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阁下,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当可怕的狼嚎声响起时,我们所有的狼人都跪在了地上,无论是绿橡树团的,还是圣堂骑士的。血族在速度和力量上根本无法和狼人抗衡,他们虽然顽强抵抗,可数量实在太少了,而且,对方的血族竟然可以使用魔法!两个半小时之后,一切尘埃落定。
您命令我们与之战斗的,到底是什么?绿橡树团的大部分狼人,以及少量血族,在战斗结束后叛变,加入了诺顿的阵营。这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
华科列支驻军司令把一句话重复了两遍。虽然他用的是句号,但总督能感觉到对方的那深深的如黑洞般的无力感,以及恐惧。
总督认识这位司令官,他是位硬气的老派军官,到底是什么情况让他发出这样吓破了胆子的感慨。
€€€€不对等,不就是等于“被彻底碾压”吗?
总督想到了同样是今天收到的,商船船长带来的消息,舰队指挥官和华科列支司令要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不可能啊……为什么会这样?”总督不理解,他见识过魔法,当然更熟悉在军队中普遍存在的狼人,他们是强,但总督认为,枪械的力量已经大踏步地抹平了人类和他们在战场上的差距。而且,圣堂骑士难道不是已经将异族彻底驯化成家畜了吗?
如果不是那样……那为什么,此刻人类站在光明下,而异族缩在阴沟里呢?
总督突然感到一阵战栗,异族,难道真的要重新站起来吗?他们要将人类再次变成奴隶,就像白人对古铜人那样吗?
总督只觉得惊恐不已,他甚至没办法继续在舒适的宅邸里住下去了,在临近黄昏的时候他搬去了军营,听着军营里的喧闹,他感觉自己放松了不少。可是看着偶尔路过的异族士兵与军官,他又再次变得暴躁起来。
夜晚,睡在大帐篷里的总督做了个噩梦,他梦见一头巨狼向他迎面扑来!撕咬着他的脖颈和他的胸膛,肠穿肚裂的恐惧,让总督惨叫着坐了起来。他粗喘着,抹着让他整个人都湿透了的汗水,彻底睡不着了。
总督在营地里溜达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他朝着异族部队所在的方向走去。
绿橡树团叛变了,作为荣誉团,他们的待遇比一些人类的普通陆战团都要好得多,总督虽然也会克扣他们的军饷,截留他们的物资,并把他们的军功归到自己的心腹身上,但谁不是那么干的?他已经做得够好了!至少比南大陆其他几块飞利浦王国殖民地的总督干得好!
(南大陆是一片广阔的土地,现在这一块,是南大陆靠近赤道的上半截。)
他既没随随便便把异族拉上床,更没三天两头找他们的麻烦,或用酷刑折磨他们。他可是知道国内是怎么折腾异族工人的,相比之下,他更是比那些大商人们仁慈。
甚至应该说,他给他们提供了保护,他统治下的尤达可简直是异族的乐园。所以,那些财物和功劳,总督觉得那是他该得到的,是异族该付出的正常代价。
所以为什么,异族还要当叛徒?
突然,总督振作了:这不怪我,我没错,是那些异族本身道德低下,否则为什么教会称呼他们为恶魔?
振作的同时,总督的眼睛里开始闪烁出危险的光€€€€他不能允许第二次背叛了。
这时候,军营里冲出了两名血族的少尉,隔着一段距离,他们就单膝跪了下来:“总督阁下,我们已经知道在华科列支发生的事情,这里边一定有什么误会。”
“总督阁下,我们在您这儿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待遇,离开这里前往诺顿,我们能得到什么呢?”他们苦苦哀求着,不断地向总督讲述着自己的忠诚。
他们说的,倒是和总督刚才想的不谋而合了,本来已经动了杀心的总督,顿时动摇了。
“嗷呜€€€€€€€€€€€€!”狼的嚎叫,仿佛就在耳边,又如自久远之处传来。
“该死的野狼!”总督嘟囔着,这嚎叫吓了他一跳,让他又想起了刚刚的噩梦,但咒骂之后,总督又有些迷惑€€€€南大陆好像没有狼啊。
“总督阁下!请到安全的地方去!”两个狼人士兵从营地里跑了出来,“诺顿人来了!”
诺顿人?
他们攻破华科列支后,想要进入波塞科尼的范围,必然要和堵在前头的飞属尤达可驻军发生摩擦。这一点总督当然清楚,可他没想到的是,对方在一场恶仗之后,竟然不需要修整吗?他们还带着至少有己方三分之一人数的绿橡树降军,不怕这些人在战场上再反一次吗?
所以他才会果断搬家,掐死对方进行斩首作战的机会(真的不是因为害怕)。
总督判断,诺顿人少则三四天,多则半个月,才会来找大军的麻烦。他自己今天下午的精神也有些过于混乱,在这个时候发布命令,很可能造成失误。
综合所有的情况,他才想缓一缓,有什么事,明天早晨再说。
总督毫无疑问是个自信的人,至今为止的接连失败他也没有亲眼见过,对于异族,他依然抱有极高的傲慢。他甚至怀疑,这是军队中的异族故意吓唬他,好彰显自己的重要性,获得更高的地位。
“吹响号角!夜袭!点起灯!”总督还是下令了。
夜袭这种事,西大陆的军队很少干,因为旧式军队都有一个很普遍的问题€€€€夜盲症。这问题即便到现在也依然没解决,非战时的伙食每天两顿,还只有豆子,节假日加餐也只是土豆的普通士兵,就算拿着枪,他们也依然是旧式军队。
飞利浦军的夜盲士兵人数也占了极高的比例,总督也知道异族主体的狼人和血族都有夜视能力,那就更要尽快点燃营地的灯光了,否则只有他们一方是瞎子。
这支军队还是很有行动力的,基层军官也算训练有素,四十分钟内(同时代来说,这算是快的),士兵们已经完成了集结。可嚎叫了一嗓子的狼人,并没出现。
总督皱眉看向同样集结起来的异族部队,难道他真的是被这些家伙耍了?
€€€€总督没离开异族部队的营地,甚至把指挥所也挪了过来,毕竟假如诺顿异族真的那么强,就只能靠这些家伙的人数优势抵抗对方了。
“砰!”“嗷呜€€€€!”就在总督彻底不耐烦,再次下令全军休息之前,枪声伴随着嚎叫声响彻了营地,这次叫声换了个方向,距离也已经明显拉近,他们就在营地外头!
站在木哨塔上放哨的士兵一开始什么都没看见,他只是因为困倦眨了眨眼睛,再睁开眼时,营地外头就出现了一片红色的小小火星,哨兵一开始还以为着火了,遮挡着月亮的云此时被吹开了,他看见了外头一头头模糊的轮廓。
哨兵吓得直接开枪了,他扯着嗓子嚎叫着:“魔鬼€€€€!魔鬼!!!”
这就是魔鬼,刚刚从地狱里爬上来的魔鬼,否则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枪响反而成为了巨兽们进攻的信号,他们龇着獠牙,用人类的双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冲进了营地。
此时在飞利浦军营中的军队,不算辎重部队,还有八千六百人,其中有两千两百人(都为普通陆军)。人类已经做好战斗集结了,其中甚至包括一个拥有八架蒸汽机甲的装甲团,这才是飞属尤达可军最大的王牌。
但在指挥所的总督,听到的却只有一次次溃败的消息。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上校(团长)来向他求援,包括被他寄予厚望的装甲团,跑回来的副官只知道重复一个词:“死了……都死了……死了……”这位本该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军官彻底废了。
爆炸、惨叫与野兽的嚎叫,越来越近。
总督从未见过这样的两军对垒,甚至一面倒的屠杀也不该如此,敌人前进的速度甚至比正常人奔跑的速度还要快。他现在连调度军队的时间都没有,传令兵过去,该被调度的部队可能已经被打残了,更何况这可是军营,部队的密度本来就高,更后方的军队派过去将战斗人员进一步挤压,真有用吗?
我的士兵难道是纸糊的吗?!我该怎么做?就站在这,看着他们崩溃吗?
“去迎敌!还愣着干什么?!”派不了自己人,就只能让狼人顶上去了。
看着变身的狼人,总督无法克制地露出厌恶€€€€这是畸形的,扭曲的,是……非人的(人类做不到的)。
一声恐怖的吼叫从枪声与爆炸声最频繁的地方传来,这不像是狼发出来的,更像是老虎或狮子的喉咙里爆发出的咆哮,总督感到一阵晕眩的同时,从心底生出了森冷的恐惧,那是从血脉中继承的,对于猛兽的恐惧。
总督强迫自己站稳脚跟,直面恐惧,可他发现,所有的完成变身的狼人竟然都趴在了地上!他们四肢贴地,尾巴夹紧,耳朵后仰得近乎贴在了脑袋上,这种距离,总督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的每一次颤抖,这样子和被吓坏了的流浪狗没什么区别。
这个模样的,不是单独的一两个,而是总督所见范围内,所有的狼人都趴下了。血族们也是一脸呆愣地看着狼人,有脾气暴躁的血族已经开始用皮鞭抽打狼人。
总督张了张嘴,嗓子眼里的咆哮被他咽了回去,因为他听见了风的声音,与呼吸声。
轻缓柔和的风声,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悠长平稳的呼吸声,则让他的膝盖发软,膀胱随时都要失守。和他面对面的血族也全都变成了蜡人,保持着各种各样的僵硬姿势,不敢有分毫的逾越。
总督还是转身了,他是飞利浦国王亲自任命的尤达可总督!他怎么能怯懦?
总督的勇气值得钦佩,但他高估了自己膀胱的能力,他尿了,不过此时此刻恐惧已经彻底占据了他的大脑,以至于连头发丝大小的羞愧都挤不进去。
一头黑狼站在他的背后,可他实在是太巨大了,像房子,像战舰,地上趴着的刚刚变身的“巨狼”甚至还比不上他一根爪子的大小。总督必须高高昂起头,巨狼必须低下头,他们才能与彼此对视,这样的块头,怎么可能是狼?他就是神话中走出来的怪兽。
“总督阁下,要结盟吗?”怪兽张口问,他的飞利浦语很流畅,完全是首都口音,听不出一点外国腔调。同时能听出来,他已经尽量温和了,虽然声音传进总督耳朵里依然有些隆隆的回音。
“结盟?”总督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四周,“看看你对我们尤达可做了什么?!你现在跟我说结盟?结……”总督再次愣了一下,他做了个深呼吸,“怎么结?”
“攻守同盟,我们还能把普士顿拉过来。贝特修恩和达纳洛的土地足够广阔。”
“匈塞和你们诺顿不是盟友吗?”
“这里是南大陆的殖民地,又不是西大陆。”怪兽直接侧卧了下来,可他依然像一座小山,总督依然要抬头才能与他对视,只是脖子稍稍被放低了一点而已,“所以,要结盟吗?”
“……我很乐意与您结盟。”
“太好了,那么,您这满含诚意的礼物,我也收下了?”
“我的礼……物?”
达利安从地上跳了起来,他再次仰天而啸,隆隆的声音即使总督作为人类也能听出其中的善意,再没有了刚刚的恐怖。
这是狼的歌声,狼王的邀请€€€€要来……我们的国度吗?
倒在地上的飞利浦狼人们,陆续站了起来,部分血族怒瞪着要阻止,达利安的眼神就已经转了过去,只是轻轻一瞟,恐怖的压力就让他们胸口一闷,只想和狼人一样长出尾巴好紧紧夹住,再也没心思压制狼人了。
有些狼人却主动看向血族,对于离开怀有担忧,怕他们遭受到来自族内或飞利浦王国的压力。
“一起走吧。”风把低低的声音送进血族的耳中,这些诺顿狼人的背后出现了血族的身影。有些血族露出惊喜,但有些血族却转着眼珠若有所思。后者看着诺顿狼人再对比飞利浦狼人,明显的体型差距,让他们的眼中流露出贪婪。
达利安看到了他们,但无所谓,过来了就要履行他们的规矩,否则就要承担做错事的后果。
大量的飞利浦狼人跟着诺顿人跑了,就算不想走的,也都会被同伴裹挟住,血族的大多数也跟着跑了,留给飞利浦人的,是一片狼藉。
飞利浦战败的消息风一样传遍了南大陆的北部区域€€€€中心是诺属波塞科尼、西部大片土地属于匈属达纳洛、北是飞属尤达可,东北是普士顿唯一占据的港口城市纽威顿,东南为伊属贝特修恩,继续朝南的大片雨林,则是土著人的世界。
各国总督们都有点懵逼,战斗情况完全超出了想象,成年人的正规军对战六岁幼儿的过家家军队,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吧?
如果不是他们很熟悉尤达可总督,他们会以为这两边是在做戏。
匈塞给巴福斯科(诺顿总督府所在城市)送去了一封信,大意是很高兴看见盟友拥有如此强悍的战斗力,我们匈塞军队之前就是来帮忙的,现在看来是不需要了,那么我们就走了,不用谢。
伊斯特的信使第二到达,信的意思和匈塞的没什么不同。匈塞的来信还有两分真实的可能,伊斯特吗……这国家可是有了名的善于见风使舵。
普士顿的信迟了半天,信上表示了对新任总督的热烈欢迎,没了,就像对方之前没陈兵波塞科尼边境一样,当然,现在他们必然已经撤兵了。
这些信的内容会带来什么问题暂时先搁在一边,因为收信人本身就是个问题€€€€达利安还在波塞科尼的边境城市唐科进行整顿,收信的不是他,而是总督,也可以说是现任诺属波塞科尼总督,克瑞斯托€€费莱蒙托伯爵。
“父亲,您怎么不高兴了?”布拉德€€费莱蒙托子爵,伯爵的长子,注意到了伯爵阴沉的脸,“不是您说,新总督这个时候到来是好事,能让我们更体面地离开吗?”
子爵是不想走的,虽然他是在索德曼出生的,但今年二十三岁的他,已经在波塞科尼生活了十七年,他对诺顿,对索德曼的印象已经极其模糊,想想两边遥远的距离,以及这些年越来越夸张的加税电报,真正的故乡已经让他恐惧和厌恶。
“所有人都在笑话我们,所有人都知道,国王让一个狼人当了总督。”总督站了起来,他戴着早就过时了的假发套,脸上抹着厚厚的铅粉,“而我,我们费莱蒙托家族,更将蒙受巨大的耻辱,因为我给一个狼人让了位。
这让我们怎么回到帝国去?这不行!”
书房的门打开,费莱蒙托伯爵夫人走了进来,她穿着轻薄的纱裙,拿着一柄绚烂鸟羽的羽毛扇,发髻上只点缀着珍珠,相比起丈夫的怀旧,伯爵夫人就显得与时俱进,也美丽年轻多了。
“我的总督阁下,您到底是认为给狼人让位不体面,还是认为狼人获得了胜利不体面?”她笑嘻嘻地看着丈夫。
“您在说什么?简直是……简直€€€€”总督现在的模样既可以说是色厉内荏,也可以说是恼羞成怒,“还有!别叫我总督!”
“我还以为您从被任命的那一天,就开始盼望着回国了。是我想错了吗?您不只是没盼着回国,甚至已经下定决心死在这了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最中肯的意思。”伯爵夫人给了他一个能翻到后脑勺的白眼。
各国总督的任期是不同的,有些国家的总督任期是很规律的五到十年,但目前大多数国家的总督任期都几乎是终身制的。即除非做出极其糟糕错误的行为,或者他年纪太大了自己要求卸任回国,否则国王不会罢免。
这也是为什么,各国的殖民地总督几乎毫无底线地满足宗主国的要求。他们要么是主动争取的肥缺,吃到撑死之前怎么甘心离开?要么是在国内的政治斗争中失败,被下放的。
费莱蒙托总督属于后者,他不喜欢任何人叫他总督,只希望他们叫他伯爵,对他来说,伯爵的地位与尊荣高于总督。
毕竟,波塞科尼作为一块被堵在中间的殖民地,可不是什么肥缺。周围如狼似虎窥视着的其他总督先不提,南边的土著女王哈斯托瓦表面上臣服于诺顿,私下里却凶悍又贪婪,尤其最近两年,屠村事件时有发生,每次哈斯托瓦女王都会送来一群敌对部落的人顶罪。可傻子都知道,就是她干的。
“您简直是无理取闹!”
“您的嗓子可真尖。要不是我亲自试过,有时候真的以为,您已经被阉割了。”
“您€€€€”伯爵气得要晕过去了。子爵缩着头,努力装作自己不存在。
“在您把所有不动产卖掉,并将它们转为银行汇票时,我第一次发现了您的聪明才智。可是我刚刚高兴了几个月,您就要来带着全家一块儿去送命了吗?”
是的,这位总督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只要联军跨过边界,他就会命令卫队带着他们一家向西北方的匈属达纳洛逃离,在那儿他会立刻投降。
€€€€贵族、高级官员与军官被俘后,可以要求获得与身份相符的待遇,能够保留随身的财产。尤其匈塞与诺顿向来友好,保持战争礼仪的可能性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