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黎也没工夫再关注动物骨骼,她眺望着巫马的身影,眼神变得艳羡和痛惜,“真希望我能进去……”
林淇将动物的骨头收成一捆,安慰她道:“有机会的,老师。”
他们与石塔的距离看似不远,巫马却足足走了15分钟。
跨过溪水时,郁臻看到他的手里捧着一个匣子,材质是石头,雕绘着格子状的密纹,像文字,又像特殊按钮……是件难以形容、找不到相似物比拟的东西。
巫马不停歇地走到他们面前,脚步虽快,神态却平静如常,无需费力喘息;他将匣子交给何安黎,轻缓地说:“找到他们了。”
郁臻摸过巫马的胸膛,那里有心跳;可仅仅是心跳罢了,一种对人体生理状态的基础模仿,并非真正拥有一颗心脏。
何安黎接过石匣子,抚摸它冰凉清润的边角,当她的指尖划过那些凹凸的密纹,它们亮起极光般的绿光。
林淇问:“老师,这些是什么?”
何安黎的眼底映着绿光,道:“像是密码……”
巫马遗憾无人听懂了他的第一句话,补充道:“盒子我已经打开过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找到了其他东西装进去。”
何安黎闻言打开石匣,霎时目光一凝,“这是……”
郁臻瞟见匣中之物,眼睛也被深深吸住了€€€€里面是一只人的手掌。
手的结构、指骨长度、指甲……显然是一只完整的人类的左手,且相当巨大,它呈泛青的尸灰色,死亡多时却丝毫不见腐烂迹象,皮肤维持着应有的水分和质感。手的主人应当是位身高2.3m以上的壮年男性,长期劳作,掌心覆盖着经年累月磨砺出的厚茧。
林淇问:“还有人类先于我们抵达过这里?”
也难怪林淇会这么问。
人类对外星生物和种族的想象向来极具创造力,不管是伪造的新闻和照片,还是宇宙空间相关的虚构作品里,外星人总是夸张的蓝色、绿色或其他异色皮肤,面部特征不是融合昆虫与海洋生物,就是在人类的基础上放大五官比例。
简而言之,务必要达到一看就是外星人的效果。
而这只手太过普通了,以至于让人无法在第一时间联想到它属于外星种族。
但除非人类的太空探索历史被篡改过,否则不可能有人比他们更早发现这颗星球。
“不……”何安黎并不直接触碰尸手,她捧着石匣子,嗓音微颤道,“这是曾经居住在这颗星球的种族,可能也是这座祭祀神塔的建造者之一。”
郁臻摸着下巴道:“神奇。”
其实他见到这片巨树林开始,就推测Cielt45的原住民是巨人族,看来新发现佐证了他的猜想。
郁臻问巫马:“这手怎么没有腐烂?石塔里面是什么样子?”
这片树林里的动物尸骸只剩骨头,那座石塔里带出的人手却鲜活如新尸体,合理怀疑石塔内另有玄机。
巫马道:“像墓穴,很黑,堆满了尸体,出于不明原因,所有尸体并未腐烂;这个种族的生理结构与人类无异,只是体型异常高大,即便我背出来,我们也无法将整具尸体运回地面,所以我切了一只手掌带给你们,作为基因检测的样本足够了。最中间的圆台上放着这只石盒,里面是空的,但陈放它的托盘上刻了一幅地图,我记下来了。”
郁臻不满道:“你为什么不切脑袋?好歹让我们看看他长什么样。”
巫马:“没有脑袋,里面有几万具尸体,全都没有头颅。”
郁臻想象那场面,不禁寒毛倒竖,咂舌道:“哇,他们死了多久了?”
巫马:“3000年以上,或者更久。”
林淇是化学硕士,尸体防腐技术算他专业范畴,他看向何安黎道:“尸体腐败是由于机体死亡后细菌大量繁殖,和细胞释放生物酶发生自溶反应;理论上只有做到机体内部和外部环境绝对无菌,才能完好地保存尸身上千年。”
“「理论上」就意味着几乎无法做到。我们的科技水平要做到长久防腐,无非是低温冰冻、人体塑化、化学药物注入这三种手段,但我肯定这只手并没有经过任何化学方式处理。所以要么石塔里的温度低于零下196摄氏度,尸体被超低温冷冻保存;要么里面的空气成分与外界不同,可抑制细菌繁殖和生物酶的活性。”
巫马道:“后一种的可能性比较大,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你们都不适合进去。”
郁臻总觉得巫马说这句话时,姿态是傲慢的;尽管那双金眸将情绪掩藏得毫无破绽,可郁臻就是感觉到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对弱者的轻视。
反正郁臻的确不想进去,他岔开了话题:“那这不是座神庙?里面压根没有神像,只有尸体?€€€€我们岂不是刨了别人家祖坟?”
何安黎合上石匣,道:“如果我的推论无误,这是一座宗教性建筑,死去的这些「人」,应该进行献祭仪式的信徒,或者人牲祭品,比如奴隶和战俘;割下头颅是祭典的步骤之一,他们的头骨大约埋在另一处了。”
人类在神巫时代,也时常举行大规模屠杀同类的献祭仪式,过程荒蛮残忍。何安黎的推论便建立在地球人类的发展史之上,但不无道理;毕竟Cielt45行星的原住民,从生理结构到精神层面都与人类极其相似。
这座石塔的风格,在地球大陆现存的文明遗迹中也能找到形态相近的古建筑,例如埃及金字塔和玛雅神庙;于是很难让人不去猜想Cielt45的原住民与地球人类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没什么新鲜的嘛。”郁臻摇摇头,“我最受不了这类野蛮的事了。”
“是啊。”巫马盯着石匣子,淡淡地讽笑,“乏味。”
郁臻装作不经意间偷瞄巫马,比起外星人的民俗历史,他更关心这名生化人有没有撒谎,比如这只匣子里,是否真的空无一物?
能进入石塔的人唯有巫马,他想要动手脚再容易不过。
可是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巫马藏起来不告诉他们的?
郁臻这一次真的无从下手了。人的行为可预测,因为人有感情和欲望、有动机和目的、有价值观和人格。
那么巫马具备这些吗?他有喜恶吗?他除听从命令外,会有主动想做的事吗?巫马如何看待这个世界?他会爱上或憎恨什么人吗?
郁臻发现,自己对巫马一无所知。你对自己朝夕相处甚至是信任的人,居然一无所知,这是非常危险的;这种危险在郁臻眼里,远超过未知生物和病毒带来的威胁。
他的偷瞄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正大光明的“盯”,巫马似乎被他看得产生了疑问,关怀地问他:“您有话对我说吗?”
不能心虚,郁臻漠然地撇开头道:“我看你长得不错而已。”
巫马道:“谢谢。”
何安黎的通讯器似有回应,她静默地听了1分钟,从断断续续的信号里提取信息,说道:“越海说,沙丘号准备着陆了,石塔我们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的,先回地面吧。”
原路返回的途中,林淇又在树林里捡到其他遗骸,是同一种类的小体型动物;他们来时这些碎骨就已存在,只不过光线昏暗,被当成了埋在沙里的枯枝。
到达起点,巫马为他点的那堆火还燃着。郁臻捧沙把火堆浇灭,一转头,竟然看见林淇蹲在蕾娜的尸体边,举着十字架放在额头,闭眼替她祈祷。
郁臻感到荒谬,不过现实一向如此,思想肮脏手段下作游离在犯罪边缘的人,私下也可能是名虔诚的宗教徒;人其实也挺难预测的。
他能说什么呢,他选择和巫马共用一条绳索。
树洞曲折蜿蜒,坡度陡峭,爬上去的过程要比预想的更艰难。
下来10分钟,上去3小时。
等终于见到黎明的天光,郁臻的手脚都软成了面条,原来他们掉下去的地方,周围沙子都流空了,变成沙地里一口凹陷的大洞。
他攀在沙坑边缘,还差最后一步,如何也使不上力气;幸好巫马不存在体力消耗的问题,稳稳地将他拽上来,柔软的金发被晨风撩得微乱。
郁臻躺在沙漠里,畅快地呼吸平复心跳。
“换个位置躺,这里不安全。”巫马好心地提醒他。
“我动不了,你背我吧。”郁臻说,他气都快没了,才不管娇气不娇气呢。
巫马的回答永远是:“好的。”
登陆舱的废墟还燃着火焰,初升的太阳下飘着一缕黑烟。
郁臻被放到一个背风的小坡,越海和早川在联系沙丘号跟紧着陆情况,何安黎和林淇坐在另一边研究地底带出的石匣子。
郁臻又饿又累还困,谁叫他都懒得理,只管赖在巫马身上闭目养神。
可惜他休息了不到半刻钟,便被林淇的惨叫和何安黎慌张的声音吵醒€€€€
郁臻难受地张开眼,他是侧躺在巫马怀里的,干裂的嘴唇和鼻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巫马让他枕着自己的左臂,右手轻轻揽着他,制止了他第一时间正起身的冲动。
“怎么了?”郁臻瞬时清醒。
他的视角倾斜,看见林淇捂着头在沙地里翻滚,掀起风沙四扬,痛苦万状,嘶吼着求救:“老师……啊啊啊……好痛啊啊!!!”
“€€€€林淇!”
何安黎被越海和早川合力拖到旁边,不许她靠近。
经历了昨夜的事故,他们怎么敢随意触碰有异状的人,早川劝阻何安黎道:“博士!不要碰他!”
两分钟之前他们尚在各做各的事,突然间林淇就捂着脑袋倒下去,说头疼,然后呻/吟变成嘶吼;见症状有异,越海和早川连忙将何安黎拉开。
林淇的脸部皮肤发青,头上青筋爆突,和亚瑟被感染的症状颇为相似。
感染?什么时候?林淇去过的地方他也去过……
郁臻预感不妙,推开巫马的手臂要坐起,不料被对方按了回去€€€€
“嘘……”巫马从背后抱住他,宽阔的肩膀将他圈在怀里,并箍紧他的两只手腕,在他耳边轻语道,“……安静看。”
他们隔得最远,的确可以安静地旁观。
郁臻甚至无暇在意巫马的强硬力道和专横态度,他全神贯注地望着林淇;只见林淇的头部似被脑内膨胀的不明物撑到变形,五官扭曲浮肿,如同脑袋硕大的畸形儿。
那颗头好似被充气过量的气球,又像被打爆的西瓜,炸开后血红碎肉飞溅!
郁臻被那惊悚的场面震慑得眼睫毛微颤€€€€仿佛血溅到了他的眼皮上。
一个大活人转眼间变成无头尸首,轰然倒地!
何安黎发出崩溃的尖叫,腿软跪倒,阻拦她的四条手臂变成搀扶;越海和早川瞪着林淇的尸体回不过神来,谁也不明白这短短半小时里发生了什么、是何种东西使同伴的脑颅变异炸裂。
他们在地底没有碰过藤蔓,难道传染源不止一处?郁臻想到那片巨树林、那些动物骸骨、那只石匣子……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与何安黎会是下一个吗?
所有活着的人,皆感觉到了那股无处可逃、形影相随的恐惧,无所不在的感染和惨烈死状近乎将人逼疯。
“放心,你不会有事的。”
郁臻的耳畔,巫马搂着他,亲昵地说:“这下,你不用怕有人看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肩膀疼,早点更了QAQ
巫马黑心肝的,完美传承小杜蔫儿坏的一面。
第83章 异星众神(十三) 彩色琉璃
郁臻心里发毛, 奋力挣脱巫马的手臂,拉开彼此间的距离,防备地面向对方, 问:“你干的?”
巫马眼神无辜, 说:“并不, 我只是以为您会开心而已。”
现在对他的称呼又改回“您”了。郁臻摸自己的耳朵, 方才亲密的柔声细语仿佛还停留在他耳边, 令他背脊发凉, 他说:“我怎么会开心啊!”
郁臻厌恶被人窥视戏弄,但该教训也教训过了, 经过昨晚一夜, 他就不信谁还有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他对林淇心存芥蒂,可是没有到仇恨的地步,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人的死感到开心?
巫马道:“当然是因为您说过,不需要道歉和解, 只想要他变得惨不忍睹。”
“那我也不是要他死!”郁臻说。他不能排除巫马的嫌疑, 可也没有指控的证据,更摸不准巫马的动机。
一个无欲无求的机器人能出于什么目的背叛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