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你把原始病毒藏在了肚子里?”杜€€感觉自己彻彻底底被愚弄了,垂头笑了笑,困惑地自问道,“我怎么会相信你?”
“你最好是信。”郁臻说,“因为,我当时就在那艘飞船上。”
第144章 神弃之地(十六) 弑父
“请问你今年多少岁?”
“比你大两岁。”
“你是想说, 你8岁就去了外太空是吗?”
见他不信,郁臻不屑道:“也罢,我很难和你解释。”
郁臻费劲地扶着墙站起身, 口中念念有词道:“嘶……要命了, 剖腹产是不是就这感觉, 我体验了多少人生第一次啊……”
杜€€虽不相信天方夜谭, 但出于同情还是主动上前搀扶伤者;他的想法是郁臻大概被人骗了, 才会相信那颗纽扣里放着病毒, 为一个谎言自残,蛮可怜的。
“你还笑……”郁臻怨气幽幽的眼睛紧盯他, “我马上要你笑不出来。”
艾莉卡嫌弃地拎起沾了血的棉线, 扫视他们二人,目光追着郁臻道:“他为什么看起来更虚弱了?”
“伤口裂了, 能不虚弱吗?”郁臻为自己辩解,又问, “让你考虑的事, 你考虑好没有?”
艾莉卡:“嗯……考虑好了,不过我得先试验你的毒药效果如何。万一杀不死人, 露馅儿了, 咱们就全完了。”
郁臻拿出那颗小小的纽扣,透明金属外壳内装着晶亮的白砂,像挂在衣领袖口的装饰品;不会与毒药、杀伤性生化武器产生任何联想。
但连杜€€也要承认,这件东西看起来,的确不属于当前世界, 能制作这等精细高纯度金属玻璃的工艺已经随科技和文明消亡了。它更像是来自20年前的社会, 那个人类还翱翔于太空、幻想着征服宇宙的时代。
他猝然想起初次见面那天, 郁臻带他去看的生化人残骸。
有没有可能……对方说的是真话呢?
艾莉卡捏起那枚她认为毫不起眼的纽扣, 将信将疑道:“就这?”
郁臻:“你可不要小看它,杀人威力超恐怖!”
艾莉卡:“姑且信你,那我们先去找个人实验毒性。”
说着,她在自己的床头拿下一只干净的杯子,将借给他们用以消毒的伏特加倒入了半杯,然后举着纽扣问郁臻:“这怎么打开?”
郁臻小心翼翼地接过纽扣,食指在它一面顶端的棱角摩挲了三下;纽扣本身的变化凭肉眼难以觉察,但将它放在杯口上方抖了抖,便有细如盐的白色粉末簌簌落进了酒液。
也许是一闪而过的错觉,杜€€仿若在酒中看见了五彩流溢的碎光。
艾莉卡去她的更衣室换了一条果绿色的长裙,她的裙子总是新靓艳丽,保存良好,和她的洋娃娃的来处一样是未解之谜。
为显郑重,她还戴上一双白手套,像位公主似的牵着裙摆,端起酒杯。说道:“走吧,去谋杀我血统上的父亲。”
两人跟在艾莉卡的后边,看得见她头顶的发旋。
郁臻指着她的背影,无声地对杜€€做口型:“女、魔、头……”
杜€€还未回应,艾莉卡先道:“我听得见哦。”
郁臻连忙噤声,心虚地低下头。
杜€€被逗笑,手放在他的后颈,捏了捏。
来到顶层豪华房间的门外,艾莉卡按响了门铃,紧接着铁门自动弹开门锁,翕开一条缝。
她回头对他们说:“嘘……不要说话,在门口等我。”
一抹鲜绿的裙角飘入门里,被白手套包裹的细手指将门带拢。
郁臻背靠着墙,焦灼难安,加上腹部伤口烧痛,开始啃起了手指。
杜€€有个怪癖,他不能看见别人啃手指,那使他浑身不适;所以他即时制止了郁臻的举动,主动说话转移对方的注意力:“你还在担心你妹妹?”
“也不算。”郁臻回答他,自然没空啃手了,“担心有什么用呢,我遇见的绝大部分事情,都不是我能掌控的。”
“嗯。”杜€€深有同感。他离开安居的峡谷,不远万里来到这片沙漠,好像冥冥中注定了只有他一人能抵达目的地。令人怅然的是,并没有什么人在等着他们拯救,即使他不来,郁臻和他的小妹妹、艾莉卡,依然能在这里以别的方式活下去。
当他来了,也没有轰轰烈烈的奇迹发生,出发前的设想和计划,在现实面前轻飘无力得像孩童堆砌的积木,风一吹便塌了。
“而且,究竟什么算担心?”郁臻自问自答起来,“我并非真切地关心着别人的安危,我所谓的担心,只是想看到一个结局,就算最后看不到,也没关系。我还是能继续一个人,过着毫无心理负担的生活。”
“我在原来的生活里,努力找寻自己和他人的联系,我跟他们一起吃饭、旅行,选择一两个合适的对象谈情说爱,像普通情侣那样;可是最后都不了了之,那些人说,感受不到我需要他们。€€€€是这个原因,导致的我也没有什么朋友吗?”郁臻很是苦恼地望着天。
“我不太理解啊,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玩,好不容易有个小伙伴,还被我害死了。那么我不需要别人,不是很正常吗?”
不知为何,杜€€能透过郁臻的言语,目睹那些画面,不是宽泛的想象,是具备细节和声音的记忆;好像他参与过郁臻的人生,见证了对方孤独和成长的瞬间,包括其被害死的小伙伴。
他不敢确信自己脑海中信息的真实性,思绪尽量避开它们的干扰,问:“你是害怕,被你需要的人,都会被你害死吗?”
“不。”郁臻直截地否定道,“很难说,我究竟在不在乎别人会被我害死。理智上,我知道如果有人因为我而失去生命,我应该为此忏悔和赎罪;但我的内心不会为此动荡,我时刻提醒自己,要做个正常人、要有正常的七情六欲,不然会遭到异样的眼光和排挤。所以我模仿他人,学着去伤心难过、遗憾流泪;人要有情绪,否则就不算人了。”
“有件事我从没对别人说过,在这里告诉你也无妨。我朝我的仇人开枪时,想的是只要他死了,我从此就能安心睡觉了。果然,我杀了他以后,我那位儿时同伴的冤魂,再没有入梦纠缠过我。”
杜€€不置可否,保持着无伤大雅的兴味追问道:“你是说,你从来没有自己的情绪,你表现出的喜怒哀乐,全部是为了不被人当成冷血的异类,而假装的?”
“不是全部,我当然有自己真正的喜怒哀乐。”郁臻和他讲,“我的问题是,我没有这些也可以。不像你,你爱你姐姐,还爱得要死要活的,因为她伤害了你,你就痛苦抑郁不能自持,宁愿放弃现实,活在梦里。€€€€但我永远不会这样,我没有特定人的爱,还是健全地长大了,并且活得好好的。”
杜€€蹙起眉,声音冷了几度,“谁告诉你,我爱我姐姐爱得要死要活了?”
郁臻:“我看见你随身带着她的照片。”
杜€€:“你翻我的东西?”
郁臻:“那张照片和你的速写一起掉到了地上,我是帮你捡起来放回包里才看见的。”
“你怎么判断那是我的姐姐?”杜€€回忆,这一路他绝对没有和郁臻提起过杜玟。
郁臻表情夸张,似乎他在明知故问,道:“拜托,你们长得很像。”
“我基本是我姐姐带大的,她教会我很多事,我是很爱她,但没有要死要活;说来她和你可能是一种人,不需要别人的爱。”
“不,她做人比我高明,她懂得利用别人对她的爱。”
杜€€的耐心顷刻间消磨殆尽,问:“你到底要说什么?你又不认识她。”
“我认识,是她让我到你身边来的。”郁臻握住他的手,“你感受一下,这是真实的人的温度,不是梦里的幻象。”
杜€€的手背被对方体温覆盖,郁臻的手掌比他凉一些,很干燥。
见他无动于衷,郁臻睁大眼睛问:“没有区别吗?”
杜€€礼貌地拿开那只手,说:“你的胡言乱语,应该适可而止。”
郁臻丧气地叹息:“这也太难了。”
随后不死心地贴过来,目光炯炯地紧盯他,“你看,艾莉卡在里面毒杀亲生父亲,我们在门外聊天,这能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吗?更像是梦,对不对?”
杜€€:“我的生活经历告诉我,现实也许比梦境更荒诞。”
正当郁臻还有话要说,铁门轰隆地被人从里推开了€€€€
艾莉卡惊魂未定地抖着手,指向门里,道:“有、有东西要出来了……”
闲话中断,杜€€起身冲进房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一具庞大的身躯仰躺在宽阔的双人床中央,一头棕红的头发如同地表延伸的树根般铺散开,本属于人类颅骨的头部膨胀至原来的三倍大,粗砺皮肤撑成半透明的薄膜状,血管青筋断裂,浑浊的眼球被一根从脑内伸展的细长触须挤出了眼眶。
卧室敞亮洁净,地毯上滚落了一只空酒杯,床边的墙角蜷缩着一个深色皮肤的银发女人。
杜€€说:“把门关上。”
噗嗤。尸体畸变的头颅外侧,又戳出一根触须,根粗尖细,背面生着密密麻麻的小刺。
郁臻在艾莉卡关门的前一秒走进来,急忙往一边让去,“哇!我最讨厌的噩梦!”
第145章 神弃之地(十七) 诞生
杜€€曾有耳闻, 这种来自异星的怪物诞生于人的脑子,今天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它出生的过程。
像破壳的昆虫,先用最锋利的触角顶破脆薄的卵, 脑浆血水混合的浓稠汁液爆炸四溅, 浸入床单慢慢扩散€€€€想体验的话, 可以试着砸碎一颗烂熟的番茄。
它们的皮肤都是透明的, 反着醇厚丝滑的奶白色光泽;这样形容并非想引起或影响食欲, 而是平心而论, 它们刚出生的幼弱形态实在称得上美丽。
很娇小,还不足成年人的手掌大, 但它形似螳螂的头部, 橙黄色的复眼€€€€是的,这一只进化出了眼睛。还有柳条纤细的体型, 罗列齐整的肋骨,收成拱形的腰腹, 构成一种奇异的优美。
假如这仅仅是一件死物, 放在博物馆供人观赏的艺术品,他愿给予创作者最崇高的赞美;但当它是以人类无法解析的形式出现的强势基因, 具有超乎寻常的破坏力, 会威胁到自身存在安危的活物时,所有欣赏赞美便荡然无存,只剩头皮发麻的退避。
它刚得见天日,明显还无法站立,身上敷着一层鲜红粘膜, 那两条触角不是它的触须, 而是它的前肢, 下排生着刺状锯齿;它在泥泞粘液里, 挥动两柄锯子割裂碍事的胎膜。
墙边的银发女人厉声尖叫,吓得近乎晕厥,与卧房仅一墙之隔的囚室出现骚动,有洪亮的女声问:“吉美亚,外面发生了!?”伴随着锁链在地面拖动的丁零当啷声。
艾莉卡初生牛犊不怕虎,凑近看说道:“这和我抓到的蜥蜴,不是同一种东西吧?”
杜€€阻止她近一步往前的危险动作,“不是,别过去。”
艾莉卡:“它很厉害?”
郁臻:“我建议,咱们还是跑快点。”这也是他的原计划,艾莉卡杀人,怪物诞生后他们趁乱逃跑。
不过现在看来他遗忘疏漏的细节过多,比如囚室里人解开锁链要时间,怎么和这小东西周旋也没考虑到€€€€都怪他去和杜€€聊人生了,可恶啊一心不能二用!
“这么多人呢,怎么跑?”艾莉卡白了他一眼,嘲讽他贪生怕死;然后转回去看着怪物说,“既然它还小,我们把它扼杀在摇篮中不就行了。”
说罢她跑进隔壁的浴室,再出来时两只手正为一把短。枪上膛,没等其他人说什么,她的枪口瞄准尸体身上挣扎的幼体异种生物,打出第一颗子弹€€€€
郁臻及时蒙住耳朵,但仍被响亮的枪声震得发懵,再定睛看去时,床上的小怪物已经不见了。
艾莉卡茫然地看了看冒着硝烟的枪管,“诶?没打着吗?”
杜€€道:“快躲开!”
郁臻不确定这句话是否是对自己说的,总之他敏捷地躲开了,而一道小小的残影疾速冲向他方才所站的位置!
没有目标物的阻碍,它撞到了墙壁上,留下了湿淋淋的印记;那叫声不像是任何一种已知生物发出的,既沙哑又尖锐,既凄厉又孱弱,矛盾诡异得无以言状。
“你快打它呀!”郁臻崩溃地躲到艾莉卡背后,指挥她开枪。还说:“杜€€,你把门打开,让它出去!”
“不能放它出去!我妈妈还在下面呢!”艾莉卡又对着它放了两枪,可惜都没打中,它的后足好似有钩子,可以在立面墙壁和天花板上行走自如;艾莉卡开枪的精准度总是慢它的行动一个节拍,导致一面好好的墙被打得坑坑洼洼,水晶吊灯晃荡,它仍然毫发无伤。
人类骄傲的热。兵。器发明在这种天生优异的敏捷度、预测力面前,迟钝得好比玩具。
“你到底会不会开枪!给我!我来!”郁臻看不下去了,和她争抢。
趁此空档,受惊的怪物有了反击余地,然而它自知尚未发育出足够的体能与他们相抗衡,在天花板逗留观察数秒后,嘶鸣着逃窜去了窗边的盆栽后方,躲进绿叶藤蔓的遮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