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一部分人在美梦结束时不愿醒来,即使醒了也意犹未尽,还想继续€€€€因为有了这种需求,Gaze才会诞生。
但郁臻没有那种迫切、强烈却只能在梦里实现的愿望,这点和杜€€恰恰相反。
郁臻记得傅愀介绍杜€€时,除了强调他有钱,还提到他是他母亲与第二任丈夫生下的孩子,杜玟说他是“同母异父的弟弟”;姐弟俩真论起血缘,并非密不可分。
虽然他们随了母亲杜忆晴的姓氏,杜女士也诚然是位杰出的企业家,但说到底,这份显赫的基底是来源于他们身后的普兰维林家族。
杜€€的日记里提到的外公,应该是指休斯特€€普兰维林先生;郁臻只在新闻里见过那位被当代社会誉为“活着的奇迹”的老人,年过八旬,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由其创建的普兰维林公司主导着本世纪的科技发展€€€€这意味着,如果现实里的杜€€没昏迷且有意愿,他完全可以去火星上吹泡泡或者玩什么逃杀游戏。
普通人做梦梦见自己是公主王子,也许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羞耻之事。但对杜€€来说,并不算什么脱离实际的幻想;本人有过亲身体验,大脑才能在梦中构建这般真实的场景。
为什么一出生就应有尽有的杜€€,还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郁臻能猜到小部分原因,但只是一小部分。
普兰维林家族枝繁叶茂,休斯特先生待几位非亲生子女十分亲厚,否则也不会培养杜忆晴作为继承人;但他任命养女为执行总裁的事,一度让他的直系后代非常不满。
郁臻脑海里一幕幕回闪着和杜玟交谈的画面。杜玟从未提及过外祖父和家族,连为什么找到傅愀,也是以“一位大学校友在普兰维林公司医学部工作”为理由搪塞过去;可见她很低调,更是在避嫌。
杜忆晴死后,杜€€和杜玟这样没有实际血缘关系的孩子,想要在家中立足极为不易;所以杜€€在日记里写,妈妈去世后姐姐就变了,他知道姐姐很辛苦。
姐弟两人还不是同一个父亲,不知道杜€€的爸爸死没死;郁臻漫无目的地想,总之一听便是使人头大的复杂家庭关系。这种环境里养出一个叛逆、性格矛盾、内心阴郁的孩子,并不算很坏的结果。他见过真正养坏了的孩子,一对比杜€€已经算纯良无害了……吧。
郁臻颓丧地趴在桌上,希望某脑子不大正常的王子别搞什么幺蛾子,让他在剩下的时间里安稳结束这个梦,就谢天谢地了。
很不幸,这次他运气比较背,趴了不到两分钟,房间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了€€€€
郁臻全身紧绷,如临大敌地望着门口的人!
€€€€跑?躲?冲?他心里冒出好几个念头。
可是门口的女人使他当场愣住了。她很漂亮,是梦里梦外都不多见的,可以用一轮清月来形容的漂亮。
她穿着皇宫侍女的长裙,碍事的裙摆和纱袖被撕了一半扔掉,腰上系着装备带和弹匣,手臂肌肉线条结实瘦长,她端着漆黑发亮的冲/锋/枪,枪口对着他的头,问:“你是负责饲养人鱼的人吗?”
搞什么?又在搞什么!?
郁臻:“是啊……”
“要麻烦你跟我走一趟了。”女人从后腰掏出另一把枪,对着他扣动扳机€€€€
郁臻:“不要!我跟你走!”
可是晚了,他胸口一阵剧痛,仅用四分之一的时间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郁臻迷迷糊糊地想,去人鱼囚室的路程那么近,不至于麻醉他吧……
深夜,海浪肆虐,咸腥的风在水雾里呼啸而过,一盏挂在船头的风灯随风浪晃荡,像一只黑暗里迷失的萤火虫,微弱暗淡,摇摆不定。
郁臻冷得一个激灵,他扶着胀痛的太阳穴在摇晃的小船里醒来,嗅到人鱼身上特有的海腥味和食肉动物的危险性。
那条美丽的绿尾人鱼戴着金属嘴箍,鱼尾长得掉出一部分浸在海水里,上半身躺在他旁边,正用野兽单纯的眼神注视他。
“哇!”郁臻潜意识地想远离它,他避让的动作引起船身大幅度的摆动。
“喊什么喊?”杜€€懒洋洋又欠打的声音来了,来自他的后方。
郁臻这回没客气,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要拍到对方脸上去,但最后只落到肩膀,气愤道:“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杜€€被他打得上身偏了一下,唇间吐出白色烟雾,看他道:“至于吗?”
郁臻抽走对方手里的半支烟,不留情面地丢到水里,“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一直都会,但是我姐姐不让。”杜€€拍干净手,不计较道,“我忍你一次,下回别管我,我最讨厌别人管我。”
郁臻:“我讨厌烟味,我也忍你一次,下回看到我就直接打脸了。”
“你好凶。”杜€€不跟他视线接触了,垂着眼,从腿边的背包里拿出了一瓶水,“喝水吗?”
郁臻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半瓶,还给杜€€;后者把剩下的水淋在了人鱼的脸上。
“等把它送走,你就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郁臻坐在这艘小船上,看着迷蒙昏暗的海面,和懵懂安静的人鱼,大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杜€€想送美人鱼回大海的心愿,已经达成。
“你早就有计划好了?那你还跟我去下水道里找什么出口!”郁臻捂住自己被麻醉针刺入的胸口,那里肿了一块,他有种被愚弄的挫败感,“而且为什么弄晕我?最后出现的那个女人是谁?”
“他们是叛军。”杜€€仿若终于察觉到肩膀钝痛,摸着挨了他一掌的部位,咳嗽两声,“皇宫地下我是必须去的,所以你提出建议的时候,我很开心。”
叛军。郁臻在大脑搜索关键词,他的确在被绑进皇宫的时候,听过两名军官聊天,她们提到:奥拉的残暴举动是在激怒那群叛军。但他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杜€€是怎么和叛军扯上关系的?他不是王子吗?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对方在郁臻心里,基本是一位性转版大家闺秀、待嫁公主的形象;唯一的心愿也很纯真,偶尔叛逆无伤大雅。
郁臻:“你和他们交易了什么?”
杜€€:“你说呢?”
是那些档案和信件,或许还有进入地下工厂的路线图。
他想到不久前自己嘀咕的一句玩笑话:你还不如摧毁这个国家。杜€€说:如果可以,我会的。
“只有你是个意外。”杜€€把手放进海水里,轻轻划动着,“不过并不是糟糕的意外。”
这时,海岸上忽然烧起一片赤红的火光,灯火阑珊的都城被红光笼罩,和袅袅的黑烟一起点亮了半边夜空。
郁臻久久地凝望着王都的方向,传到海面的硝烟枪弹声被海浪湮没,只剩风浪声真切地落在耳朵里,
他简直不敢相信,问:“你都做了什么?”
“那些不是我做的。”杜€€的眼底映出天边烧红的火光,回头与他相望时,眼眸变回黑色,“怎么样?我的逃亡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第38章 完美逃亡(二十七) 梦里梦外
船达到足够深的水域, 他们也彻底远离了海岸。这不过是一艘小小的,经不起风浪的渔船,郁臻不相信杜€€打算靠它出海。
杜€€正在放生他的美人鱼。他摘掉它的嘴箍, 手指梳理被缠绕在上面的头发, 人鱼静悄悄等待着, 眼睛一会儿看看海面, 一会儿又看他们;它的智力不低, 有分辩安危的能力。
一条很细的钢丝捆缚着人鱼的两只手腕, 防止它乱动伤人;杜€€用钳子剪断,还给它双臂自由。
它的速度快到肉眼不可见的地步, 郁臻只感到水浪拍到自己脸上, 再一眨眼,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人鱼翻进海水里, 再不见踪影。
“你就这么放它走啦?”郁臻怅然若失地扶在船边,望着翻涌的海浪, 连条鱼尾巴也没见着。
他以为会像电影里的故事结尾, 美人鱼重获自由大受感动,为感激他们的善良, 流几滴泪化成珍珠报答他们。如果是奇幻动画片, 它还会带领其它人鱼来感谢他们,赋予他们在水下呼吸的超能力。
但那条人鱼,它就这么走了,完全没有告别和回头感恩的意思。
“不然我还留它吃晚饭么?”杜€€说。
郁臻:“我都还没吃晚饭。”
杜€€拿起两支船桨,丢给他一支, “我们得赶紧走, 不然等它饿了, 回来撕了我们当晚饭;鱼缸里人类还有胜算, 但在海里,它们就是死神。”
“等一等。”郁臻按住杜€€划船的手,“你答应过我什么?”
杜€€:“我身无分文,到了地方补偿你。”
对方误认为他指的是所谓的“更好的东西”。郁臻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答应过,实现了心愿,就要跟我走的啊!”
杜€€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他们做过约定,说:“嗯,是有那么回事。”
哈哈搞定了!这不挺简单的么。郁臻开心地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杜€€用一种细细揣摩的眼光端量他,然后嘴角噙笑,握住他的手道:“是,还有更好的地方。”
郁臻眉头一皱,杜€€握他手的力气太大了,简直是想把他拽下船去€€€€
当他挣扎时,迟了。摇摇摆摆的小船遇到一波汹涌的浪潮,白色浪花拼命拍打着船,使他们身体重心往左斜去,杜€€拉着他任由颠簸更甚,一刹间天旋地转,船身倾覆!
海水灌进郁臻的肺部,气管和胸腔火辣辣的疼,他及时闭气,但四肢像陷进流沙,被无形的海水牢牢压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海底下沉……
这是谋杀。缺氧导致他不能思路顺畅的思考,意识变得迷离。
没有光,深夜的海里什么都看不见。
水好冷,游不动,他要死了。去他妈的兼职,他再也不干了。
“咳咳、咳……”郁臻活生生被呛醒了,窗帘里透进的晨光晃着他的眼睛,先是短暂的朦胧不清,再然后视线渐渐清明。
傅愀在用滴管给他喂一种药剂,他的嘴里全是苦涩的药味,头痛欲裂,虚虚地挡开对方的手,“干嘛呀……”
傅愀放下滴管和瓶子,摸他的额头说:“你刚才发烧了,给你喂特效药。”
郁臻坐在床上也感到头重脚轻,牙龈轻微胀痛,嘴唇很干;他倒回枕头里看着天花板,突然察觉到,这里不是杜€€的房间了。
他是在杜€€的房间睡着的,他们还连着Gaze;郁臻摸着耳朵和太阳穴,设备早被拿掉了。
“什么情况?我怎么在这里?”
“结束了。”傅愀间短说明道,“我们还是在病患家中,但给你换了一间房。”
“结束了?”郁臻鲤鱼打挺坐起来,“杜€€醒了?我的工作完成了?”
“差不多吧,患者有苏醒的迹象,接下来还需要一些药物作用和物理刺激;但那与我们无关了。”傅愀关切地望着他,“我比较担心你,怎么会发烧?”
对于这个意外顺利的结果,郁臻没有多余感想,可能劳动成果带来的惊喜感与疲惫互相抵消了。
“我掉海里了,你都不知道我梦见了什么。”郁臻忍着不适下床,手拂过傅愀的肩膀,“现在我急需泡个热水澡,你要是不着急走,就等等我。”
“辛苦了。”傅愀在他的手抽离前,轻拍他的手背。
这里是客房,配置和酒店相似。郁臻放了一缸热水,躺进浴缸里,整个人都沉下去。
水包裹了全身,包括头耳,他获得了犹如回到出生前的温暖安全感,梦境的内容不断闪现,他驱散杂念,让大脑暂时处于空白,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总算是结束了。
郁臻洗了一个小时,皮肤起褶了才出浴缸擦干身体,他额头还有些烫,低烧不退,但头痛有所舒缓。他打理好自己,出去时傅愀还在房间里等他,问他想去吃点什么。
“吃什么都可以。”郁臻有气无力道,“我现在汇报不了工作,你跟患者家属说一声,我要回家补觉了。”
“患者家属们忙得一团乱,没空搭理我们,是偷跑的好机会,”傅愀手脚麻利地帮他收拾东西。
今天上司怪怪的。郁臻慢吞吞地穿上外套,问:“为什么要偷跑?”
“出去再告诉你。”傅愀带着他离开房间。
这座庄园和他来时一样宏伟瑰丽,四周的林场葱郁寂静。他明明是昨天来的,但经过一夜跌宕起伏的梦,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像傅愀说的,庄园里忙作一团,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最多的是医务工作者和商务人士。
这种境况下,自然见不着杜玟,她大概在喜悦的同时焦头烂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