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自进来后便不再抱怨了,作为隐蔽场所,这间作为牢房用途的石室无可挑剔,论环境布局更胜于艾莉卡的房间。
它顶部的岩石有一条空隙,不仅能透入光线,还生着苔藓和绿油油的植物。
那携带沙尘的风钻进来,是自由干燥的空气。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赖以生存的清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郁臻边问,手头也没闲着,去墙角拎了一只铁桶,桶里凝固着一层红褐色的不明物。
郁臻埋头嗅了嗅,是血。不能用,扔了。
杜€€蹲着另一角翻翻找找,最后端着一只匣子坐到光亮处,打开盖子,长舒气。
郁臻不着急探听他找到了什么,而是跟着跑去那边翻找了一阵,成功捡到一只玻璃杯。
还是保证有水喝比较要紧。
从墙上的简易饮水器接满一杯水,郁臻在光下观察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其澄澈干净,无杂质,能喝;才走去杜€€身后,躬身弯腰越过他的肩,看他捧在怀里的匣子。
冷气化作氤氲白雾,扑在脸上,让郁臻凉得一激灵;匣子内置冷冻机制,防震支架中塞着十多只盛有橙色液体的试管。
“这是啥?”
杜€€:“防植物感染的血清。”
“那就是对原始病毒不一定管用咯?”郁臻喝了小半杯,留了半杯给他。
“嗯。”杜€€接过杯子。这是他醒来时艾莉卡给他喂水用过的玻璃杯,被郁臻捏久了,薄薄的杯壁残留着对方手心的余温。
他关上盒盖,仰头喝完剩余的水。
“现在那外面不知道给那个女魔头祸害成什么样了,这里的水或许很快就不能喝了,所以……”郁臻拿空杯重新接了一杯水,放在地面,盯着它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杯水,要省着喝。”
杜€€道:“那边还有个桶。”
“脏死了,我才不用呢。”郁臻万分嫌恶。
杜€€:“宁愿守着一杯水渴死也不用?”
郁臻:“是!”
以免万不得已之时走上绝路,杜€€将凝固着血污的铁桶冲刷了无数遍,放满水,搁在墙边。
“等足够渴的时候,你也许会想喝。”
郁臻:“你说的好像我们真会在这里待到死。”
杜€€:“至少一天一夜。”
语毕,轰隆隆的异响自头顶、脚下传来!
悬吊的灯泡晃荡不停,沙石簌簌抖落。
€€€€紧锁的铁门、抵住门的桌椅、墙角的水桶,以及地面的玻璃杯;除了人以外的所有物体,皆因震动而高频度颤抖着,清水在容器里波荡,溢出杯口桶沿泼洒出来。
一些绝望的惨叫被坚厚的岩石层隔绝,变成了微弱遥远的呓语声进入他们的耳朵。
震动持续了数分钟,石室终于恢复宁静。
郁臻长吁短叹地抱着膝盖,头靠在自己胳膊上,歪脑袋看人,“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杜€€没心思聊天,但他也没有在想别的事,随便接了一句:“家里有人等你吗?”
“没有。”郁臻把头转去反方向,用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哎……我只是找个兼职而已,你死活不配合我……”
好了,又开始胡言乱语模式了。
杜€€暗自摇头,摸出方才和血清一起找到的手记本、铅笔€€€€幸亏笔尖没断,画起了几幅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死相。
当人沉迷于一件事当中,时间便会流逝得飞快。
杜€€一口气画到了后半夜,眼睛胀痛,揉了揉眼再去看郁臻€€€€
人不见了。
他抬头逡视石室的四面墙,许久没感觉过的森冷寒意渗透了脊梁,直击心脏。
这里不是他原先待的那间石室了!
顶部的石缝消失,变为一面平整的天花板,没有沙尘、水桶、杯子……紧闭的房门前亦无堵塞的家具。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实。
即使郁臻能在他专注期间打开门搬空所有的东西,也做不到为房间填充一层新屋顶。
杜€€丢了纸笔,走到门边€€€€
门也变了,由铁门变作一扇普通木门,漆成深绿色,没有锁。
他并未多加犹豫,握住门把手拉开房门。
浴室独有的香薰泡沫味道被热气一蒸,化作暖融融的象征“家”的氛围,以他为圆心往四周扩散。
明亮的灯下卧室装潢简洁却不失温馨,莫名眼熟。
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他急于寻找的那个,突然间消失的人€€€€
郁臻趴在抱枕上翻他床头的旧杂志€€€€很旧,属于上世纪的产物,纸张泛黄,插画褪色。
杜€€记得那本杂志,想不起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了,但他的确曾拥有过一本这样的杂志,封面是嘴叼着玫瑰花的金毛犬。
郁臻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合上杂志扔回床头,翻身下床,不耐烦道:“慢得要死……搞得跟是我要睡你一样……”
杜€€不明所以,而对方已然挤开他,走进雾气腾腾的浴室,“啪嗒”地关上了门。
这场景熟悉又陌生,比既视感更浓烈清晰,却不如回忆那般真切。
杜€€疑惑地走到床边,拿起那本郁臻刚放下的旧杂志,无数意识画面拼凑的碎片涌上心头,一幕幕轮换在眼前浮现。
真假难辨。
第147章 神弃之地(十九) 碎片
那一天一夜的情景, 像是在放映一部声效模糊、剪辑混乱的电影。
他坐在卧室床边,听着浴室的水声,尚未回神, 背后响起一声绵软的猫叫。
“喵嗷€€€€”
杜€€扭头, 一只纯白的长毛猫正在被褥上翻着肚皮打滚儿, 蓝眼睛眯起, 粉红色小舌头一来一回地舔着爪子。
这是他的猫。
他似乎拥有多重记忆, 它们如同千层楼, 秩序井然地重叠在他脑细胞构成的宇宙里,当看到相关事物, 意识会自动读取那一层的信息。
像这只猫, 他关于它的记忆就有两层,一层是它是只平凡的母猫, 怀孕后钻进地下室,再也没能出来, 最后死在了那里, 蓝眼睛被老鼠或是蚂蚁吃掉了,剩下空空的眼眶。
另一层是这只猫会变成人, 还是个柳枝般细长秀气的男性, 他们会一起睡觉。
杜€€看着猫,犹疑地探出手,摸了摸它的肚子。
小猫舒服地直呼噜,翻滚得不亦乐乎。
杜€€想到浴室里的人,转身回看, 可本该是浴室门的位置却是一面墙, 挂着相框和油画。
€€€€房间布局又变了, 这次变回他最熟悉的场所, 他的从小居住生活的卧室。
他再去看床上的猫。
没有猫了,躺在他被窝里的是一个人,准确地说,是长出猫耳朵的郁臻。
杜€€仿佛是被放进实验器皿的小白鼠,面对突然巨大化的猫不敢轻举妄动,他侧躺到床上,静静地凝视对方的脸、耳朵、脖子。
猫耳版的郁臻睡得很沉,那是绝对信任的环境,才能表现出的放松而舒适的睡态,在他躺好后,两条手臂伸来环住他的脖子,多出一对尖耳朵的脑袋拱进他的胸前。
“嗯……”
那不是人能发出的声音,是小猫熟睡时被打扰,音调上扬的嗔叫。
如果心脏是可以被温度融化的,那这一刻杜€€的心是实打实地化为一滩血水。
不全是因为可爱,而是这叫声和亲昵动作意味着有一个独立的生命,正全心全意地依恋信任着他;连血缘至亲也不曾和他建立过的亲密关系,居然在一只小猫身上达成了。
但猫始终是猫,智力情感有限,它小小的身体撑不起他庞杂充沛的寄托。
所以,是神明聆听了他的所求所愿,让它变成了人?
人能够与他交流沟通、心意相通,尽管难以避免矛盾和伤害,但那可以算作是交换,一种代价;拥有一只猫要接受它掉毛、捣乱、嘴馋,那么要靠近人这样复杂的生物,则需要忍耐付出更多。
杜€€抱紧怀里的人,想着:我会照顾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继续像小猫那样活着,就很好。
他在对方体温带来的莫大安慰中闭上眼睛。
“这么睡不会很累么……”
近在咫尺的咕哝吵醒他。
杜€€在浅眠中睁眼,耳鸣目眩。
郁臻分开双膝跪坐在他身体两侧,和他距离极近地四目相对,乌黑的眼睛倒映出他疲倦的面容。
杜€€眨了眨眼,缓过神,发现自己手里还握着笔,竟然是埋着头睡着了。
他丢了笔捧住郁臻的脑袋,当成一颗卷心菜摸索着。€€€€没有猫耳朵,看来真是做梦。
“你别乱动我的发型。”郁臻擒住他的两只手,严肃道,“我弄了很久才好的。”
杜€€迷惑地歪着头,抬眼打量四周€€€€
又变了。
这次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房间,但屋内的摆设恰好是他按照他的喜好来的,包括书架上书籍的分类,花瓶里鲜花的品种。
几乎是坐在他腰间的郁臻€€€€没了猫耳朵,却显得格外靓丽,是精心修饰了边幅,准备意气风发地出门,表情透着无忧无虑的悦然。
“你还愣着干嘛。”郁臻摇晃他的肩膀,“说好了今天出去吃饭的!”
杜€€傀儡一般地下床走进浴室,洗漱整理换衣服。
小岛上最难订位的一家餐厅,顶楼可以听见雪峰山巅的风声。
菜的味道不尽人意,郁臻吃了两口,失望地放下餐具,托腮望着杜€€慢条斯理地进食。
“还没有你做的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