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走得忽然,谁也没想到他在京中有那么多人奉他为座上宾,六分半堂之人见他便露三分笑意,他却忽然走了。
陆小凤和大多数人是同一时刻知道风萧离京,向晏游控诉风萧不地道。
即使对风萧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这些时日相处得那么快乐,两人最后相见那日他怎么不说一声?
晏游知道他在耍皮,淡定地宽慰他:“追命不知道,冷血也不知道。”
风萧就是这样的人设,怎么可能会一个一个道别。
陆小凤又道:“说起来猴精也不见了€€€€”
晏游“啊”了一声:“他和风萧一块走的。”
陆小凤:“……”
陆小凤看看偌大的庭院,忽然叹道:“这院子也渐渐冷清了。”
晏游仰头看天,天际白云绵延成线,边缘渐渐模糊,他轻轻笑了一下:“你们没来之前,这院子一直是这么冷清的。”
花满楼治眼睛的事有条不紊地进行,蔺尘星不喜交际,除了在宅院里制药,便是外出去为苏梦枕看病。
这日苏梦枕有事下山,便特意在复诊之前登门拜访。
朱色大门半开,院内树影婆娑,一只大白鹅蹲在台阶下打量来人,脖子随着苏梦枕的动作扭来扭去。
苏梦枕抬脚踏上台阶,小天才站起身,扑腾着翅膀一口叨了上去。
身后的下属反手握住剑柄。
苏梦枕伸手示意,下属便慢慢松手。
对于常这只常伴随于小晏先生身侧的大白鹅,苏梦枕有所耳闻,如晏游这般将鹅养在家中作为宠物者是少数,更何况这只鹅的名字如雷贯耳,还胆大包天。
今日初见,名为“小天才”,号为“休夜”的大白鹅油光水滑,重量不小。
苏梦枕默默地和它对视。
“小天才,收嘴,对客人做什么呢。”
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院内传来,大白鹅闻言立刻收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里走。
苏梦枕抬眼。
他并非初次见晏游,去年晏游初入汴京,一年到头四处乱跑,被卷进苏杭和雷羿的纠纷之中。
后来晏游曾在苏杭的婚宴上拉二胡,苏梦枕远远与他见了一面。
算起来,这竟是双方第一次正式见面。
只是这次正式见面,有一方的模样不是那么正式。
晏游一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裤脚衣袖皆挽起,赤脚扛耙,一手叉腰,站在檐下朝苏梦枕笑。
苏梦枕有一刻失语了。
小晏先生……果真是随性自在。
他微微一顿,难得露出一个微笑,对晏游拱手道:“小晏先生。”
晏游也不客气,道:“苏楼主是来见小神医的?请随我来。”
苏梦枕便带着一名下属跟在晏游身后。
小天才飞也似地从晏游身边掠过,眨眼间便没了踪迹,空中洁白的短羽飘落在晏游留下的泥脚印里。
庭院里环境清幽,花草繁茂,鸟雀不怕人,他们在地上走,雀儿时起时落,跟在他们身侧。
晏游肩上还扛着钉耙,钉耙上的水草一摇一晃。
几人路过池塘,池水浑浊,边缘躺着些湿哒哒的东西。
晏游瞥了一眼,后知后觉地解释道:“有东西堵住水道,我这副模样是为了清理水道,两位见谅。”
苏梦枕不知道说什么,于是笑而不语。
蔺尘星瞥见晏游身后的苏梦枕有点惊讶,但他先盯着晏游皱眉:“你就这么光着脚下水?受伤了有的你哭,到时候我可不给你治伤。”
晏游转了两圈钉耙,钉耙上的污泥立刻甩了一地,他得意洋洋地笑:
“你太小看我了。”
蔺尘星看得胆战心惊:“住手!伤到人了怎么办!”
晏游便收手,人带到,他便挥挥手,转身走了。
苏梦枕的视线追逐着他。
方才晏游那转的两圈钉耙像是随性而为,但果断轻巧,分明是习武的老手才会有的姿态。
可晏游不会武功,既无内力亦无真气,谁都知道他是个普普通通的说书先生。
苏梦枕没来得及多想,晏游走后蔺尘星终于有空关注这位主动上门的病人。
在苏梦枕面前,蔺尘星又恢复成平常的态度,寡言少语,言简意赅,偶有开口,精辟利落,甚至还不那么动听。
苏梦枕首次亲自在蔺尘星这里体会到落差,他之前只能从车夫口中知道蔺尘星在晏宅和旁人面前的不同之处,这回倒有些理解为何车夫每回接蔺尘星上山后都会表情不自然。
苏梦枕听说花家七公子也在此治眼,直到蔺尘星送他出去时才有幸见了一面。
三人路过有池塘的小院,晏游立在池塘中拿着根长杆挥来荡去,步明灯站在池边低头看池塘,花满楼眼上覆纱,听到动静微微向他们所在的方向转了转脑袋。
小天才在池面上看戏。
“怎么了?”
蔺尘星好奇地问道。
晏游道:“大门钥匙掉了。”
钥匙深陷淤泥之中,晏游的精神力能感知到它在哪里,但那意味着他得钻进池子里去拿。
蔺尘星道:“你站着拿着棍子搅有什么用?”
弯下腰去摸钥匙不是更有用?
晏游道:“会脏的。”
几人看看他的模样:“…………”
蔺尘星懒得说话,带着苏梦枕两人出门。
苏梦枕朝晏游点点头,得到一个爽朗的笑容。他跟在蔺尘星身后,心想晏游真是个随性的人。
他蔺尘星回来时晏游已经用长杆挑出了钥匙,站在池塘边甩钥匙上的泥水,身上滴滴答答的淌水。
蔺尘星皱眉:“真脏。”
晏游毫不在意地对他一笑。
这栋庭院买下来时前房主介绍了打理庭院的人,晏游定期会请人上门打理,但偶尔也会像这样闲得没事自己瞎搞。
毕竟他确实很闲。
这个事件不过是无数小插曲中之一,花满楼作为新来的住客,刚开始还有些讶异,随后便习以为常,如今已经能够态度自然地看晏游搞事。
花满楼一点点地感受着这栋宅院由热闹到冷清,王怜花离开,风萧离开,而如今连步明灯也要离开了。
步明灯问过顾惜朝的意思,少年大为惊愕,嗫嚅着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步明灯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顾惜朝自己想了许久,眼神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
顾惜朝心中一直沉甸甸的,愧疚不安和迷惘让他一度辗转难眠,步明灯先一步提出让他松了口气。
只是放松之余,他又更觉得难过。
这样下来,他只是一味拖累步明灯,无法给予回报。一想到这里,顾惜朝便又痛恨起自己的犹疑不决。
晏游对此表示无法评价,游戏中的成熟小BOSS顾惜朝那叫一个心狠手辣果决狠厉,没有玩家能让他手软,只有玩家犹疑的份。
果然是年纪小阅历少,虽有心机,却仍有软弱之处。
晏游感慨,如果策划完善人物小传,只怕顾惜朝的粉丝会更多。
兄弟二人做出决断,便向韦空帷告假,后者是个关心学生的好老师,嘴上说着比去不知多时,让顾惜朝好好温习功课,心里却也松了口气。
而顾惜朝的好伙伴,韦恒光,他年纪小,只知道顾惜朝能出去偷懒,不高兴了两天,便叮嘱顾惜朝回来时记得带特产。
于是,两人告别韦家人,先去汴京城中晏游的家里收整行装。
顾惜朝许久没来晏游家里,尤其是还有花满楼这位陌生的病人,竟显得有些拘谨。
好在花满楼平易近人,不过短短一个时辰,顾惜朝便又活泼起来。
花满楼目不能视,晏游的宅院中来来去去尽是些有趣之人,他心胸开阔,加上蔺尘星信誓旦旦,花满楼便默默描摹着所遇之人的外貌,期待起双目复明的那日。
步明灯到底是朝廷有关人员,要离京的消息传至宫中,陛下再次派人慰问,步明灯孤身一人进宫,在宫中遇见神通侯方应看和神侯府的无情大捕头。
步明灯不能说话省了很多事,他不过点了几次头,最后便搭着热心的神通侯的马车回程。
晏游想着能不能趁机刷刷小侯爷的仇恨值,姿态潇洒地倚在大门口,孰料方应看只是掀着窗帘向他点头笑一笑,旋即命马车驶离。
晏游看着马车远去。
【这是转性了?】
系统:【嫌没意思了吧。】
方应看的仇恨值毫无波动,不过那个数值绝不至于让他心平气和地无视晏游。
他只要站在方应看视野里,对方便会觉得不痛快。
晏游若有所思,看向步明灯,朝他招招手,两人一起进屋。
他懒得做饭,晚间众人一起出门吃散伙饭,花满楼同行,路上又遇见陆小凤,后者听说又一个人要走,大为吃惊,看向晏游的目光莫名透出几分怜悯。
晏游:“你瞎想什么呢。”
陆小凤:“我们会陪着你的。”
晏游嗤之以鼻。
一行人去了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段,这里六扇门人手最多,定时巡逻,中途便偶遇了冷血。
“小冷,来吃饭啊。”晏游在楼上向他招手。
冷血一脸无语地仰头看他,片刻后摇摇头,走了。
“不愧是冷血捕头。”陆小凤感慨,“如果是追命定然要上来喝口酒。”
追命确实是能干出来这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