都开不起玩笑。”
她眨眨眼睛,勾着唇角,“我还以为我突然这样出现在你面前,会让你大吃一惊呢。”
季青临很实诚的点点头,“确实挺吃惊的。”
廖堇一默默翻了个白眼。
明明这人眼里面一点惊艳的神色都没有,骗鬼呢?!
“算了,”廖堇一悠悠一叹,“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一个老古板,我就不和你开玩笑了。”
这具身体才刚刚二十五岁的季青临:……
老古板……?
廖堇一神色难得的有些严肃,她缓缓掏出一张纸拿给季青临,“陆师长,我需要你派人安全的把我送到北平去。”
季青临接过那张纸张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就是刚才廖堇一所说的任务安排,“好。”
廖堇一不自觉的扯了下嘴角,“你就不问问我要去做什么任务吗?”
季青临淡然一笑,“卧底任务。”
毕竟如此一个如花美眷,除了卧底到北平的那些倭寇高官身边,季青临再也想不出她还会有其他的什么任务。
“切……”廖堇一吐了一口气,“真是没意思,你就不能够装作猜不到吗?”
季青临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它的问题,转而是挑起了另外一个话头,“什么时候走?”
廖堇一沉声,“事不宜迟,明天就要走了。”
“好,”季青临站起身体,“我先让人带你下去休息,我去准备一下,明天护送你前往北平的人。”
廖堇一忽然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闷闷的,“好。”
离别总是匆匆,一行人都没来得及怎么叙旧,就已经到了别离的时分。
廖堇一抱了抱江婵,强忍着眼眶中的泪水,“我走了啊,你要保重。”
江婵也舍不得她,“你一定要好好的。”
话虽这样说,但江婵知道,廖堇一此次一去,凶多吉少。
毕竟卧底在倭寇的高官身边,又怎么可能能有好日子过?
廖堇一重重的点点头,“你们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我肯定会带着胜利的消息回来的。”
江婵擦了把眼泪,“好,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转过身,廖堇一抬头看向季青临,“陆师长,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季青临拿出一根通体碧玉的簪子,缓缓插在了廖堇一的发间,“簪子我做了机关,里面有一根带着剧毒的针,给你做防身用。”
“最后,保重。”
清朗的风吹动廖堇一的发丝,衬的那根通体碧绿的簪子,更加的通透。
廖堇一微红着眼眶,攥紧了拳头,“我会的。”
眨眼之间,人就已经消失在了眼前。
江婵下意识的往前跟了两步,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傻姑娘……”
呢喃了一句,江婵求助般的问道,“师长,她一定可以平安归来的,对不对?”
季青临点头,身音发沉,“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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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得到廖堇一的消息,是在传遍了全国的报纸上。
北平最受欢迎的美女交际花,一次性解决了四个倭国高官,四个人全部都是统治一方的大将。
人人奔走相告,纷纷喜极而泣。
兴奋于犯下罄竹难书的罪孽的倭寇,终于死在了他们夏国人的手里。
季青临却在一瞬间失手打碎了水杯。
任绍华死了,梁思渡死了,就连曾经贪生怕死,狙击个倭寇都不敢冲锋在前面的司空尧也死了。
如今,廖堇一也和倭寇同归于尽了。
季青临穿越过来以后所遇到的熟人,一个一个的全部都离他远去。
只剩下了一个身上还具有着女主光环的江婵。
“砰€€€€”
办公室的门被人粗暴的打开,江婵手中紧紧攥着一张报纸,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
江婵没有说话,就这样流着泪,默默的看着季青临。
过了好半天,她的眼睫轻颤了一下,轻声说了句,“她明明答应过我会平安归来的。”
季青临低低“嗯”了一声,随后也陷入到了一阵沉默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