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他想,我该知道他的。
知道他为何崩溃,为何伤心,为何绝望。
因为他也感受过同样的崩溃、伤心与绝望。
不该忘,不该放下,他要记得。
哪怕沉重,不放过自己,为此烦扰忧怖,为了完整地了解傅偏楼,他也要记得。
因为€€€€那是他的任务。
神智一醒,模糊的记忆也霎时回流。
那道声音失望也似,叹息着不再响起。
玄之又玄的感觉,好像深陷粘稠的液体当中,一举一动,乃至呼吸时胸口的起伏,都碰到沉重阻碍。
感知灵力,纳入经脉?
不,是无处可去、挤成一团的灵力,难得找到多余的空间,疯狂涌来。
几乎是沉下心的一刹那,谢征入道了。
流水潺潺、晚风吹拂、草叶萌发、夜露凝结、远处瀑布轰鸣。
仿佛居高临下,俯瞰一切,细致又生动。感官体会到的,与从前大不相同。
尤其是气息。
谢征蹙着眉,略微诧异地睁开眼,关闭了系统空间。
不是他的错觉,在有如实质般的灵气收回之后,那股难以描述的阴森恶念越发清晰……正来自水中。
水?
掬起一汪潭水,借着月色细细探看,不掺杂质,清澈得近乎透明。
可在谢征眼中,干净的水里,缠绕着忽浓忽淡、翻涌不休的黑气。
放眼望去,整片潭水变成了药锅,表面飘荡着乌黑浓雾,将落月遮了个彻底。
谢征想不通,怎会如此?
落月潭的源头是界水,而界水环绕着整片大陆,有什么问题,轮得到他一介刚入道的小小修士来置喙么?
可琼光念叨了那么多,从感知灵气的小窍门到他自己引灵入体的感受,一寸不落、毫不藏私地尽数告知于他。
他说入道后简直神清气爽,仿佛沉疴褪去,山青青,天澄澄,落月潭的月亮很好看。
却不曾提及这可怖的“黑水”。
难道说€€€€
谢征垂首,眯起眼注视着眼前的系统面板。
他关掉了系统空间,却还没关掉这东西。
若说有什么是他在此界独有的、和别人不同的。除却穿书者的身份,也只有系统了。
为了验证这一想法,谢征挥手收起面板。
眼前一荡,明媚弯月重现于身前,皎洁无暇,天下太平,不见半点异样。
暗道一句果然,谢征再次唤出系统。
黑雾如墨,他神色一凝。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借潭水洗业入道,他想到方才空茫时感知到的怪异念头,不禁怀疑€€€€莫非,洗去的“业”,全汇集在水里?
独独是落月潭,还是说……
谢征抿直唇角,向瀑布的方向走去。
还是说,整片界水,都沾染上了?
……
浑身湿透,脚步不停,越往前走,谢征的眉头越发紧蹙。
终于,他瞥见了问剑谷的主峰,以及从问剑峰上飞流直下的瀑布。
无独有偶,同样缠绕着挥之不去的黑雾。
这儿的水流已很湍急了,水深也淹没胸口,再往前,谢征不保证自己还能站住。
他遥望那条触目惊心的黑布,心中疑惑更甚,宛如突然被卷进一个原著从未提过的大秘密中。
……也许并非没有提及,只是不清楚真相,将其视为寻常。
好比那妖修的出现、永安镇的意外之劫,很多事情,早已于细微处无声地拉开了帷幕。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走前无律真人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谢征心中一阵沉吟。
想来,她是知道些什么的。
该问么?可一旦开口,自己身上的诡异违和便藏不住了。
面对合体修士,他毫无还手之力。在弄清对方的真实面目和立场之前,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迎头一阵急湍扑来,震得胸口发麻。谢征随意抬眼扫过,却是一怔。
€€€€这一簇水流是干净的。
铺天盖地的黑雾中,就像是切开墨水的一道白线,他不会看错。
又等了片刻,谢征很快寻到第二簇这样的水波。
水波规律明显,宛如呼吸。由朝向看……来自界水瀑布的正下方。
谢征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问剑谷之所以为问剑谷,盖因问剑峰下,藏有一处山谷。
而山谷之中,竖着一柄剑€€€€
谢征的眸光渐渐晦涩。
两仪剑……
天下五器,跟这黑雾是何关系?
第51章 蔚凤
探, 亦或不探?
瞬间,谢征心中便有了决断。
这古怪诡异的黑雾令他感觉很不好,一种莫名的危机感缭绕不绝, 催促着他前去弄个明白。
接近两仪剑的机会可不多, 如无意外,问剑谷的弟子一辈子只能来一回落月潭。
打定主意, 谢征收起系统, 望向湍急清流,将木剑揣进袖里,深吸口气。
接着闭息,一头扎入水中。
《问道》的主角蔚凤五岁时被发掘天灵根,带回仙山, 收入恕己长老门下。
小小幼童张牙舞爪地警惕着骤然变化的处境, 和接近自己的所有人,恕己长老可没有耐心哄他的好脾气。
他拎着小蔚凤, 念了两遍口诀,就把人扔进了落月潭, 没再管。
蔚凤天纵奇才,嚣张恣肆,性格张扬, 却有一个极大的弱点€€€€畏水。
或许是本体为火凤凰的缘故, 他跟水简直八字犯冲, 连沐浴都不肯安分。
乍然掉进落月潭, 还没比木剑长多少的短腿小萝卜丁扑腾两下,道是入了,但也溺了水,咕嘟咕嘟朝下沉去。
好在主角的运道不低, 恰逢那日涨潮,落月潭并不平静。
水流溅起浪花,将快要失去意识的小蔚凤卷起,时沉时浮地冲向了界水瀑布。
若非已入道,身体下意识地转了内息,蔚凤大抵已淹死在里头了。
即便如此,他也离死不远,脱力地躺在水底,凭最后一丝知觉想要向上挣扎。
或许是求生的念头太过强烈,他开始无师自通地搜刮起四周的灵气,纳入体内。
这股被扰乱的灵流,惊动了瀑布后的两仪剑。
和被窃走的空境珠不同,问剑谷从不须设阵保护这尊重之又重的仙器,因两仪剑本身,便是令人闻风丧胆、无谁敢触锋芒的凶器。
仙器有灵,倘若不得其认可,没有人能违逆它的意愿,强行使用。
而两仪剑认可了蔚凤。
它将奄奄一息的孩童以水流送出,待问剑谷弟子发现躺在草丛中不省人事、浑身湿透的蔚凤时,已是第二日大早。
眼下,谢征正仿照当年蔚凤的遭遇,企图引出两仪剑。
他有自知之明,相比蔚凤的资质,以及当时对方生死一线挣扎的疯狂,他这样慢悠悠的吐纳简直像是毛毛雨。
可毛毛雨一直下,也同样会引起洪灾。
他一介杂灵根的外门弟子,若是一晚上就顺利入道,必定教人瞩目。既然如此,不如在落月潭多留些时日。
凝神闭气,转成内息,尽管维持这副姿态有些艰难,但谢征没有动摇。
玉带束起的乌发被暗流冲散,漂荡在水中,恍若泼墨。
心愈沉,循着先前入道残余的玄异,逐渐入定。
微不可查地,水中灵流一点一点地改变着。
……
“傅师兄,你怎的又到这边来了?”
琼光又一次看见靠在落月潭口石雕旁长蘑菇的白衣少年,不由苦笑。
“这才第五日,外门弟子洗业入道,往往快些的十天,慢些的月余也不足为奇。谢师弟暂且不会有动静的。”
傅偏楼也往怀中揣了柄剑,内门弟子不似外门一般拿的是木剑,而是带鞘的真剑,上头嵌着几粒细小明珠,与暗藏奢华的服饰相得益彰。
他用眼角瞥了眼琼光,哼道:“这儿风水卓越灵气充裕,我在此修炼,谁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