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做梦是有梦到……”郁臻说到一半,遽然起立离开了书桌!
他攥着照片走到通风口下,温馨的居室,六人座的餐桌边是两尊盛装打扮的蜡像,一男一女,红黑礼服,女人胸前别着白色鸢尾花,男人口袋里是折好的胸带巾。
这对男女,就是照片上站在儿女身后的父母€€€€艾琳的母亲乔茜,和她的丈夫。
郁臻蹲在桌脚,出神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怪物。
挣扎耗尽了它所有力气,它如只死老鼠躺在地毯上,被戳破的眼眶脓血长流,糊了满脸;嘴里塞着餐巾布,只能不时发出虚弱的喘息声证明它还活着。
“我有个疑问,它是谁?”
其实郁臻心中有一个答案,只是过于荒谬悚然,他不敢讲出来。
杜€€手握照片在餐桌边踱步,对蜡像的兴趣大于丑陋怪物。他用拇指摸了摸蜡像的嘴唇,硬的,连唇纹也刻得细腻入微。
“某个倒霉的试验品,被实验过某种药物,身体产生了变异;因为失去价值,被遗弃在这里。”
“某个吗?失去了价值吗?”郁臻问,“那为什么还要定期饲喂它?杀掉不是更简单?”
“可能它的身份特殊。”杜€€专注于蜡像,指尖滑过女人的鬓发。
郁臻趁杜€€在自己身边晃荡,扯走了对方手里捏皱的照片,他又看了一遍照片背面的字:……但恳请您请宽恕我的孩子们……
孩子们,是复数。
梦里的艾琳说过,她遗传了父亲的金发,弟弟遗传了母亲的黑发,从照片看也是如此。合影里的小男孩一头软发乌黑,而这只怪物披着枯燥杂乱的黑色长发。
发色不能作为证据,可是……
郁臻顺着猜想道:“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杜€€听到他自言自语,停步道:“什么?”
郁臻将照片卷起一边硬质尖角,代替手指轻碰怪物的脚踝,说:“我怀疑,它就是照片上的第四个人,艾琳的弟弟。”
第32章 完美逃亡(二十一) 蜡像
他仅是怀疑。
“你之前说, 它弱是因为它老了,我很赞同。”杜€€夺过照片尖角,指着怪物干枯的小腿, “骨架佝偻萎缩, 皮肤松弛, 遍布皱纹和色素沉淀的老年斑;年龄对得上。”
艾琳比弟弟年长六岁, 她死亡时三十六岁;五十年过去, 如果她弟弟还活着, 已是八十岁高龄。
郁臻有异议:“但它的牙齿锋利,反应速度也快, 并没有步入老年的迟缓臃肿。”
“所以它才是怪物。它的下颌骨明显不属于人类, 身体机能理应和正常人不同。”杜€€依照他的猜测,设想道, “假如你是艾琳,拿着父母留下的线索来到地下室, 看见了面目全非、变成怪物的弟弟和父母的蜡像, 你会疯么?”
鉴于之前自身的暴力行为,郁臻对怪物于心有愧, 忍着不适把捆成粽子的它抱到一张椅子上, 让它歪歪斜斜地靠着椅背。
怪物了无生气的眼球看也没看他。
做完这些,郁臻拍拍手,诚实道:“我不知道,我无父无母也没有弟弟。”
杜€€:“……”
郁臻:“你觉得呢?你不是有姐姐吗?”
杜€€有姐姐,曾经也有过父母, 代入自己, 他不至于疯, 但也接受不了, 主要是无法接受姐姐变成这副面孔了。
郁臻抓紧机会,打探道:“你和你姐姐,关系如何?”
“她对我很好。”杜€€回答得不痛不痒。
郁臻嗅到内有隐情的气息,兴致勃勃地问:“你对她呢?你是不是特别讨厌她的未婚夫?怎么一回事?”
“不好意思。”杜€€困惑道,“你为什么对我姐姐那么感兴趣?”
郁臻脸颊绯红,羞赧道:“八卦是人之常情嘛。”
“以后再跟你讲,我和雷蒙的恩怨一时半刻说不清。”杜€€堵住他的话头,言归正传,整理思绪道:
“上一任女王格蕾塔为她与乔茜的秘密计划建造了这间密室,用于改造假人鱼,以掩盖真正的人鱼消失灭迹的真相;密室的设计和监工有乔茜参与。计划推动了一段时间,进展顺利,但期间由于某些原因,乔茜的工作被终止,她和丈夫一同消失了,或者说死了。”
郁臻挑眉:“你就那么肯定乔茜死了?”
杜€€心中有数道:“我了解的帝国上一位女王,是个谨慎多疑,不容许闪失的人,不堪用的臣子唯有死了她才安心。结合你的梦与推测,乔茜的儿子没有夭折,只是对外宣称去世,实际是被女王带走充作了人质;乔茜的女儿€€€€艾琳得到了一些遗留线索,在若干年后找到这里,却最终丧命。”
郁臻补充道:“艾琳本不至于丧命,乔茜既然留下线索想要女儿发掘真相,那铁门上的字谜就是留给艾琳的;但雕塑摆件上的谜底被人抹掉了,有人不希望艾琳逃出去。”
杜€€轻哼:“倒不如说,乔茜懂得给自己上保险,格蕾塔女王也懂得如何守护自己的秘密。”
郁臻骇道:“又是女王干的?”
杜€€:“我们在下水道遇到的机关像个兽夹子,它不是为了防范人进来,而是为阻止人出去。这间地下室同理,只要有钥匙,谁都能进,可是进来的人无法自己离开,出不去就能永远保守秘密了。乔茜看穿了这一点,才会修建密道,留下暗语。”
郁臻:“把暗语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不是明摆着告诉女王她有后路吗?”
“那是女王默许的,你差人替你办事,总要给予部分信任和允许私心吧。不过,后来她们之间大概发生了龃龉,女王决定杀人灭口,所以乔茜和丈夫失踪了。”杜€€理平揉皱的照片,读出背面的字,“「我自知罪孽深重,死亡也无法赦免我的罪过,恳请您宽恕我的孩子们……」这里的「您」就是指女王了。”
郁臻听得入神,单手托腮,“乔茜怕女王追究她的儿女,替艾琳和儿子求情?”
杜€€把照片平放在他的头顶,试看会不会掉下来;说道:“这番话也是在暗示艾琳€€€€究竟是谁杀了她的父母。”
郁臻放下手,手腕酸麻;头顶的照片随之飘落。
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和信息都串联起来了。
“可乔茜没想到,女王心狠手辣,不仅让她的儿子变成了怪物,终生囚禁在地下室,还让她的女儿一并死在这里。”郁臻无声叹息道,“我总感觉,艾琳死前没能看到这张照片。”
杜€€道:“那就是命数了。”
郁臻小声咕哝:“可我的梦也只是梦,不能当作既定事实。”
杜€€:“那就来看既定事实。”
他们坐到餐桌边空余的椅子上,杜€€拿起那只散发玫瑰香味的白蜡烛,“麝香玫瑰。”
这思路不错。郁臻脑袋灵光地指着身旁女人的树脂眼球道:“明眸?”
杜€€放了白烛,说:“把他们的眼睛挖出来看看。”
蜡像的硬度,直接上手会伤指甲,于是郁臻的小剪刀又派上了用场。
尖锐的刀刃从眼眶与眼球的缝隙卡进蜡像内部,郁臻一手稳住蜡像的脸,一手握住刀柄开撬。
“好难闻。”郁臻吸了吸鼻子,他不喜欢蜡像的味道,和怪物身上那股腥臭味很像€€€€那怪胎不会没事就舔父母的雕像玩儿吧?
坐在单独椅子里的怪物像是听懂了,突然扭动着身躯,哇呜大叫起来。
“闭嘴!”郁臻回头厉声呵斥道,“再乱叫,头都给你打掉!”
怪物由嘶叫变为悲嚎,呜呜咽咽,凄惨至极。
嘭。剪刀撬出一颗黄化的树脂眼球!眼珠子迸出眼眶弹到桌面上€€€€被杜€€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你看看能不能砸开。”郁臻让对方检查眼球内是否藏有信息,继续撬女蜡像的第二颗眼珠。
这颗嵌得十分牢固,撬不动,所以他凑得很近,并且换了一只手使劲。
蜡像的左半张脸占据了郁臻的视野;乔茜的鼻梁很挺,像一座高耸的山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如阴影般蜿蜒过山脉,顺着起伏的地势爬上他的手指。
很痒,这是郁臻的第一感觉。待他定睛看去,居然是一群芝麻粒大小的蚂蚁爬满了他的右手!
郁臻头皮炸开,浑身鸡皮疙瘩骤起!密集恐惧症的惧意支配了他的肢体,他往一旁连退数步,嫌恶地拂掉手上的虫子。
“什么鬼东西啊!”
杜€€见状走过来,也被此景惊到面露惧色。
失去一颗眼球的蜡像右眼眶变为一个黑洞洞的窟窿,成千上万的蚂蚁从中涌出,像黑色毒素扩散至蜡像全身!
一股腐烂的恶臭盖过玫瑰香飘散在密室里……
杜€€掩鼻靠近蜡像,不好的预感油然升起。
“怎么这么多虫子!”郁臻跺脚碾死蚂蚁,但蚁群就像汹涌的潮水迅速占领了地板。
杜€€充耳不闻,举着白烛贴到蜡像的鼻尖,静待表层肌肤色的蜡油融化。爬出眼眶的虫蚁畏惧高温,纷纷绕开他的手四散而逃。
烧熔的蜡油变成一颗颗浑浊的滴状物落到蜡像衣服上,在空气中迅速变冷凝结成块。不久,“滋滋”的油脂燃烧声萦绕杜€€的耳畔,烧焦的苦味与腐臭直冲鼻尖。
杜€€把蜡烛放回桌面,抄起郁臻的剪刀,用刀尖刮掉蜡像鼻梁软化的蜡层€€€€
一片黏糊的皮肤随着蜡层被剥开而脱落,黄绿相间的糜烂腐肉下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杜€€被那气味呛得咳嗽,后退几步,碰碰郁臻的手臂道:“是尸体。”
郁臻连虫子都忘记踩了,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两尊蜡像,“死人?”
杜€€点头,“嗯,应该是乔茜和她的丈夫。”
这个惊喜实在很大。郁臻手背的鸡皮疙瘩消下去不少,后颈的寒毛却依然倒竖着,冷意自脚底攀升。
「……我会留在这里忏悔,我永远无法闭上眼睛,直到耳边不再有亡魂哭诉。」
这话居然是字面意思!
“你们女王脑子有问题吧。”郁臻有感而发,他其实是想骂杜€€。
杜€€试图推动倚墙的立柜,“别废话了,快点找出口,我不想和腐尸共处一室。”
“谁想啊!”郁臻顶了一句,却还是过去帮忙。
两人合力把立柜抬开,然而柜子后面只有一面光秃秃的墙,没有暗门和通道。杜€€不死心地敲了敲墙面,侧耳听墙后传来的回音,密实清脆,是实心。
“明眸……可悲的灵魂……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给提示也不给点有逻辑的。”郁臻烦躁地揪头发,一队蚂蚁惊慌失措地从他鞋面爬过;一看到蚂蚁,他浑身都在发痒。
他抬脚甩了甩,愈发暴躁了。
郁臻眼睛四处乱瞟的时候,一个树叶形的图案抓住了他的目光。
€€€€是椅子被挪开后,展露的餐桌底部,一块灰扑扑的编织地毯。
地毯的大小与桌面尺寸相当,花纹素雅对称,在正中央有一片似眼似叶的椭圆纹路。
郁臻懒得动手了,抬腿踹开餐桌。
被他粗鲁动作带起的风和灰尘扑到杜€€脸上,引起后者一阵咳嗽。
“你就不能温柔点?”杜€€不悦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温柔。”郁臻不屑一顾道。
餐桌被踢出两米,这种实木家具重量很沉,郁臻那一脚看似轻巧,实则破坏力之强。杜€€对他单薄纤弱的身材产生了全新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