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知道姜玉澈心里的疑问似的,陆商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侧过身给姜玉澈仔细的系好安全带,这才回答道。
“一个狼群里,只会有一个狼王,当狼王年老的时候,最忌惮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年轻力壮的孩子们。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几个月,吴白律师可是进出过半月湾好几次,光是三房、四房家主送礼请客,便不下五六回。”
“吴白律师……这不是当初把姜玉琦送进牢里的那个吗?”
“嗯,他如今,成为了姜老爷子的遗产负责人。”
姜玉澈:!!!
这升职的速度,简直如同坐火箭一样啊!怪不得姜老爷子病危,几个家主却仍旧一点都不慌张,感情是早就已经开始打上套了!
瞬间理清了这其中的关系,姜玉澈只感觉这财阀生活也是够可怜的,连生病了都不能好好生病,不仅要操心遗嘱的事情,还得操心几个孩子,提防这个,提防那个的,实在是疲累不易。
当人和人之间利益远比亲情要重要许多的时候,那么亲情便也不可信了。
姜玉澈照例发了一通感慨,见到身后的建筑不断的向后退,熟悉的路标也越来越稀少,这才终于注意到这条路是通往郊外的位置,而不是任何一家餐馆,遂连忙开口问道。
“不是,你不是要带我去吃饭?咱们这是去哪儿?”
陆商笑着瞥了他一眼道,“我家。”
家?
姜玉澈整个人瞬间紧张起来,心脏也像是被人骤然握紧了,一下子直接飙到了140以上。
陆商带他去的并不是之前姜玉澈做客过的陆氏庄园,而是一个十分隐秘的别墅区。
位于京海市郊区的位置,旁边还有一个稍微著名点的香山公园,山上种着大片大片的枫叶树,一到秋日,满山开遍,非常漂亮,但如今已经是冬天,所以满枝头皆稀稀疏疏的,连游客都没有几个。
这别墅区原本应该是一个酒庄改的,一进入园区内,便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葡萄香气,不是空中,而是深入进了土地里,让人稍微一闻,便觉全身心都安静了下来。远处不少没来得及被改装的墙上还散落着各种缠绕的葡萄藤蔓,两颗巨大的柿子树坐落在庄园里,黄橙橙残留着几个挂在枝头,没来得及被人打落。
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十分适合休息的好地方。
陆商开着车一口气的驶进去,穿过几道院墙,才终于停在了一处房屋外。
这屋子从外看极其中式,有点类似于旧式的四合院装潢,几进几出,分外讲究。
两人下了车,陆商从后备箱中拿下了一个轮椅来,一屁股直接坐了上去,扭头跟姜玉澈说道,“麻烦了,这个人还不知道我腿的事情,所以……可能需要你帮忙推一下。”
姜玉澈:???
看来……是一个很熟悉陆商,但是却很难接受对方改变的人物。
这么说,应该不是唐京€€了?
怀揣着满肚子的疑惑,姜玉澈接过轮椅的扶手,认命的推着对方进去,一路上各种佣人跟陆商熟络的打着招呼,看起来,的确是常来此地的模样。
一直绕了几个影墙,两人这才终于来到了后院,一个老妇人坐在秋千架上,呆呆的看着石桌上的茶盏,似乎在放空着自我,看起来,似乎和姜平的年纪差不多,只是眼睛和动作略显呆板,像极了老年痴呆的模样。
“这是……”
姜玉澈一惊,看着对方脖子上挂着的红翡佛牌,瞬间认出了身份。
这不就是那个从小被姜老爷子逐出家门的姜老爷子的继妹嘛!
也就是,陆商的……母亲?!
第97章
在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 陆商带着姜玉澈来见家长了!!
姜玉澈骤然紧张了一下,但很快又迅速的放松了下来,因为单从辈分的关系上来讲, 某种意义上, 陆母也算是姜玉澈的长辈, 即便单独见面, 也得称呼一句姑奶奶的程度。
这么一想,又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了。
于是,他只停了一瞬, 便自然而然的调整过了心态,推着陆商的轮椅向前走了进去。
这间院子里的地面仍旧是那种老式的青色泛白水泥地, 并没有再多的休整, 就连装潢、设计都十分古朴简单, 仿佛刻意保存了那种以前的乱糟糟四合院的感觉。
轮椅一点点碾过地面, 发出的声音,终于吸引了陆母的视线, 她转过头来, 看到陆商, 先是惊喜的缓和了一下面容, 如同枯老的树木再次鲜活了起来,伸出手道, “Jacob!”
然而视线又很快的绕过陆商, 看向了姜玉澈的方向,直接怔愣住了,半晌, 才带着点疑惑的语气,轻呼了一声, “凤儿?你怎么来了……”
她慌张的站起身,退后了两步,似有些紧张。
姜玉澈微微瞪大眼睛,没有料到会从陆母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他很快便明白了过来,陆母在叫谁。
姜成凤,姜家二房以前的家主,也是他这个身体里,心理、生理上的父亲。
自穿越过来,几乎从未有人在姜玉澈的面前喊过这个名字,人们都讳莫如深,从态度上便让人感觉不大对劲,仿佛藏着什么隐情一般,即便迫不得已要提及到,也只以二房以前那位家主,匆匆带过。
因此,乍然听到这个称呼,姜玉澈有些短暂的堂皇。
他看向陆商,显然陆商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母亲会脱口而出这个名字,他缓缓的靠近了陆母,伸出手,将她安置在一旁的椅子上,为其细心的整理了一下翻过去的衣领,这才温柔的安抚道,“母亲,这不是凤儿,是他的儿子,玉澈。”
“玉澈?”
陆母茫然了一瞬,浑身的紧张随着亲儿子的安抚渐渐松懈下来,但很快,她便又想起什么一般,感叹道,“啊,是那个你送了人家貔貅,还说人家很可爱的男孩子!”
她的视线骤然温柔了起来,当看到姜玉澈手腕上戴着的红翡貔貅时,顿时热情的将脖子上的佛牌掏出,像小孩子一般说到,“我也有!”
红色的佛牌雕琢的极为精致,太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和姜玉澈手腕上的貔貅、陆商手上的戒指相映成趣,颇令人遐想不断。
姜玉澈看着手腕上快被自己盘的发亮的手串,这才觉察到了陆商送这东西的不对劲之处。
顶级的红翡少之又少。
若是单个出现还好,凑一起,很容易看出来是一块原石打出来的,倒有了一种一家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仿佛像是什么定情之物,聘礼、嫁妆之流,令人心虚。
偏偏陆母还一点没有多想,只牵着姜玉澈的手,不断的说着话,道,“Jacob可是很少给男孩子送东西的,你是个好孩子,要多多跟我们家Jacob玩啊,回头我身体好了,给你做美味的馅饼吃!”
如此之类,一直拉着姜玉澈的手谈个不停,像是看什么未来儿媳妇的模样,欣慰十足。
完全忘记了前面自己儿子刚给她介绍过的,自己是二房亲儿子的身份。
姜玉澈自然看出来了不对的地方,但当着陆母的面,他不好多问,因此只照着正常人的话,应答着,没多久,陆母便感觉到了疲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睛要垂不垂的,陆商看到后,挥了挥手,让旁边的护工推过来轮椅,轻柔的将陆母扶了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困了,那就先去休息吧。”
陆母迷迷糊糊的坐在轮椅上,闻言瞬间握紧了姜玉澈的手,急道,“可是……凤儿。”
“放心,一会儿有雪,他一时半会走不了的。”陆商说道。
陆母听到这话,才彻底放松了下来,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姜玉澈的手背,如同小孩子一般,闭上了眼睛,任由旁边的护工推走,去房间休息去了。
一直到陆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檐下,陆商这才收回了视线,望着那空旷的秋千架,跟姜玉澈解释道。
“抱歉,医生说,我母亲最近状态不好,可能没有多长时间了,所以,我想着在临走前,让她见见你,没吓到你吧?”
姜玉澈连忙摇头,“怎么会,这也是我的姑奶奶,我来探望,也是理所应当。”
陆商听到姑奶奶的称谓,有些嘲讽的笑了笑,摇摇头。
“什么姑奶奶,母亲的名字早就从姜家除了名了,如今,还有谁会承认,她是姜家的人呢?”
见陆商如此说,姜玉澈一时有些语滞。
当年的事情,小辈们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姜老爷子的继母刚去世,他便把陆商及陆商的母亲赶了出去,急匆匆的像是甩掉一个大包袱一般,当年自然也有人议论过姜家薄情,说是姜老爷子不愿意给没有血缘关系的继妹分财产,所以才将人赶走。
可姜玉澈却知道,若是实情真的如大家传说的那样,陆商如今对姜家的态度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以他血债血偿,不肯吃一点亏的性格来说,更不可能和姜老爷子平心静气的交谈。
果然,陆商轻笑了一声,便淡淡的开始跟他讲述起当年的事情来,姜玉澈这才知道,原来当年赶走陆母和陆商的背后,还隐藏着外人很少知道的另一个真相。
“当年,姜家骤富,产业急速的扩张兼并,挤占了不少公司的生路,不少人嫉妒的眼睛都发红,为了阻止姜家的继续垄断,他们从姜老爷子那里下不了手,自然就打起了别的姜家人主意。我母亲当年年幼不知事,很容易便被一个混蛋的花言巧语给蛊惑,不仅把姜家的许多内幕消息泄露了出去,还为此拒绝了定好的婚姻,和那人私奔,未婚先孕,彻底离开了姜家。”
“姜家家主大怒,直接威逼那人把我母亲送回,否则,便搞垮对方所有的产业。不料,那人反而以当时刚刚出生的我作为要挟,逼迫姜家家主停止吞并,准备好千亿美金,送我们出国,否则,便要将我溺死在河中。”
“外婆、母亲不断的替我说情,这才让姜家家主放过一马,但同时也把母亲的名字从姜家的族谱中彻底的销出去了,这也就是外人所听到的,赶出姜家的实际内情。”
那是姜家家主唯一的一次服软,也是唯一一次的“花钱消灾。”
陆母本以为这样便可以和如意郎君好好的过一辈子,却没想到那人根本就是一个混蛋,更是一个暴力狂。到了国外后,不仅将陆母和陆商关到了地下室里,不让他们出去,更是稍有不顺,便拳打脚踢,拿他们出气。
就这样,陆商从一岁开始,一直到五六岁,都没有再从地下室里出去过。
最后还是搬家,被邻居们发现,这才从地下室里被放出来,重见光明,开始上学。
可没想到,却再次开始了陆商另一种地狱般的生活……
“当时住的那个街区非常乱,呆在那里的人更是无比的仇视亚裔,每到晚上,都有人拿石头砸门砸窗户,我和母亲总是躲在床上,锁死了门,半点也不敢出去。没多久,母亲的神智就开始崩溃起来……”
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偶尔清醒的时候能够认得出来人,但是更多的时候,完全认不出来到底是谁,只一味的大喊大叫,惶恐不已。医生说,是精神出了问题,长时间遭到心理上的重创导致的。可他却没有钱,去支付那昂贵的治疗费,只能看着母亲情况越来越严重,每日不断的悔恨着当年的选择。
后悔将陆商生下来,后悔脱离姜家,放弃原本的生活。
“令人惊奇的是,反而是我被打断腿之后,无法再站起来,母亲的情况却好了很多,渐渐冷静下来,不再发疯了。”
说到这,陆商嘲讽的笑笑,看着自己的腿,沉默了许久。
姜玉澈的心早已经疼成了被揉成团的纸团一般,叹息了一声,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知道书里短短的“幼年不幸”几个字背后,是怎样的可怕。
也终于懂得了为什么陆商在所有的选择中,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弱肉强食,冷漠疏离的色彩。
因为那是他从小便见过,不断在经历的世界。
“抱歉。”
姜玉澈本能的说道,不知是替姜老爷子,还是替陆母。
陆商摇摇头,笑着抬眸看向他,本想说点什么,转换一下这沉重的氛围,告诉他没关系,自己早已经习惯了,没想到对方却径直起身,走过来,直接抱住了他。
温热的躯体靠在怀里,是笨拙的青涩安慰。
陆商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有些意外的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脸颊,不知该如何反应。
姜玉澈试探着伸出手,轻拍着他的背脊,如同哄小孩一般,轻声道。
“辛苦你了,这么多年。”
听到这句话,陆商直接彻底怔愣在了原地。
这是第一次,有人听到这故事之后,跟他说辛苦了。
不是同情,不是感慨,不是嘲讽,更不是一笑置之的无动于衷。
然而,仅仅这三个字,却温暖了陆商的整个心房,如同抚平了他走过的那万丈高山,崎岖坎坷。
完了,他心里想着。
感受着耳边近乎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声,绝望的对自己下了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