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跨过一地血痕,小心翼翼地走到生化人的座椅前,低头与那双树脂眼对视;并转动座椅,检查它的体表外壳是否受损。
“休眠状态,外表无明显破坏痕迹,属于非强制性关闭。”郁臻得出结论。
“不可能……”北川凛忍着胃部的抽搐感,说,“那个死变态怎么可能让Nemo进入休眠?他没有那种权限!”
“嗯,有道理。”郁臻走到门口,望着月亮,沉思道,“校外人员没有权限,所以只能是你们学校内部的人了。”
“胡说什么呢……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北川凛呕得眼角泛红,掩鼻道。
“来路不明的人救了你的命。”郁臻说,然后自顾自地嘀咕道,“怎么查?我不擅长推理啊。”
“这一路没有见到伊莉娅和唯,如果他们有事的话……我、我……”北川凛说着,眼泪就要落出眼眶,紧接着被郁臻扇了一巴掌。
“哭什么哭?”郁臻没有用力,只警示性地拍醒少年,“你要是在电影里,就是被观众骂死的男二号,别哭了,没见到尸体就是还活着。”
语毕,郁臻脑子里忽地闪现过一条线索,但溜得极快,不等他抓住便钻进了茫茫迷雾。
“你怎么打人……”北川凛捂脸委屈道。
“跟我走。”郁臻揪起脸蛋浮着手掌印的男孩,匆忙地退出了警卫室。
他们来到学校的大门前,门锁紧闭,门墙的高度难以徒手攀爬。郁臻问:“你们学校可以翻/墙吗?”
郁臻这么问,是因为他上学的时候翻过,不过他的母校说得好听点是历史悠久,保留了旧时代特色;说得不好听则是硬件设施落后,穷且抠门。至于圣山高中这样学费昂贵的私校如何,他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不能……为什么要翻/墙?”北川凛不解。
郁臻:“那你们怎么逃课?”
北川凛:“我们不逃课。”
郁臻太阳穴胀痛,费力地解释:“你们就没有不想上学的时候?”
北川凛恍然大悟,答道:“那还是有的……安静离开就好了,针对校内学生的话,大门平时进出自由,Nemo会记录每个人离开的时间和缺席次数。”
“哦。”郁臻叹息道,“也就是说,如果校门关闭,没有人可以再通过其他途径进出了?”
北川凛:“对。”
郁臻的双手搭上北川凛的肩膀,耐心道:“凶手€€€€我们见到的小丑,他绝对是你们学校内部的人。无论他是何时进来的,他必须拥有比你们更高级的权限,才能使Nemo进入休眠并封锁所有出入口。”
北川凛无法想象,熟悉的校园里竟潜伏着一名丧心病狂的杀人魔,下意识地反问道:“万一、万一是黑客……”
郁臻打断道:“你们今晚留校是什么时候决定的?谁做的决定?”
“下午5:30放学前……全班举手投票表决的。”北川凛说。
“假设你是晚上10:30分看见他的,5个小时,没有黑客能在5小时内改写程序控制整间学校的安保系统;你再想想他为什么出现。”郁臻道,“他出现的目的,是为虐杀人类。你们学校平时也有人留这么晚吗?今天是例外,对不对?说明他知道今晚你们这二十一个人会留下来。”
面对北川凛醍醐灌顶的表情,郁臻又问:“你们留校的事情都有哪些人知道?”
北川凛:“我们的父母、隔壁班、办公室的老师,还有警卫处都知道……”
郁臻道:“那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些人里,有没有可疑的、存在动机的人?”
第5章 万圣节(三) 俗套
伊莉娅的泪痕被风吹干,脸蛋肌肤发紧,她牵着宫原唯的手,紧贴对方的后背小跑。
“唯,我们去哪里?”她问。
宫原唯扭头,看着她说:“学校后门有一间用来存放桌椅的旧仓库,应该没多少人知道,我们可以那里躲到天亮。”
“我有点冷……”伊莉娅瑟缩着肩膀道。
宫原唯停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到她肩膀上,笑道:“伊莉娅平时看起来冷静大方,关键时候还是会害怕嘛。”
唯的衣服比她身材宽绰几码,羊绒衫被她套在最外层裹紧,领口散发着淡淡的香水和清洁皂的气息,伊莉娅在今晚第一次感到舒心。
为行动隐蔽,他们走的是树林里一条蜿蜒曲折的小径,树木斜伸横插出来的枝桠像魔鬼的爪牙,撕破静谧深邃的夜空。
脚下是€€€€€€€€的踩踏草叶的碎响,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唯,你不怕吗?”伊莉娅的小腿被冻发麻,声音微颤道。
“怕,但是……”宫原唯的话戛然而止,突然转过来蒙住她的眼睛,“闭上眼!别听别看。”
伊莉娅的视线被挡住大片,可她的听觉和嗅觉仍然灵敏;浓郁的血腥味从鼻尖飘过,滴答的水滴声敲打叶子。她犹如盲人,被宫原唯牵着缓慢谨慎地走过那股铁锈味的源头,她一偏头,眼睫毛摩操过对方的指腹,眼睛获得一线微弱的月光。
她透过宫原唯的指缝,看到一具倒挂在枝头的尸体。
是艾略特。
往日班级里聒噪到令人生厌的男孩,如今被割开喉咙,像一头等待烫皮的肉猪,倒挂在一棵茂密深绿的大树下。
伊莉娅闭上眼,发力攥紧身边人的手,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这么一问,我也很难回答啊……”北川凛摸着后脑勺,踟蹰不前,“要说矛盾嘛,我们班气氛蛮和谐的,很少起争执或吵架,每次年段竞赛都是集体成绩第一,年级的全优生也在我们班。”
“全优生,宫原唯?”
北川凛“嗯”了一声,“唯在学校里人气很高,他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可他没有傲气,从不摆架子,是万人迷啦。”
“你也不差?”郁臻想起北川凛的绯闻。
“我还行,嘿嘿。”满脸血迹的少年腼腆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我体能好,可惜成绩一般……”
“嗯,看得出来。”郁臻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你的这里,神经太粗。”
但感情很细腻,常常哭鼻子。
北川凛:“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回归正题,仔细想,好好想。”郁臻命令道。
“纠葛是有一些……”北川凛回忆道,“隔壁B21班的老师喜欢雷蒙,麻美讨厌她,因为麻美也喜欢雷蒙;艾略特暗恋伊莉娅,伊莉娅喜欢唯,不过艾略特和唯的关系意外的不错……米娜的哥哥是我姐姐的前男友;尤诺的母亲离婚后追求过小玲的继父……”
“停!”郁臻打断道,“家长里短不要再说了!”
“哦……”北川凛无辜地耸肩,“那就没有了。我们都是活在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当中的普通人啊;谁知道变态为什么会盯上我们……”
问错人了。郁臻挥了挥手,“好,你闭嘴吧,我们去救其他人。”
那群被喷上荧光剂的孩子,必须选择遮挡物足够蔽光的地方躲藏,所以郁臻带着北川凛,循着一间间教室找过去。
他一路让北川凛轻声喊伙伴们的名字。
“会不会把小丑喊过来……”北川凛胆怯地问。
“那更好。”郁臻说,“他来找我们,总比去找其他人好。”
北川凛哭丧着脸道:“你拿我做诱饵,我们好危险……”
郁臻:“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北川凛无法反驳,只得照做。
圣山高中的东面有一栋大楼,底层是艺术课的画室,往上依次是生物、物理、化学等理科的实践课教室,最顶层是舞蹈和音乐教室。
大楼一层和背后的植物园连通,画室的外面,是一间阳光充足植物茂盛的玻璃花房,由几位美术老师共同打理,层叠的花朵枝蔓充满古典油画的韵味,午后太阳明媚,一缕薄光洒下照亮幽暗花丛,浪漫美丽;是女孩子们拍纪念照最爱的地点之一。
两人路过画室外面时,郁臻果断道:“进去看看。”
齐人高的画架、背景布、石膏像、画框……都是绝佳的遮蔽物。
“我觉得不会有人躲在这里……”北川凛悄声在他耳边说。
郁臻:“为什么?”
“很久以前,大约是建校初期的年代,学校里有个女生叫丽贝卡;她的家境清贫,是她母亲去恳请了校董会,才让她顺利入学的……”
这类开头,一般是校园灵异传说。郁臻安静听着,“然后呢。”
北川凛神秘道:“你知道,在过去,我们这种学校里,如果你和别人不一样,很容易被排挤和欺负;丽贝卡她就是遭遇了那种事情,后来她在画室的花房里割腕自杀了,听说整张地毯都被染成了血红色,血腥味持续了三个月不散……”
“从那以后起,晚上来画室,便会听到丽贝卡的哭声,画室的墙壁、地板、画架、白纸上,也时常出现刀刻出的名字:Rebecca……”
郁臻内心毫无波动,“嗯。”
画室的门没有上锁,一推便开。郁臻走进去闻到扑面而来的腥气,仿佛空气中有一股温热涌动的血液在流淌。
校园内的电源同信号一齐被切断了,没有灯,冷霜似的月光铺满画室,高矮参差的画架无序摆放着,石膏像上罩了一层防尘布,像一座座耸立的雪白山丘此起彼伏,而布下隐隐透出的五官轮廓,又好似那一排排雕像里藏匿着假扮石膏的活人。
连北川凛讲述的老套鬼故事也化作了一阵凉幽幽的风撩拨着耳廓和神经。
郁臻的手被身后少年抓紧,他听北川凛颤声道:“我、我听到有人在哭了……”
是有一些细微的声音,郁臻的听感隐隐约约捕捉到。
可那并不是哭声,而是笑声,刻意模仿哭泣的情绪,滑稽中透出恶意。
郁臻甩开北川凛的手,穿过画架之间崎岖的窄缝冲向玻璃花房!
森冷月光穿过透亮玻璃顶,落在一丛盛开的矢车菊上,纯白花瓣被月色染得幽蓝冷素,它身旁簇拥着摇曳生姿的蔷薇和粉玫瑰,以及一个装扮艳俗怪异的小丑。
复活的小丑,正摇头晃脑地发出接近啜泣的低笑,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呜嗯……呜呜……呜嗯嗯……”
小丑的怀里躺着一名双眸圆睁的少女,她的喉咙被割开,鲜血顺着制服流下,和深紫色荧光剂搅和叠加,变成一汨色彩迷乱的细流,弄脏陈旧的地毯。
郁臻心底恶寒,顺手抄起一张木质画板,踏步上前,砸向小丑的脑门!
“恶心!”
小丑的哭笑止住,捂着血肉模糊的头倒地!
可画板的质量不太好,居然被拍成了两半,重击后碎得四分五裂。
郁臻丢了手里的半截木板,揪起小丑的花领子把人拖出来,眼睛里怒火中烧,他这辈子最恨欺负小孩的人!
小丑疼得龇牙咧嘴,却依旧笑嘻嘻地望着他,沾满血污的白手套击掌,尖声道:“你猜不到!你猜不到!”
郁臻抬脚踹去!
小丑被踹中太阳穴,身体往后飞去砸倒一排画架!嘴里喷出一口血沫,吐掉一颗断掉的牙齿。
一道白色残影划过郁臻的视网膜,轻飘飘地落到地面。
郁臻眼疾手快地捡起!是一张照片。
不待他看清照片内容,小丑已挺身而起朝他扑来€€€€
对方脏兮兮的手里多了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额头!
郁臻识相地一动不动。他不怕死,他可以死,但他死了任务就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