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雪看着墙上一个个被划掉的名字,沉默不语。
扶渊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抬头看了过去,那是一面特殊的墙,满墙密密麻麻刻着数不清的名字,名字后只有一个代表年龄的数字。
每隔几排,还会有一个日期,最短的间隔一个月,最长的间隔也没超过三个月。
越往后,间隔的时间似乎越来越短,看最新日期,似乎每隔一个月都会出现一批名字,而且数量还越来越多。
“这些全部都是被清理掉的人。”路行雪轻声开口。
扶渊看了过来,发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浮起一点难过。
“因为判定价值为零,所以被强制剥夺生存机会……当一个世界,多呼吸一口都是错的时候,真的还有存在下去的必要吗?”
“有。”背后传来一道女声,路行雪转头看过去。
来人有些矮小,至少跟旁边高挑的荷娜比起来,更像个小女孩。
娃娃脸的长相让她看起来更显幼齿€€€€但那双深黑的眼睛,仿佛穿透人性的黑暗与废墟上的血与火,带着苍凉与荒芜。
只是此刻这双眼睛,却失去往日的冷静,变得激动起来。
瞳孔微颤,长长的睫毛不停抖动。
“长、长官,是你吗?”
路行雪轻叹口气,解开遮脸的面巾。
熟悉的面容陡然出现在眼前,不管是霜白,还是荷娜,身体都控制不住剧烈颤抖起来,眼睛里慢慢凝聚水雾。
好在之前荷娜已经屏退他人,不然这副画面被其他人看到,整个逐日城都要翻了天。
“执法队,霜白。”
“执法队,荷娜。”
两人同时单膝跪了下去,右手握拳横于胸前。
“见过第一执政官!”
虽然不相信死而复生,虽然当初执政官死时亲眼见到尸体火化€€€€
但,当这个人真的站在面前时,霜白根本无法有任何思考,第一时间跪下表达忠诚。
下意识参拜后,霜白才恢复思考能力,一脸震撼惊喜莫名地抬头望着路行雪。
“长官,你€€€€”
路行雪抬抬手让两人起来,他能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却有很多。
“我的时间不多,跟我说一下逐日城的情况。”
霜白闻言表情一肃,没有问太多,早年对执政官的服从已刻入骨髓。
哪怕已经过去几年,沉睡的基因被唤醒,配合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七人议事会是在路行雪跟他老师,两任执行官共同建立起来的,统管逐日城所有事务。
其中有三人是路行雪一手提拔。
“……当年在您死后,七人议事会分裂,两人先后病故,两人转投新政权,成为如今的十三议员之一。”
“林惊吾手握探索队没人敢动,但这几年探索队伤亡惨重,林惊吾因为高堕变值搬离戒塔,去了外城。”
“明青被下放到宣传部,做了个有名无实的副部长;如今留在戒塔的,只有我和执法队。”
“还有……明雅,毒杀事件后,作为副官觉得没有尽到保护之责,默觉自杀,明雅加入探索队前往堕源地,再没回来。”
霜白说起那些曾一同在末世奋战的同伴,语气不由低落。
五年过去,物不是,人也非,路行雪对此是有预料的,面上看不出什么。
“堕源地的探索进展到哪里了?”
听到这个问题,霜白顿时脸上一喜,她没忘记当年执政官将成功率提高到将近一半,如果没有毒杀事件,多给执政官一些时间,或许现在已经攻克堕源地了。
霜白略有些兴奋地道:“外围基本已经扫清,还捡到一些散落的光晶石。”
如果不是捡来的那些光晶石提供能源,怕是逐日城还撑不到现在。
“只是,越往里,危险程度越高……”霜白语气微沉,绷着一张小脸认真严肃地道。
“高级堕化兽还不算最难对付的,最难对付的是空气的毒化度,进入外围后,如果不小心吸进一口内部的空气,几乎是立刻堕变。”
“还有……”霜白说到这里顿了顿,本就严肃的表情更多几分凝重。
“据说在核心区,有一只堕化兽王,以光晶石为食,其实力已超出人类理解范畴,远不是逐日城能对付的。”
路行雪不算太意外,根据能探测到的所有信息,他当年其实推断出,堕源地核心区域必有超强战力的堕化兽存在,只是为了不造成恐慌,才没把这个推测说出去。
不过,没想到五年后逐日城自己探查到了€€€€那竟然还是一只堕化兽王。
“这是林惊吾探查到的,那一次带去的探索队全军覆没,林惊吾也失去一条手臂,堕变值超过百分之七十。”
“他说过,要在完全堕变前,再去一次堕源地。”
这样高的堕变值前往堕源地,那是真的打算死在那里,没有一丝生还可能。
霜白说起来没有太难过,不是跟林吾交情不深,而是这样的事,在末世太常见了,幸存下来的人类,一个个被逼得冷血无情起来。
她虽然掌管执法队,常年待在逐日城,很少有出去的机会,但也存在被污染的可能。
而逐日城,又还能安全多久呢?
“逐日城的能源,还能支撑多久?”路行雪忽然开口问道。
霜白顿了顿,随即浮现抹苦笑,“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一直在旁安静听着的荷娜,此时忍不住气愤说道:
“还不是怪那些狗屁议员,世界都变成这个样子了,还总不忘享受特权,把可贵的能源浪费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
“执政官,您知道那些议员做过什么吗?”
“他们在并不很冷的时候开启供暖,只为了能穿着吊袋晚礼服和西装跳舞;全城的投放屏幕没有重大事情时不会打开,但他们却要为了自己的生日晏开启全城直播!”
荷娜越说越气愤,最后恨恨地捏起拳头咒骂声。
“这群该死的政客,就得把他们送去喂堕化兽!”
路行雪微微蹙眉,“……十三名议员,都如此腐化么?”
霜白沉默片刻道:“也不全是这样,但……要么占着席位不管事,要么想认真做事反对权力滋生的腐化,最后却被排挤。”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抬头小心看向执政官,似乎怕看到执政官露出失望神情。
路行雪失望吗?或许有一点吧,但他已习惯面临最糟糕的处境,哪怕现实更绝望些,他最多也就微微蹙下眉,心里也不会有太多波澜。
没从执政官脸上看出什么,霜白不知是不是该松口气,略有些忐忑地说道:
“这次审判,十三人议会想借机彻底抹除您的影响,以确定议会的无上权威……得知此事后,我跟其他人将计就计,换掉抹黑您的视频资料,并让那个杀手当众承认罪行。”
“本来杀手还会继续说出,他是受十三人议会指使,毒杀于您……但还没来得及,他毒发身亡了。”
“不过这影响不大,其他人都已经开始行动,拔除议会在各处的势力……为了这一天所有人准备了五年,必将为您复仇,只是……”
说到后面,霜白有些说不下去了。
只是她也没想到,在为执政官复仇这一天,死去五年的执政官,他竟然活着回来了!
不知其他人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霜白到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旁边响起一声轻笑,做了好半天装饰物的扶渊,仿佛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在那儿放肆得笑个不停,惹得霜白与荷娜齐齐对他怒目而视。
“好了,这些权力上的事,你们自己处理吧。”
路行雪忍不住想叹气,有扶渊在,他没法完全沉浸在回归末世的复杂感触里。
听路行雪这样一说,荷娜顿时急了,“执政官,您既然回来了,当然还是逐日城的第一执政官,执法队会为您扫清一切障碍!”
霜白看着路行雪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是跟荷娜一个意思。
路行雪平静道:“逐日城的第一执政官已经死了,我只是一名过客。”
霜白与荷娜的眼睛顿时红了。
她们以为执政官回来了,但难道只是短暂的相逢,最后还是要失去执政官吗?
霜白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路行雪开口打断。
“最后一个问题,种植园是否还能产出作物?”
霜白一时语塞,荷娜揉揉发红的眼睛,语气沉重道:
“三个月之前,种植园已经彻底关闭……里面所有作物,因为污染值严重超标,已经被全部销毁,”
“如今制作营养膏的原材料,全靠探索队外出带回,尽量采集污染值低的植株或兽类,十次能有一次找到达标的原材料都算好的。”
“现在逐日城全靠库存支撑,但不管再怎么节省,恐怕也……撑不过半年,而这些消息都没有向民众公布。”
“当初您将种植园的土壤和种子向每位居民发放一份,这么些年来,没有一个人种植成功。”
“哪怕是种植园改良过的土壤,依旧无法种出正常作物。”
荷娜越说越绝望,她红着眼看向执政官,眼睛里满是希冀。
跟以前一样,这个人无所不能,只要有他在,似乎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执政官,逐日城……还有救吗?”
霜白没说话,也沉默地望向路行雪。
旁边的扶渊忍不住皱了下眉。
这些人,太过于依赖路行雪了,而当一个人背负所有人的希望时,哪怕再强大,也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
路行雪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只是淡淡道:
“嗯,我知道了。”
路行雪留在戒塔,没见其他人,让霜白拿出这五年来所有探索队搜集到的,有关堕源地的信息,开始伏案分析计算起来。
他抱歉地看了眼守在身边的扶渊,“如果觉得无聊,可以出去逛逛。”
对于扶渊来说,末世对他无法造成危害,他哪里都能去得。
而把原世界毁灭了一次又一次,来到一个新世界,或许会感到新奇,生出点探索的兴趣。
扶渊趴在书桌边沿,一只手撑着脸颊,就这么直直盯着路行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