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看,突然就无法再苛责下去了。
“行……雪?”宁眷走了过来,怔怔望着紧闭双目仿佛睡着过去的人。
姬明堂顿时紧张起来,生怕宁眷再动手,示意宁似玉赶紧带宁眷回去,但宁似玉低眉顺目扶着宁眷胳膊,安静得好似不存在,也什么都没看到。
“行雪孩儿……阿烛的行雪孩儿……”宁眷脸上茫然与痛苦之色交织,说话颠三倒四,瞳孔轻颤不已。
“不,这是害死阿烛的人……阿烛……阿烛死了……”
她怔怔流下眼泪。
一会儿喊着“行雪孩儿”,一会儿又说路行雪害死自己的阿烛,情绪异常激动,最后双手抱着头昏倒过去。
第72章 (二更合一)
路行雪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前世的时候, 他也时常做梦,只是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只依稀觉得那不是什么好梦, 因为每次带给他的,只有痛苦。
对常人而言难以承受的痛苦,于路行雪来说, 却只是寻常。
当一个人自出生便伴随痛苦,那么他不会觉得痛苦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只是这次在睡梦里,路行雪感到那如附骨之疽的痛苦, 好像突然减轻许多, 那沉沉压在身上的苦痛,正在离他而去。
那一刻, 路行雪却没有感到任何愉悦, 甚至还有了一丝不安。
他已经习惯了痛苦, 也不惧怕痛苦, 但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谁知道往后会带来什么呢,会不会有更可怕的结果等着他。
目前这种程度的痛苦他能忍受, 可他不确定, 如果事情变得更糟糕, 结果更加惨烈的话, 自己是否还能承受。
与其变得更坏无法承担,不如就保持现状吧。
这是路行雪心里的想法。
“这孩子真是我见过最能忍的人,身体如此糟糕, 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即便睡着了也一声不吭,眉头都没皱下。”
近在咫尺的声音仿佛隔着道水幕, 声音听不太分明,又或许说话之人刻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昏睡中的人。
有人深深叹息了声。
“他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就算有《九天回雪诀》,也只是起到暂时缓解作用,想要恢复到跟常人无异,只怕……这辈子都难了。”
“路天南是干什么吃的?把自己儿子弄成这副模样,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当什么城主!妻子,妻子没护住!儿子又被他养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哦,路天南已经死了……那更没用,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了!”
忽然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路行雪睁开眼睛,看到房间里除了他,便只有一个姬明堂,先前说话的另外两人没看到。
路行雪记得其中一个声音是雪月宗宗主姬休与,也是他血缘上的外公。
“醒了,感觉如何?”姬明堂关切地望着路行雪,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又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最后也只是交待了几句让路行雪在雪月宗好好休养,然后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很安静。
路行雪依旧住在先前那个小院,他很习惯安静,可现在却有些不适应……环顾一周,路行雪明白过来,那是因为身边少了一个人。
翻身坐起,路行雪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发现没比之前好多少,但至少不是随时可能会死去的样子。
之前他的身体如同一艘漏水的船,船体破破烂烂,侵入大量的水,随时会沉下去;现在那些洞虽然还未全部补上,但多了个瓢往外舀水,或许舀水的速度比不上浸水的速度,但比起之前,至少能多撑些时间。
路行雪开始修炼起来。
《九天回雪诀》之所以被称为顶级功法,是它寻灵根几乎没什么要求,但对悟性的要求近乎苛刻。
所以哪怕路行雪不具灵骨无法修行,但他依旧可以修炼《九天回雪诀》。
至于这门功法是扶渊闯藏书阁强行盗取而来,在守阁长老和宗主的默许下,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而对于秘境试炼
一事,一前一后死了两名玄一宗弟子,费无隐为之大怒,要雪月宗给出交待。
但雪月宗已经关闭山门,断绝与外界的往来,除非费无隐强行闯山,否则怕是做不了什么。
外界对雪月宗突然关闭山门一事议论纷纷,说是天下震动也不过。
传来传去,最后传成雪月宗因为路行雪而与玄一宗撕破脸皮,玄一宗费无隐扬言踏破雪月宗,为自己死去的弟子讨还公道,而雪月宗自知不敌,不得不关闭山门自保。
路行雪不知外界传言,一心修炼想快点养好身体。
他不出小院,丝毫不知自己的存在已经引起整个雪月宗弟子仇视。
姬休与下令关闭山门时,没有给出任何理由,但试炼当日的事,所有雪月宗弟子都知道。
加之最近外界那些传言,他们就怨上了路行雪,觉得这一切都是路行雪带来的。
通往小院的那条竹林小径路口,燕寒空挡在胥游面前,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怎么友好。
“胥师弟,师尊吩咐过,所有人不得打扰路行雪修炼,师弟还是请回吧。”
胥游看了眼小院方向,收回视线对着燕寒空道:“燕师兄,我只是去探望下路行雪,又不是要对他做什么,而且……”顿了顿,眼眸低垂,补充了句。
“而且,这是向月师祖的意思。”
燕寒空站着没动,态度依旧坚定。
“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小院,是宗主的命令,向月太上长老若真想见路行雪,可先去与宗主说。”
胥游皱眉,“燕师兄这是要对太上长老不敬?”
燕寒空拱了拱手,语气恭敬,态度坚决,:“燕寒空自然不敢对太上长老不敬,只是宗主有令,实在不能违抗。”
胥游眉头紧皱,深深看了眼燕寒空,又往小院投去一瞥,最终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望着胥游逐渐远去的背影,燕寒空暗自吁口气,这些天他已经阻拦了不止一批想闯小院见路行雪的人,胥游不是态度最极端的那个,却最让他紧张。
作为雪月双杰之一,燕寒空与胥游自然熟识,私交虽然算不上多好,但同门之谊还是有的。
他觉得胥游在对路行雪之事上,总有些说不出的奇怪,虽然有鱼容师叔的关系在,胥游对路行雪在意是应该的,可那在意让他不知该怎么评价……
“胥游这孩子也来了,这些天可真不得安生啊。”旁边突然响起的声音让燕寒空回神,他转身朝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师尊。”
姬明堂点点头,依旧注视胥游离开的方向。
“师尊,宗主为何要关闭山门?难道真的是因为行雪师弟?”燕寒空忍不住问道,试炼那天他不在,事后听人说起,并不觉得路行雪有错,反而旷越残杀同门在先,之后又在吐露直言时不明不白死了,怎么看都有蹊跷。
姬明堂负手而立,往小院望去,脸上浮出追忆之色。
他没有回答弟子的问题,而是在沉默半晌后,缓缓开口道:“知道当年你宵烛师叔为何离开雪月宗吗?”
燕寒空顿了下,有些迟疑地道:“据说宵烛师叔是听闻行雪师弟继任城主后,多行□□,残害无辜,所以前往规劝……难道不是吗?”
姬明堂叹了口气道:“是,也不是。当初行雪继任洗雪城城主,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洗雪城周边的一些门派也受到摧残,门下有弟子被抓去城主府,告状告到雪月宗来,当初宗门是要派一位长老前去处理的。”
“后来事情被宵烛知道,他便说要去一趟洗雪城,我以为他会把行雪带回雪月宗,结果……”
姬明堂说到这里一顿,神情透着说不出的悲伤,燕寒空脸色也黯然下来。
“宵烛一去不回,事后寻到他的尸体,却是……四肢残缺,身首分离,不仅灵骨被抽离,更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全都不见。”姬明堂声音一哽,有些说不下去。
“当时宁眷看到宵烛尸首,当场就疯了。”
燕寒空低下头,心中亦觉悲愤。
他对姬宵烛这位师叔虽不亲近€€€€主要是姬宵烛从不与人亲近,但只要是雪月宗的弟子,就没有不崇拜向往这位天才师叔的。
天才的陨落本已是十分令人悲伤的事,结果其死状还那样凄惨,没有人能接受得了。
然而,之后无论雪月宗如何查,所有线索和证据却全都指向路行雪,那个姬宵烛的亲外甥,加上路行雪那时疯狂残暴的名声已经传出,大家都觉得是姬宵烛前来劝阻他时,被他恼羞成怒之下残忍杀害。
不过让燕寒空不解的是,如果真是路行雪杀死的姬宵烛,为什么当时雪月宗没有对路行雪做出任何报复举动?
总不能因为路行雪是宗主的外孙吧?姬宵烛还是宗主亲生儿子呢。
“其实在宵烛离开前,曾对我和宗主说过一翻话。”姬明堂似乎知道燕寒空在想什么,缓声开口说道。
“他似乎对自己此行结果有所预料,叮嘱我和宗主,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为难行雪……自从鱼容去世后,宵烛是最溺爱那个孩子的,但他与路天南一向不和,所以很少去见行雪。”
“路天南死后,城主之位能落到行雪身上,宵烛出了很大的力。”
“他知道一些事,但那似乎只是他和鱼容之间的秘密,他们彼此是世上最理解对方的人,或许这就是双生子特有的默契吧。”
“鱼容不在后,我能感觉到宵烛寂寞了很多,话也变得比以前更少,总在默默做着什么,只有偶尔跟宁眷聊上几句。”
“他花了很多时间改进《九天回雪诀》,现在看来,他早就知道行雪身上的问题,所以才花很大精力和心血改善功法,或许还想亲自将这门功法教给行雪。”
燕寒空感觉今天的师尊话莫名有些多,人也变得感慨起来,他不动声色往小院方向瞥了眼,默默当个合格观众。
“宵烛的死对宗主打击很大,他先后失去一双最爱的儿女,外孙又成了杀害儿子的最大嫌犯,他能怎么做呢?”
“只能彻底断绝与那个孩子的往来,就当没这个外孙,他是一名外祖父,但更是雪月宗的宗主。”
“关闭山门的做法,既是为宗门考虑,也是在保全那个孩子。”
“凡人都向往求仙问道,可真踏上修行之路,你才会发现,这世间有多残酷。”
姬明堂长长一翻话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再次往小院那边看了眼,然后交待燕寒空继续守在这里,便离开了。
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声响,燕寒空恭送师尊离开,直起身时,便看到小径另一头出现的人影。
“行雪师弟。”燕寒空对着来人喊了声。
路行雪没纠正他的称呼,只看他一眼后,用平淡的语气说了句,“我要离开雪月宗。”
燕寒空闻言一惊,“这时候离开雪月宗?不可,行雪师弟,玄一宗的人拿着桑铃与旷越之死的事做文章,你若这个时候离开雪月宗,必会被他们抓去。”
路行雪认真看着他问了句,“如果我是凶手,雪月宗把我交出去即可;如果我不是,为什么不说清楚?”
不等燕寒空回答,他又点了点头,面无表情道:“哦,是说不清楚啊……我是不是凶手并不重要,有人说我是,那我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杀人,那我就是凶手。”
“哪怕我拿出证据来了,但有些人就是不看不听,只接受我是凶手这一‘真相’。”
路行雪最后用毫无起伏的语调总结,“真是到哪儿都一样啊。”
燕寒空以为他感慨的是在洗雪城与雪月宗都一样,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沉默片刻后认真劝道:
“行雪师弟,我师尊和宗主都是为了你好,他们没有因为玄一宗和外界的压力而放弃你,希望你……别怨他们。”
“我没有怨,”路行雪想着刚才姬明堂说的那些话,语气依旧很平淡,“我只是有必须要离开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