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虫收到温斯特的吩咐,已经等在外面。车门打开后,温斯特接过佣虫手中的大衣,将宁宴从头到脚裹上,才揽着他走出飞行器。
宁宴被叫醒后一直昏昏沉沉,手上塞进来一碗热汤便乖乖喝了,又塞进来一杯药也闷头一饮而尽,然后被温斯特推进热气腾腾的浴室。
“泡个澡驱寒。”
宁宴直愣愣地在浴室中央站着。温斯特见他困得找不着北的模样,叹了口气,干脆直接上手。
脱掉外套后,里面是一件圆顶卫衣,宁宴脖颈上斑斑点点的红痕完全暴露出来。温斯特一眼辨出那些痕迹都十分新鲜,想必是不久前才留下的。
宁宴感觉到凉意,这才清醒些许。对上温斯特复杂的眼神,他徒劳地捂住脖子,小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温斯特出去后,宁宴跨进浴缸,强撑着精神不睡着。起身时,他抓起搁在外边的睡袍,才发觉那是丝绸面料。
客卧内已经开足暖气,温斯特正在外面等着。
“收拾好就睡吧,晚些时候我让机器虫给你量体温,如果发热了再喊你起来喝药。”
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宁宴便睡着了。
再醒来时,看到陌生的环境,宁宴脑中空白一瞬,之前的记忆才如水般回潮。
他换上一旁衣架上挂着的衣服,沿着走廊往外走。
这是一户大平层,装修风格通透开阔,宁宴之前没有来过这里。透过书房的玻璃墙面和半开的白色百叶窗,他看见温斯特正坐在桌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在办公。
宁宴抬手敲门。温斯特闻声抬头,随即起身走出书房,领着他走进一旁的会客厅。
宁宴依然兴致缺缺,但情绪已经平复。回想起自己昨晚的模样,他面上有些发烫,率先开口:“温斯特,谢谢你来接我,还因为我的事忙上忙下……”
说到一半,温斯特忽然探出手,掌心覆在他的额头上。宁宴一惊,微微睁大眼,话音戛然而止。
“还好没有发烧。”温斯特收回手,神情放松下来,将他推到沙发前坐下,没好气地问,“如果当时没能联系上我,难不成你就可怜巴巴地蹲在那里继续吹冷风?”
“那我肯定会再想其他办法的呀。”宁宴咕哝一句,拉着温斯特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但你不是过来接我了嘛。”
温斯特算是看出来了。换作平常,宁宴或许还会不服气地和他呛声一句,但这会儿整只虫显而易见的蔫了,黑发也软软地垂在脸侧,看着怪委屈的。
“你从前在那个偏远星上,真的是独居吗?”他的语气不由得和缓下来,伸指一戳宁宴的脑门,“怎么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穿了这么点衣服就跑出来了。”
宁宴被他戳得微微后仰,额头上短暂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看着更可怜了。他无力地试图辩解:“从前是从前……”
温斯特于是猜出,这怕不是被军雌养得衣来伸手,连自理能力都退化了。他心情复杂地沉默一瞬,无奈地转而问:“所以是吵架了还是闹掰了?”
“掰了。”说到这个,宁宴的表情便淡了,三言两语解释原因,“他干涉我的工作和社交,我觉察到不对劲,又意外发现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所图谋。”
他垂着头:“你说的对,他一点都不爱我。”
温斯特此前是为了提醒宁宴不要陷得太深,却不曾料到变故发生得这样突然。他一时哑然,既想安慰宁宴,又不愿替军雌说话,最后叹了口气,问:“介意我抽根烟吗?”
宁宴一怔:“不介意。”
温斯特从茶几上放着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连着翻了两个抽屉才找到打火机。
“咔嗒”一声,青色火苗窜起,在烟尾一燎,留下亮橘色的一点。
他点烟的姿态娴熟。宁宴忽然想起什么:“既然胃不好,怎么还抽烟?”
温斯特抽了一口,便将烟夹在指间,漫不经心地道:“不常抽,连火机在哪里都记不清了。”
宁宴望着烟雾在温斯特指间缭绕,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乌龙。这么说来,对方倒是见证过不少自己狼狈的时刻。
他略一定神,轻声道:“温斯特,我也想抽。”
温斯特动作一顿,不赞成地望着他:“你应该没抽过烟吧?”
宁宴点头:“嗯,所以才想试一试。”
温斯特也没有拒绝,弯腰在抽屉中翻出一包没有拆封的烟,三两下打开递给宁宴:“这是雄虫烟,味道没那么冲。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尝个味就够了。”
雄虫烟的形状更为细长,烟盒也设计得花花绿绿。除了烟草味,宁宴还嗅到淡淡的果香。他从中抽出一根,自己拿过打火机点燃,试探着吸了一口。
出乎他的意料,似乎没尝出什么味道,不熏也不呛,只有一点淡淡的甜味。
宁宴确实不会抽,将烟从口中呼了出去,随即又吸了一口。这下逐渐回味出一点苦味。
温斯特见他皱眉,不禁轻笑一声,把桌上的烟灰缸往他的方向一推:“什么感觉?”
“抽不出来,有一点甜甜的。”宁宴将烟摁熄,嘀咕着,“还不如吃糖呢。”
温斯特唇角挑起的弧度更甚,正想开口,腕上的终端忽地响起来电铃声。他瞥了一眼便熟练地按掉,眼中笑意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宁宴看到了温斯特的表情变化,只当是他工作上的事,没有吭声,却见对方望向自己,冷不丁开口。
“你要见卡洛斯吗?”
宁宴猝不及防:“……什么?”
温斯特翻着终端上的通讯记录:“目前为止,卡洛斯已经拨过来二十三条通讯。我接了第一个,他问你怎么样,我没理,他就一直打。中间我又接了一次,他说他正在附近,想要见你。”
“如果你点头,我就把他叫上来。如果不愿意,我让警卫把他赶出去。”
宁宴沉默许久,才道:“还是见一面吧。万一闹起来,旁虫还以为第二军和第三军之间发生了什么矛盾。”
温斯特对这个原因不置可否,“那你在这里坐着,我让他过来。”
语毕,他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熄灭,便离开了。留下宁宴独自坐在沙发上,茫然地在会客厅内望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桌上的烟盒上。
他从温斯特抽的那包中取出一根,捻在指尖,犹豫一瞬,还是将它点燃,在升起的烟雾中,盯着尾端的星火出神。
“吱呀€€€€”
玻璃门转开又闭合的声音。脚步声随之响起,又在不远处停下。
宁宴一动不动,余光瞥见来虫军灰色的制服裤。
他呼出一口气,缓缓抬头,直直撞进一双熟悉的红瞳。
卡洛斯的军装依旧整齐,眼下却透着青影,比从前连续工作数日的模样还要憔悴。分明才过去一天,却像是几宿没睡。
静默在空气中流淌。卡洛斯同样也在望着他,眸光深沉。
雄虫面庞素白,神色冷淡。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唯有指尖明灭的火光看得真切。
分明是一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云端。
卡洛斯心中又是一痛,有许多话扑涌到嘴边催促着他开口。他动了动唇,最后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您怎么抽烟了?”
闻言,宁宴忽然抬起手,挑衅似的将烟递至唇畔,在军雌的注视下抽了一口。
辛辣的刺感在口腔中炸开,呛得他心口发堵。宁宴仓皇偏过头,眼圈不明显地红了。
第80章
被注射麻醉药物后,虽然很快陷入昏迷,但卡洛斯的身体仍处在紧张状态中,时刻和药物争夺控制权。
昏迷两小时后,他睁开眼。窗外已是晨光熹微,卧室内静悄悄的,卡洛斯只能捕捉到自己的呼吸声。
或者说,整座上将府,都没有第二只虫的存在。
强制清醒的后遗症,令他浑身肌肉酸痛难耐。卡洛斯顾不得僵硬的身体,冲进隔壁雄虫的卧室。
房间内十分整洁,保持着一天前被机器虫收拾干净的模样。
床头多了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软绸睡袍。那是两小时前他亲自为雄虫换上的。
衣柜里依旧满当,除了一套单薄的衣物,什么也没有少。
卡洛斯还记得,那是为数不多的宁宴自己买的衣服。
工作室。
操作台上一片空旷,没有各种各种的直播设备。一台光脑孤零零地放在角落。
置物架中空了一半,被丢下的触发音道具东倒西歪地立着。
卡洛斯望着那些道具,感觉自己也有些站不稳。他伸手撑着工作台,打开终端,划掉无数未接通讯和消息提示,径直点进置顶聊天框。
通讯请求刚刚发出,随即弹出一条提示。
“对方没有加你为好友,无法发出通讯。”
卡洛斯怔怔地看着那行字。
十秒钟后,终端没有收到反馈,自动跳转至上一界面。他像是不死心,又试着发消息,果不其然收到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卡洛斯随即记起自己的另一个账号。他登陆白果,点进和宁宴的聊天界面,望着不久前的聊天记录,打出一句“宁宁”,指尖在光屏上游离片刻,终究没有按下发送键。
他与宁宴之间骤然生出巨大的误会是真,他哄骗了宁宴也是真。
卡洛斯自然知道,“科尔”对于宁宴来说有多重要。重要到长达一个多月的断联后,宁宴依然会主动向科尔寻求帮助,重要到科尔三言两语就能打消宁宴心中的怀疑。
然而,他利用了雄虫的信任。
通讯号尚且被拉黑,顶着“科尔”名字的账号想来更难以得到原谅。卡洛斯失去了试探的勇气,生怕再次看到被拉黑的提示。
知晓宁宴的去处后后,他立刻给温斯特拨出通讯。
接下来的二十个小时,卡洛斯从守在府外的警卫口中得知交谈的始末,排查了那架飞行器的行进路线,然后追过去,在艾德蒙德家警卫戒备的监视中停留在附近。
他几番尝试从温斯特口中得知宁宴的近况,无奈未果。期间,他看了两遍宁宴离开时的监控。画面中,雄虫的身影只是小小的一点,一身单衣被寒风吹得发颤。
查收未读消息时,最上面赫然是一条私虫转账信息。
看着那串有零有整的数字,卡洛斯耳边仿佛回响着宁宴的那一句“两不相欠”。
几乎是凭着潜意识思考,卡洛斯将堆积的公务安排下去。直到隔着烟雾,看见宁宴朦胧的轮廓,浑身的血液才重新流动起来。
但对方的一句话又让他僵直了脊背。
“卡洛斯,现在你还想管着我吗?”
待口中浓烈的烟味散去,宁宴才出声反问。他的面色已经看不出任何异常,声调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遭到质问的军雌顿时慌了神,低声道:“不是的。您身子骨弱,我担心您伤了身体。”
宁宴已经对这种话过敏了。他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猫,蜷起柔软的身体,亮出爪上的尖刺。
“就算我病死在哪个角落,也不需要你担心。”
宁宴看到卡洛斯面上神色震颤。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感到快意,却还是哽着一口气继续往下说:“反正现在研究所不需要我,你的精神海也恢复了。你达成目标,正好卸磨杀驴,往后也就没有虫知道,堂堂军部上将,居然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哄骗雄虫。”
指间的烟燃了一半,烟雾熏得宁宴的眼眶微微发热。但他并没有将烟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