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boss救赎指南(扇九) 第46章

那样的话,来年他就一块披上吉服,美滋滋地迎喜神去了。

不过也只是想想,傅偏楼心知肚明,再过上五年他也没法去。

毕竟谁让镇上人都以为他有什么眼病,才一直遮住左眼。

迎喜神要挑选的年轻人,万万不可是残疾。当然,更不可能有只颜色古怪的眼睛。

像这么跟在谢征身后,也一样能走在最前面,没人能说三道四。

想到这儿,傅偏楼便没那么失落了。

他看看自己被包裹在温热掌心中的右手,又觉得没什么不好,要是加进领头的里,为了仪仗齐整,可就不能让谢征牵着他了。

天很冷的,算了算了。

随着鞭炮噼里啪啦络绎不绝的响声,迎喜神的队伍慢慢壮大起来。

不仅是人,还有赶着牛驴家畜的、带上看门黄狗的,提着酒壶的,端着吃食的,抱着鸡鸭的……一些爱玩鸽子的也提上鸽笼,准备到庙宇放飞。

孩子你追我赶到处甩着炮仗,妇女聚在一块聊家里长短,男人们互相问候吹嘘。有些跟着吆喝唱起诨曲,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行至庙宇,队伍在前面的空地停了下来。

人们纷纷心领神会,绕成圈,在空地前放下携带的供品,用作祭物。

众目睽睽中,几个身着吉服的年轻人走进庙里,开始请神。

领头的谢征松开傅偏楼的手,上前一步,将串起的两个灯笼挂在泥像左右两侧。

挂完,上香,点燃,合掌而立。

香柱燃完之前,谁都不能说话,只在心中默默许愿。

傅偏楼许完愿,眯起一条缝,不安分地偷偷向外张望。

香烛幽微,昏暗的火光与黎明熹光融为一体,与影子一同扑倒在静静阖目的谢征脸上。他瞧见了,不免一愣。

都说人靠衣装,这身吉服是历来传下的,款式古旧,不失韵味。

谢征很少穿这般鲜艳的颜色,他一贯喜欢深色暗色,好洗不易脏。

傅偏楼也一直觉得素色更衬他,因为这人总是很淡泊的模样,仿佛高山流云,并不适合艳俗。

可意外的,衣衫的华彩没能盖住他的冷清,反而充作了映衬的垫脚石,眉心一点朱砂,乍一看去,隐隐出尘。

但令傅偏楼真正走神的,是谢征的笑。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那副疏离的、没有任何喜气的笑,仅仅徒有其表,仪礼性地弯起唇。

那么多许愿的人,或虔诚,或随意,或躁动,没有谁和谢征一样,仿佛周围的热闹都事不关己,不在此世之中。

这样的谢征,让他忽然觉得很遥远,碰不到、抓不住,好似隔着天堑。

一炷香燃到尽头,连天声势复又起伏,傅偏楼回过神,胸腔狂跳。

他攥紧羊裘披风,感到手心毛茸茸的暖意,垂下眼睫,说不明白地,一时间非常不是滋味。

按照规矩,谢征将香灰分成三摞,三叩九拜。

旁边青年看他每拜一回,就喊一句吉祥话,祈祷风调雨顺,天官赐福。

祭拜完毕,几人转身出了庙宇。谢征找了好一会儿,才在梁柱后瞧见了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的傅偏楼。

“躲那儿做什么?”他有些无奈,朝少年伸出手去,下颌点了点门口,“走了。”

傅偏楼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才“哦”了一声,将手搭上来。

外头,微冷的风扑面而来,一丝凉意很快被人挤人的热气淹没。

放鸽子的放鸽子,赶家畜的赶家畜,不少人聚在一起,和着击掌的拍子唱:

“粘户红笺墨色新,衣冠揖让蔼然亲。香灯提出明如海,都向镇前迎喜神。”

锣响,外围忽然有人大叫:“什么东西窜过去了?”

“是只野兔!”

听闻这声,老人家就笑开了:“好,好啊!这兆头吉祥!喜神今年也眷顾咱们永安镇呢!”

庆典一样的请喜神持续到日头升起,各家各户还要忙着祭祖,捡了根庙旁备好的柴枝,招财回家。

带队的几个年轻人这才有空歇下,到客栈脱掉厚重的吉服,道一声贺喜,也各回各家去了。

谢征与钱掌柜一道将前堂和门口收拾干净,烧纸祭祖,犒劳财神爷;老徐和傅偏楼则忙不迭地起灶开锅烧硬菜,准备做一桌团圆饭。

午后傅偏楼去杨家送喜蛋,被杨婶塞了个大红包,提着一盒特地为他做的红豆年糕回来,眼睛都笑弯了。

晚上四人简单地凑了一桌,钱掌柜听说中秋时谢征去了陈勤那儿喝酒,登时拉住他和老徐,硬是要来斗上一轮酒,为此不惜搬出了珍藏多年的陈酿。谢征推辞不过,只得应了。

他酒量浅,运气倒很好,划拳投骰子没几回输的,大多时候只看着对面猛灌。

饶是如此,那张俊秀的脸也红了半边。

傅偏楼年纪小,完全不给碰酒,在旁边看得早就好奇到不行。

发觉谢征不是很清醒了,便偷偷背过身拿了根筷子,沾了些许酒液就往嘴里送。

“呸呸呸!”他被辣得一个激灵,赶忙灌下一大口茶漱漱味道。

回过头,却见谢征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顿时缩起脖子,埋头在披风里,只留一只滴溜溜的黑眸心虚地游移。

“真不听话。”

谢征倒也没那么严苛,轻轻弹了下少年额头,就揭过了。

他执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有些迷离。

背后,钱掌柜喝高了,勒着老徐的脖子呜呜地哭,哭完又笑,老徐则不断絮叨地背着菜谱。和他俩相比,谢征醉得实在太安静。

安静得甚至有些寂寥。

傅偏楼瞧了好一会儿,跳下长凳,一声不吭地跑走了。

客栈的团圆饭吃了很久,谢征自认没喝太多,头脑却依旧昏昏沉沉,很不明晰。

仿佛飘在云端似的,他鲜少有这种失却条理的情况。唯独今晚,稍稍放纵了一回。

但也只是酒桌上的片刻而已。

回房的路上,夜风拂过,有什么沁凉的物事落在滚烫面颊上。谢征望着院里凋零的桂树,好一会儿,才有些清醒过来。

……下雪了。

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只觉掌心一凉,融化的雪水濡湿了衣袖,有些冷。

谢征抽回手,返身回到房中。

空无一人,傅偏楼不在。

正好。谢征也不知道,现在看到他,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来。

他想独自呆上一会儿。

没有点蜡烛,也没有更衣,他径直在床边坐下。

朦胧月色拢住窗外飘雪,好似为天地蒙上一层轻纱。

新年……新年啊。

这儿的新年,再热闹,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克制地不去回忆过去,谢征努力放空大脑,让雪连着思绪一并覆盖。

不知过去多久,悠远的钟声传来。

与此同时,门也咯吱一声打开。

谢征已然醒过来了,头还有点昏,他兴致不高,因而嗓音极平:“……去哪儿了?”

黑暗之中,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蹭到了身边。是傅偏楼。

他脱掉鞋子,爬上床,绕过谢征点燃了床头的蜡烛。

一阵甜甜的香气从靠过来的肩颈处传来,带着几丝雪珠的寒气。

微微烛光映亮眼前,入目,是一碟漂亮的、热气腾腾的糕饼,上边点缀着晒干的花叶。

点燃蜡烛后,傅偏楼没有退后,而是就着这个伏在谢征肩头的动作,轻轻在他耳边道:“谢征,生辰……”

他顿了顿,拗口地改掉词:“生日快乐。”

“……”

谢征完全怔住了。

“不对吗?是这么说的吧?”傅偏楼见他面色有异,一把捞出怀里的小毛球,“你不是说,他那边要这么祝贺?”

“是的是的,小偏楼没有说错!”011眨了眨豆豆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谢征,“宿、宿主?011没有窥探宿主的其它资料哦,只是一点很基础的东西……比如说宿主今天过生日之类的……”

谢征看向那盘糕饼:“所以……这是?”

“生日蛋糕呀!材料有限,凑合一下吧。”011眨眨眼,“小偏楼特意给宿主做的呢!”

傅偏楼端来蜡烛:“许愿,然后吹灭?”

“对哒,小偏楼学的真快!”

“行了,你少来这套……”

“……”

黑沉沉的眼眸中,映出一大一小两道影子。

“……呵……”

谢征忽然笑了出来。

这或许是他穿越以来,最真心的一个笑容。

凑过身去,谢征吹灭了蜡烛。

室内重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傅偏楼感到背上慢慢落下重量。

他有点不明所以,惴惴道:“谢征?”

“无事。”谢征闭上眼,体会着少年单薄脊背透来的力道,浑身逐渐松懈下来,“借我靠一会儿……一会儿便好。”

只在今天,他觉得有一点点累了,什么都不想思考。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