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际,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席卷一切,灰云尽数被火光映亮。
但有一双手紧紧捂住宁宴的双耳,隔开可怖的巨响。失温的身体被拥入滚烫有力的怀抱,卡洛斯的心跳声近在耳边,虫翼挡住了星舰解体后燃烧的残肢碎屑。
第102章
跟在卡洛斯身后的军雌都看见了这一幕。
万米高空之上,雄虫一跃而下,身形划过天空,瞬间隐没于云层中。
三秒之后,星舰轰然炸开,继而被火光吞噬。
下一刻,卡洛斯腾空而起,怀抱着雄虫掠过滚滚黑烟。
他在几秒之内爆发出自己也不曾料想到的速度,此刻翅根处酸胀难耐,虫翼挡住了掉落的星舰残骸,多处传来灼烧感。他却顾不得这些,快速朝侦察舰飞去。
身前雄虫的呼吸微弱得几不可察,卡洛斯恍然觉得自己拥着一捧留不住的风,稍稍松懈一点儿力道,他就要从指缝间溜走了。
卡洛斯踏上侦察舰,收拢翅翼的同时吼道:“氧气罩!”
座舱上的士兵立刻递过来。卡洛斯颤抖着手将面罩覆上宁宴的面颊,用毯子把他从头到脚裹住。他几乎不敢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只能用力拥住宁宴冰凉的身体,布满血丝的双眼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雄虫垂落的睫羽。
座舱内的温度被调高,片刻后,宁宴脱离了轻微失温的状态,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卡洛斯不停地抚摸着他的发丝和侧脸,翻来覆去地颤声重复着:“宁宁,不怕……没事了……”
宁宴涣散的瞳孔缓缓聚焦,看清了卡洛斯通红的眼眶,随后动了动唇瓣。
见状,卡洛斯将面罩移开:“想说什么?”
他的手被宁宴握住,顺着轻微的力道按上心口处,里面藏着一块被妥善包好的东西。他听到对方轻声吐出两个字音:“芯片……”
雄虫面色苍白,黑眸却迸发出极亮的神采。两厢对比之下,卡洛斯感觉宁宴就要在自己怀里将生命燃尽了。
恐惧卷土重来,卡洛斯低下头,堵住了他未出口的话。
宁宴的唇柔软而冰凉,乖顺地接受了军雌的侵略,喉间溢出一声猫吟般的哼声。卡洛斯的气势很凶,却不敢深入,短短一瞬过后便退让开来,重新为他戴上氧气罩。
宁宴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亲懵了,剔透瞳仁泛起一层薄薄的水膜,原本苍白的唇瓣变得红润,神情随之柔软下来。他怔怔地同卡洛斯对视,半晌,才在透明面罩下无声地比着口型:
你好凶。
军雌眼瞳一颤,深棕色的脑袋埋进他的颈窝。
充裕的氧气供给下,宁宴的各种感官开始回笼。侧颈感受到灼热的吐息,片刻后,传来湿热的触感。
他心中一动,聚起些许气力,挪动着绵软的双臂,回抱住卡洛斯的腰身。此时此刻,他才生出劫后余生的感觉,轻轻蹭一下军雌的侧脸。
片刻后,卡洛斯抬起头,面色已经看不出异常。他调整着姿势,让宁宴枕着自己的手臂,抬手抚摸他逐渐恢复血色的面颊,拂去其上沾染的灰尘。
“没事了,宁宁,”卡洛斯声音低哑,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指尖正在发颤,只是不错眼地望着他,“都过去了。”
宁宴见他接过芯片收好,顿时放心不少,又用口型询问:波昂呢?
“派了一队虫将波昂接出来了。放心,他没有受伤,只是哭得厉害。”卡洛斯知道宁宴挂念着很多事,没再让他逐一开口询问,“研究员中有几虫伤势较重,已经送入治疗仓,没有性命之忧。援军正在清扫战场,接下来的事不必担心。”
宁宴小幅度地一点头。他的精神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保持了太久,此刻终于松懈,疲惫感潮水般涌上来。他仰头望了一会儿卡洛斯的眉眼,慢慢闭上眼。
宁宴睡着后,卡洛斯处理过他掌心的细碎伤口,简单察看了他的身体情况,确认没有严重的外伤,才将毯子重新裹好。
侦察舰在所有舰种中速度最快,很快接近第三军在第八星系内的星际堡垒。
驾驶员在前座全程不敢发出声音,这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出声:“上将,护卫队队长有意和您商讨后续事宜。”
“让克里夫和他交接。”
凯度升为少将衔后,克里夫便成了跟在卡洛斯身侧出征的副官,还从未应对过这种等级的军务。卡洛斯也不担忧他能否胜任,将指令传达下去后,用掌心一试宁宴的额温。
“医护虫就位了吗?”
士兵急忙道:“军内医护虫一落地就可以为阁下安排检查,随皇家护卫队赶来的医生也已经抵达……”
“唔……”
他的话还未说完,被一声细弱的轻吟打断。
侦查舰开始降落,气流对冲之下,舰身微微晃动。气压的变化对舱内军雌而言无足轻重,宁宴却不舒服地蹙起眉,无意识往卡洛斯怀中靠。
卡洛斯急忙捂住雄虫的双耳,待到侦查舰着陆后才松手,带着他踏上返程的星舰。
从中央星系赶来的医师们开始有条不紊地为宁宴做检查,护理师、厨师等也各自忙碌起来。整艘星舰上的虫都围着雄虫转。
还未驶离第八星系,宁宴发起高烧。
舱内医生进进出出,卡洛斯一直将雄虫搂在怀中,脸上的神情让旁虫不敢看他一眼。
上将虽然未置一词,但积威甚重的S级军雌,单是坐在那里,存在感便极强。
雄虫发烧无小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底子弱,尤其是眼前这位阁下,可以说风一吹就倒,调理起来极其精细。医生们顶着双重压力,给宁宴挂上点滴,配了温和的退烧药,正犹豫着要不要守在一边,被克里夫尽数喊出去,在隔壁待命。
房间内只剩下两虫。卡洛斯只是注视着宁宴的睡颜,仿佛雕像般一动不动。舱内开足了暖气,雄虫的手脚却怎么也捂不热。
宁宴的身心都已经疲倦到极限,却睡得并不安稳。
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人影幢幢,许多穿着白袍子的人正围着一张病床忙碌地做着什么,床上是一个缩小版的自己。
宁宴悬浮在空中,看着这一幕,心中无端涌起一阵无所适从。他转头想要寻觅卡洛斯,却怎么也喊不出军雌的名字,最后说出口的,居然是一个已经十分陌生的音节。
“妈妈……”
卡洛斯正握着宁宴没有扎针的手,倏而听到雄虫低声呓语,声调满是不安。他急忙凑近了些,替对方拭去额角冷汗。
他眼见着宁宴像是陷入了梦魇,一直唤着意味不明的字音,间或着呢喃一声“别走”,语调甚至染上了哭腔。卡洛斯越发手足无措,只得将他更用力地揽进怀中。
这个动作险些挤压到之前的伤口。
结束和哈雷尔的对战后,卡洛斯一刻不停地赶往木南星,险之又险地救下宁宴后,更是将全幅心神都系在雄虫身上,只是草草换掉了染血的作战服,没再管身上的伤。血口已经愈合,但内里的伤势不可能自行痊愈。
卡洛斯调整过姿势,避开受伤的一侧,让宁宴枕在自己肩上。
在梦中,宁宴陡然从高空跌落。他猛地惊醒,睁着眼无声喘息片刻,发觉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怀抱。
他神色怔忡,还没能从梦境彻底中抽离。
卡洛斯轻轻拍着他的肩,低声安抚:“宁宁,我在呢。”
宁宴紧绷的脊背逐渐放松,将烧得绯红的双颊贴上军雌的胸膛:“嗯。”
雄虫依恋的姿态让卡洛斯心中发软,他梳理着对方微微汗湿的额发,犹豫片刻,委婉地开口:“您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帮您找来。”
“没有,”宁宴眼瞳湿润,眸光眷眷地望着他,“只要你。”
简单的几个字音另卡洛斯心神震颤。他收拢双臂,低声道:“好。”
宁宴喝了半杯温水,被喂了点营养粥,迷迷糊糊又睡着了。再醒来时,听到耳边有虫在说话。
“上将,伤势耽搁不得!”这道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宁宴在半梦半醒间想着,应当是卡洛斯的副官,“您进治疗仓的时候,宁宴阁下这边时刻有虫盯着,不会出岔子。”
“继续汇报。”这是卡洛斯的声音,语调冷硬。
“……是。”
克里夫劝阻无法,只得依言转述皇家护卫队那边的消息。忽然,他见卡洛斯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立刻停下话音。
一直窝在上将怀中的雄虫在这时候醒来,动一动脑袋,小声说了句什么。虽然声音很轻,但以克里夫的耳力,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受伤了吗?”
卡洛斯下意识想要掩饰,随即想到什么,居然低声承认了:“是。”
宁宴烧得头脑昏沉,身上忽冷忽热,口齿也有些含糊,虽然是命令的口吻,声音却软绵绵的:“去治疗仓。”
他的精力有限,眼睛都没睁开,倒是抬手按在军雌胸口,轻轻推了一下。
卡洛斯赶忙捉住他的手腕,好生塞回被子里,哄道:“都听您的。”
他轻手轻脚地把宁宴放在床上,把他输液的左手放平,将被角掖好;又担心这样太闷,马上扯松了些。
做完这些,他俯身将雄虫的发丝往两侧拨了拨,柔声叮嘱:“您继续睡,我两个小时后回来。”
闻言,宁宴忽地睁开眼,望向克里夫的方向:“几个小时?”
克里夫一愣,见雄虫确实是在向自己问话,他顶着卡洛斯的凝视,心一横,字正腔圆地回答:“五个小时!”
宁宴立刻将目光转向卡洛斯。
“……好,五个小时。”卡洛斯只得应下。
克里夫眼睁睁看着半分钟前还油盐不进的上将,被雄虫三言两语劝走了,心情复杂。
五个小时后,卡洛斯从治疗仓出来后,飞快洗了一个战斗澡。
进门前,他从医护虫口中得知宁宴已经用过餐,又以不喜欢身边有其他虫为由,将守在一旁的医护虫都支出去了。
卡洛斯走到床边,见宁宴又把自己蜷成一小团。他褪去鞋袜,靠着床头坐下。感受到另外一虫的体温,宁宴循着热源往军雌身上钻,身体渐渐舒展开,偎在他怀中睡熟了。
卡洛斯拉了拉被子,先是试过体温,便凝神捕捉着着属于宁宴的呼吸声。
落针可闻的房间内,雄虫的呼吸规律而均匀。卡洛斯却魂不守舍,片刻后,忽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扑在指尖的温热吐息无比真实,卡洛斯转而又去摸他的脉搏,感受到掌心下规律的搏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宁宴安静地睡着,没有被惊动。
从前,每次结束抚慰后,卡洛斯总是悄悄在某处添一个吻痕,或是短暂地为他换上平日里绝对不会穿的衣服。
昏睡中的雄虫温顺而乖巧,任由他摆弄。卡洛斯一度痴迷于这种完全掌控的姿态,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可以完全拥有宁宴。
可宁宴如同断翅之鸟般坠落的一幕令他魂飞胆颤,至今没能回神。见过雄虫毫无声息地躺在自己怀中的模样,卡洛斯心中再生不出旖念,唯余惶然。
他收紧怀抱,低下头,珍而重之地轻吻宁宴的面颊。
第103章
再醒来时,宁宴正身处一间熟悉的卧室。身体的不适减缓了反应力,他望着天花板发愣。
卡洛斯观察着怀中雄虫的神色,眼中存着一分不明显的紧张:“宁宁?”
闻声,宁宴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被卡洛斯拥着。他翻了个身,趴在军雌胸前,用鼻音应一声:“嗯……”
对于一睁眼就躺在上将府床上这件事,他没有作出什么反应,坦然接受了。
见状,卡洛斯松一口气。他不久前才给雄虫量过体温:“您还在发低烧,身上难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