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凛的眼前,盖娅被杀的一幕再次浮现,小丑的身型、动作、五官轮廓与雷蒙渐渐重合,无法反驳的证据是楼梯口涂写的血字和笑脸,跟笔记本最后的字迹一模一样!
“唯一早就知道些什么……”北川凛道,“他在问我凶手性别时,就已经猜测是雷蒙了……我还说先不要怀疑熟人,我真蠢……”
“不关你的事。”郁臻拍拍少年的头顶。
“既然雷蒙清楚唯在背后调查他,那我们分散之后,他是不是会先杀掉唯?”北川凛额角冷汗滑落,“不行,我要去救唯和伊莉娅……”
郁臻:“你知道他们在哪里?”
北川凛道:“我不确定,他可能会去我们经常躲着抽烟的小木屋。”
“等等。”郁臻走到摆放的学生个人物品中间,蹲身在不同的背包里利落翻找,把有用的东西统一搜刮收入囊中。
剪刀、女生缠包袋手柄的丝巾、首饰盒里的弹性头绳、美术课用的锋利刻刀……
北川凛:“你拿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用?凶手有枪诶……”
郁臻收集完,把拉链一拉,回答:“有没有用,用过才知道。”
小木屋的门被风吹开,翕着一条手掌宽的缝,深红血水漫过浅浅的门槛,流淌过青苔野藤,渗透土壤。
尖刀落地,血珠四溅。
宫原唯双膝跪地,拔出凶器的手臂疼痛得抽搐,他捂住腰侧的伤口,手心一片滑腻温热;他忍着剧痛缓慢爬行,灰尘覆盖的地板上拖出一条血痕,终于挪到门口的女尸旁边。
“伊莉娅……”他握住少女失去体温的手,扑到她的身上,埋头痛哭道,“对不起……对不起……”
伊莉娅的眼皮微微垂下,瞳孔涣散浑浊,眼眶晕染的妆容像脸庞开出的黑色昙花,她的血流失了一半,新鲜热气随着被吹开的门缝,一点点消逝。
“都是我的错……”宫原唯与她的尸体并排着躺下,不再管腰间的刀伤,失神地望着房梁上的蛛网,无意义地重复道,“都是我的错……”
离开教学楼,雾气越来越湿重,影响到部分能见度。
枯叶腐烂的涩味和润泽冷冽的空气弥漫在秋冬两季交汇的凌晨,郁臻的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当他意识到寒冷的存在后,冷意便开始无孔不入地侵蚀他的躯体。
不知是否因为北川凛是属于这世界的一部分,对方并未像他一般畏寒,反而对他冻红的脸颊和僵冷的手表达了关怀。
“你很怕冷?”
郁臻不想向未成年人认输,咬紧牙关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冷。”北川凛认真道,然后脱下外套递给他,“给你穿吧。”
如果人在做梦时体会到生命垂危或命悬一线的危机感,那也就离清醒不远了。郁臻不甘心在见到梦主之前被“冻醒”,他接下外套,道:“谢谢你。”
北川凛:“雾太大了,你跟紧我,不要迷路。”
郁臻答了句好的,乖乖跟在对方后面。
从他入梦开始,杜€€的潜意识就没有对他产生排斥或敌意,作为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这很友好。只不过他始终没有找到梦主本人的半点踪迹,看来杜€€防备心重,将自我意识藏得很深。
小丑是约书亚€€雷蒙,杜€€害怕的不是小丑,而是雷蒙。
现实中是否存在这样一个人;他在杜€€心中埋下了恐惧,这份恐惧在梦里具像化,使他化身为杀戮小丑,杀死杜€€的众多潜意识?
郁臻不敢妄加揣测推论,他只希望消灭小丑之后,杜€€可以赏脸露个面。
雾浓露重,他一不留神脚下踢到什么东西,圆的、硬硬的,被他踢中后骨碌碌地压着草滚走了。
郁臻低头看去,是一颗被虫蚁啃噬的人头;发丝像线团般裹着人脸,张开的嘴隐约能辨认出嫣红的唇瓣和舌头,蚂蚁成群结队在口腔内进进出出。
这片草坪是他第一次杀死小丑的地方,而人头是小丑和他搏斗时丢下的,属于第一个死者盖娅。
这种气温和尸体腐烂的速度,原本不至于吸引如此多的虫蚁,但结合愈发艰难恶劣的环境,显然是梦境正在下沉,沉到一定深度,就会崩塌进入下一层。
谁也不知道下一层是哪里。
郁臻不是来观光遨游的,如果不能找到杜€€,他在这里耗下去无意义。
为避免再度惊吓北川凛,郁臻把那颗人头踢走了。
“我们能不能快点?”他问。
北川凛头也不回道: “走慢点才安全。”
脚边€€€€€€€€的动静如影随形,没走几步,郁臻感到脚后跟被撞了一下,他垂眸一看,又是那颗人头!
谁缺德到把别人的头当球踢?郁臻不悦地望向人头滚来的方向。
一片霓虹迷雾里,缓缓显出一个纤瘦孤单的身影,那人穿过氤氲的雾气走来,一身制服短裙被枝桠勾破,衣衫褴褛;她像失了魂似的,目光毫无焦距,干裂的嘴唇嗫嚅着,站定在郁臻面前。
郁臻认得她,山崎麻美。
他一把将北川凛拽得转过身来,“快看……你同学。”
北川凛猛一回头发现背后多了一个人,惊诧万分!见状关心道:“……麻美?你还好吗?”
山崎麻美的眼眸依然凝视着虚空,气息微弱道:“妈妈在等我,我要回家了。”
郁臻眼尖地察觉一处异常€€€€
山崎麻美纤细脆弱的颈脖上多出了一根食指粗的麻绳,松垮垮地套住她;绳结垂在后背,长长的拖着地,绳子另一端延伸进汹涌的雾海里。
郁臻制止了试图靠近她的北川凛,眼神示意少年看对方的脖子。
只见山崎麻美身后,那条本拖曳在草地上的麻绳,随着不知名力量的拉拽,不急不缓地收紧绷直,变成了一根连接她与迷雾深处的牵引绳。
随后,与少女颈脖呈垂直状态的绳子悬在空中浮动颤抖……
有人在收线。
郁臻低声道:“快走!”
“可是麻美她……”北川凛陷入舍弃朋友逃命或留下来一起死的两难境地,无论选哪一种他都不免要后悔。
只是这一两秒的游移,迷雾中走来了第二个人。
不是他们预想中红卷发、黑鼻头、油彩妆容的可怖小丑。
来人是约书亚€€雷蒙,他的金发经过清洗尚未干透,柔顺地往后梳贴着头皮,额头与面颊沾了晶莹水珠,俊美英气的面容光辉熠熠。
雷蒙里衣是白衬衫,外面穿上了配套的西装外套€€€€之前他叠好搭在臂弯的那件。郁臻忽然懂了,在众人面前时他为何不穿外套;因为那上面凝固着干涸后的深褐色血点。
盖娅的血。
雷蒙戴着一副干净的白手套,左手攥着牵引山崎麻美的绳子,右手握着一把枪,歪头向他们微笑;嘴角残留着若有若无的红色油彩,却不妨碍他彬彬有礼地打招呼:“两位,午夜安好?”
好你妈个大头鬼!
郁臻撞开发愣的北川凛,大叫道:“快跑!”
第8章 万圣节(六) 噩梦未完
枪声打响,寂静的迷雾校园危机四伏!
郁臻选择的逃跑路线是树林,地势环境相对复杂,有发挥的余地。
北川凛到底不笨,追着他一路跑,两人一同钻进了大楼后方幽深黑暗的植物园。
人工培育的植被不可能像天然的一样野蛮生长,起到的隐蔽效果有限;而地势也远不如野外那般崎岖不平,无法制作有杀伤力的陷阱。
但设置一些绊脚的小机关是绰绰有余。
浓重的雾霭变成了绝佳的遮掩体,郁臻带着北川凛穿过几丛移栽的灌木,来到葱郁大树密集的位置,他找到一棵齐人高的Y型枯树;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包,郁臻把从教室搜罗来的小物件倾倒在地上,蹲下身去按步骤捡起。
北川凛:“你干嘛?”
“少废话,帮我放哨。”郁臻拿起丝巾,剪刀开一条小口,两手并用“哗啦”地撕成两半,再重复动作,将一整张方形丝巾撕成了四条碎布,依次打结连成一条结实的长绳。
接下来是女生束发的皮筋,区区一根绝对不够,幸好他找到了一整盒;然而把几十根皮筋剪短重新绑在一起是相当费时费眼的精细活儿,昏黑的树林里,郁臻只能借助雾中透出的稀薄灯光作业。
北川凛看他忙碌不已,问:“要不要帮忙?”
郁臻手上动作不停,专心致志道:“你别动,帮我盯着外面。”
他把皮筋拼接到50厘米左右,放到一边,站起身从周围寻找笔直的树枝,找到后折断为一长一短;把稍短的那根横架在Y字型树杈中间,然后拉直皮筋,与树枝平行绑在两端树杈上,变成一只简易的弹弓。
刻刀的形状锋利度和长柄恰好可以充当利箭,为增加射程,郁臻折了一段细枝与刀柄固定加长箭身;箭准备完毕,再拿出稍长的粗树枝系紧丝巾布条,树枝上端撑开皮筋所制的弓弦,下端卡进Y型树杈根部形成30度锐角。
最后他小心地把箭放在弓上,箭尾抵着被撑紧的弦。
做完这一切,郁臻用碎布缠绕手掌,往后退至一棵大树旁;他对北川凛道:“过来。”
北川凛猫着腰跑到他身边,端详了一会儿前方的暗器,语气夸张道:“这你也想得到?”
“小偷的自我修养。”
“这能行吗?”北川凛怀疑。
郁臻:“我需要他短暂地分神。”
他手里除了触发机关的布绳索,还有一把剪刀;与枪械相比,它的杀伤力渺小得不值一提。但赤手空拳总不行,直觉告诉他,卸下妆扮的雷蒙比小丑难对付。
“需不需要我去把他引过来?”北川凛自告奋勇道。
郁臻:“不需要,你喊一声,他就过来了。”
北川凛:“啊?”
郁臻掐住少年的胳膊,狠狠一拧€€€€
“啊啊啊€€€€”北川凛发出惨痛的叫声。
……
约书亚€€雷蒙牵着失魂落魄的少女漫步在黑漆漆的密林间,犹如午后带着爱犬散步的主人,轻哼着曲子,悠闲自在。
然而这份自在很快便被一声惨叫干扰。
“在那边。”雷蒙眺望着叫声传来的方向,满意地笑道。
以防万一,郁臻把布条解下交到北川凛手里,叮嘱道:“等一下我叫你,你就拉,明白吗?”
北川凛:“你呢?”
郁臻:“我去另一边。”
他悄无声息地越过机关,藏到对面的一棵粗壮树干后,两人躲避的位置正好可以相望。
轻佻悠闲的口哨声伴随鞋底碾碎枯叶的噪音,徐徐靠近。
郁臻的心随之高悬:揭穿真凶身份并将其杀死,这场噩梦就该结束了吧?
当能距离近到听得见对方衣物摩擦的细碎声时,郁臻分外谨慎地向外探出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