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那双剔透的黑眸中写满防备,卡洛斯还是为之一喜。他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宁宴,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情绪,立刻顺从地收回手:“好,听您的。那想吃点什么吗?”
宁宴本想拒绝,忽而心念一转。他迎着对方的注视,挑衅似的微微扬起下巴:“要吃地狱拉面。”
地狱拉面,面如其名,辣得十分地狱,哪怕是无辣不欢的虫也只会偶尔一吃过个瘾。上火拉肚子还算小事,万一把胃吃坏那可就糟糕了。
而雄虫肠胃脆弱,吃稍微辣一点的食物都上吐下泻,更别提地狱拉面这种量级。
宁宴从前可从来没有表现出喜欢吃辣的迹象。卡洛斯在家中做饭时,也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加一点辣椒提鲜,放在菜品中连辣味都尝不出的程度。
雄虫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和他呛声。
“太辣了,您吃不习惯的。”他好声好气地哄着,“我们吃点别的,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吃这个。”宁宴直接掏出终端,“我自己点。”
他的终端一打开就是光屏投屏,并且没有开启隐私模式。卡洛斯清楚地看到,宁宴点开外卖软件,输入关键词后面随便点进一家店,看也没看菜品详情页面打满“爆辣!!变态辣!!”的提示,飞快点了两下,成功下单。
卡洛斯一梗,声音放得更低了些:“……会伤胃的,对身体不好,而且这种外卖店都不卫生。”
宁宴低着头扒拉光屏,不理他。
这时,上方提醒栏跳出来一条消息。
全帝都星最辣-爆好吃地狱拉面:【您好,这边后台看到您下单的地址是xxx雄虫医院,小店想问一下是否填错了地址?家属陪床不建议点这种辛辣食物哦。小店先给您取消订单,如果是地址有误的话,辛苦您重新下单。感谢理解!】
随后弹出订单被取消的消息。
宁宴不满地轻哼一声,收起终端。
卡洛斯总算松了口气。他不敢再问那种开放型的问题,转而道:“医院里有提供饭菜,评价都还不错,我帮您点一份吧。”
宁宴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卡洛斯见雄虫没有拒绝,赶紧按照对方的口味点了一份餐。
雄虫医院的厨师轮班24小时待命,很快有护士虫敲门送餐。西蓝花虾仁蒸蛋,葱烧嫩豆腐,冬瓜排骨汤,一小碗番茄烩饭。雄虫的病号餐小巧精致,几个小碟子的分量都不多。
卡洛斯在病床边支起小桌板,将饭菜一一摆上。
医院配套的餐具边缘圆钝,餐勺的握柄上印着卡通花纹,像是虫崽餐具。在军雌有些紧张的目光下,宁宴拿起餐勺。
卡洛斯稍稍放心,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见他快吃完了,又端上来一碗煨得烂熟的冰糖秋月梨。
梨肉炖得很软,中间的核已经去掉了,熬出来的汁水甜丝丝的。宁宴捧着碗,挖一勺梨肉,喝一口糖水,慢吞吞地吃餐后小甜点。
他吃饭的时候一贯不爱说话,垂着脑袋,腮帮子微鼓,模样很乖。
吃完后,宁宴将空碗搁在桌板上,卡洛斯立刻过来收拾。
气氛居然融洽起来。
窗外天色熹微。卡洛斯将餐具拿到外间,又将一杯热牛奶放在床头:“消化一会儿再继续睡。”
宁宴确实吃饱了就开始犯困,闷闷地应一声,又听军雌问:“昨天一直忙到十一点吗?”
宁宴不和他呛了,端起牛奶抿一口:“嗯。”
“所以到十一点也没有吃饭?”
宁宴将杯子放到一边,闭上眼敷衍道:“嗯。”
“您的身体最重要,往后不要这样了,好不好?”
“嗯。”
雄虫唇瓣微润,面颊上的血色恢复了不少,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肌肤覆着一层柔和的光。
这一幕让卡洛斯的心渐渐热起来。
于是乎,几个小时前便沉沉压在胸口的事,越发化作一根尖利的芒刺,令他如鲠在喉。
“宁宁……”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贴着抑制贴?”
在卡洛斯因纠结而沉默的时候,宁宴都快睡着了。闻声,原本浮浮沉沉的意识瞬间清醒。
他差点忘了抑制贴的存在。由于贴上去的时间太久,后颈处与胶面接触到的皮肤隐隐作痒。但他并没有伸手揭下,而是睁开眼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在那双黑眸中看见显而易见的戒备后,卡洛斯立刻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
他想要含糊其辞,就此揭过话题,让气氛重回方才的平和。但身体却像是不听使唤似的,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要么彻底拔出那根刺,要么让它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就此生出腐肉与脓疮,结出一个剜不去的疤€€€€
“是谁,”卡洛斯紧盯着雄虫的面容,“让您贴上了抑制贴?”
宁宴最讨厌从军雌口中听见这种话。
他像是一只懒洋洋打盹的小猫,突然间被不信任的人碰到了肚皮,立刻弓起背,翻身摆出警戒姿态,喉间发出警慑性的声音。
“凭什么告诉你?”小猫龇起尖牙,露出锋利的爪子,每一声话音落下,都留下一道狰狞血痕,“还把我当作你的所有物吗?”
卡洛斯呼吸一滞,方才热起来的心顿时被一瓢冷水浇透了,连四肢都在瞬间变得僵硬不已。
他慌乱地解释着:“宁宁,不是的,我从来没有这种念头。”
这样苍白的解释自然无法换取雄虫的信任。宁宴历数他的罪行:“你骗我,什么事都瞒着我,还威胁我。”
面对雄虫的指控,卡洛斯几乎语无伦次。
“是我没有控制住自己,也没能顾及您的感受……我太想把您留在身边,反而说错话了,并不是要逼迫您做什么……关于您的任何一件事,我都不可能告诉其他虫……”
“我很爱您……”
他在病床边单膝跪下,如同落水之人攀住唯一的一根浮木,无力地重复着最后这句话:“我真的很爱您……”
宁宴打断了他的喃喃:“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只是把扭曲的占有欲冠之以这个词,就算说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是真的爱我。”
卡洛斯的唇瓣翕动几下,却没能再发出字音。片刻的静默后,他缓缓将额头抵上床沿。
自他背后,血红色虫翼忽地抽伸而出,没有舒展开,只是静静地垂在身侧。六翼层层堆叠着,铺满大半个房间的地面。顶灯射出的光落于其上,被尽数滤为如焚如烧般的赤色。
从宁宴的角度,能够顺着军雌笔挺流畅的肩背线条,看见深红色的翅翼根部。
“宁宁,我知道了。”卡洛斯轻叹一声,“您割我的虫翼吧。”
……什么?
听清这句话后,宁宴的瞳孔骤然收紧,泠泠如水波的双眸倒映出卡洛斯拖拽着翅翼的身影。
似乎有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遥遥落入宁宴耳中。
€€€€“你要是欺负我,我也割你翅膀。”
€€€€“好,要是我伤害到您,您就割我的虫翼。”
宁宴强自定神,咬牙道:“卡洛斯,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双不解气,就割两双,两双不解气,就全部割掉。”军雌垂着头,宁宴看不清表情,只能听见他的低语,“……如果消气了,可以给我一个重新追求您的机会吗?”
随即,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凭空冒出来,落在宁宴手边。
他倏而一惊,低头去看,却见那是一把刀。刀柄圆润光滑,刀锋却薄如蝉翼,足以吹毛断发。整个刀身浑然一体,呈半透明的浅金色。
S级军雌的六翼,在舒展状态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倒金字塔形。但宁宴很少看到它们完全展开的模样。
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向前弯折,像是两片绒绒的毯子包裹着宁宴,将他紧紧固定在卡洛斯怀中。原本冰冷坚硬的细麟变得柔软,又被宁宴的体温捂热了,随着两虫同频的呼吸节奏一同起伏。
宁宴一度害怕它,后来又觉得它很温暖。也曾在情酣之际,把脸埋入其中,将上面的鳞片蹭得乱糟糟的。
而现在,卡洛斯用精神力实体化出一柄利刃,送进宁宴手中,想要让他亲手割下它们。
一句无心的玩笑,竟是卡洛斯这一荒唐举动的缘由。
等级越高的军雌,越能保护自己的虫翼免于受伤。但也不是没有高级军雌被割下翅膀的例子。曾有一名A级军雌在某次任务中接触到具有强烈腐蚀性的物质,待赶回营地时已经来不及挽救,只能割除那对坏死的虫翼。
手术之后,他的等级跌落为C。
而对于A级以下的军雌来说,失去唯一的虫翼,可以说是必死无疑。
宁宴不知道卡洛斯说出这种话,是自负于S级的身体素质,还是笃定他不会动手。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骤然浮现出两个字。
疯子。
宁宴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既觉得荒谬,又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直冲上大脑。
心神震荡之下,他一把抄起刀,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攥紧刀柄倾身向前。
刀尖抵住细麟,宁宴居高临下地审视军雌,刻意抬高音量:“你以为我不敢吗?”
闻言,卡洛斯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宁宴。
他正被雄虫用刀指着最脆弱的地方,分明是引颈受戮的模样,姿态却镇定而坦然。
一双红瞳如同喷薄欲出的火山,其间涌动的情感丝毫不加掩饰,浓烈得几乎要满溢出来,声音却极其温柔:“怎么会呢。”
因为听出了雄虫的色厉内荏,他的语调中甚至带着几分安抚意味。
宁宴的无名火因为这一句话窜得更高。他将双唇抿得发白,颤声道:“你以为我舍不得吗?”
话音未落,刀锋寒芒一闪,蓦地破开细麟。
鲜血霎时染红了军雌的肩胛。
第87章
亿万根神经争先恐后地向卡洛斯发出警报。尖锐的刺痛令虫翼倏而绷紧,随即不受控地扑簌一下。
与此同时€€€€
“砰咚!”
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精神力利刃自宁宴手中滑落,在地板上刮出一道深深的划痕,弹跳几下,停在床脚。
“宁宁?”
卡洛斯的瞳孔因为剧痛而涣散一瞬,堪堪出现虫化征兆,又重新聚焦。
肩胛处传来的疼痛虽然刻骨,但还不足以动摇军雌的心神。他依然牢牢控制着那股精神力的形态,让锋利的刀尖剔骨如泥,圆钝的刀柄能够被雄虫称手地握紧。
但看清宁宴的神情后,他立刻慌了神,精神力利刃消散于无形。
雄虫眼眶微红,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几滴血珠沿着方才握刀的右手缓缓流下,绘成蜿蜒血痕,衬着白皙的手背,显得格外刺目。被单上同样洇开小一片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