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量他几眼,宣明聆问:“问剑谷虽主走剑道,却也不必定太死,适合己身最为要紧。清规,这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乃至暗器符€€,你想要哪一行?”
“剑。”谢征没有犹豫,无律曾说他适宜剑道,两仪剑也授学剑道,他无意改换。
宣明聆颔首,“可。”
“从明日起,辰时至此。”他道,“不着急的话,为期半月,如何?”
为了避免与蔚凤撞上,谢征本就提前一个多月去善功堂领的牌子,时间门充裕,也不着急,便点点头。
“多谢师叔。”
*
相处几日后,谢征必须承认,宣明聆人如其表,脾气极好。
说话从不大声,富于耐心,和风细雨,眼里始终带有淡淡笑意。
更兼温和之余,举止还很有分寸感,交代事宜清晰明朗,十分省心。
谢征每天过去,其实也没几样事,无非打扫屋子,排排桌凳,宣明聆讲完书让孩童们练字时顺道看看,有没有谁写错了,纠正一下。
他形容冷淡,不假辞色,最初那群小萝卜丁还有点怕他,每逢他在场,乖得都不敢出声。
但说到底,从身份上看,谢征是他们的师弟。于是没多久,便有孩子壮起胆子,耍花招偷懒了。
宣明聆对这些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谢征却不会轻饶,拆穿把戏毫不犹豫,一捉一个准。
不过很快,萝卜丁们就发觉€€€€被捉住好似也没关系。
新来的先生光会拿脸色唬人,实则一根手指都不会碰他们,发现走神的闹腾的,喊声名字作为警告,就作罢了。
严重一点,转身去请一旁休息的宣明聆来,没了后文。
请教问题,更是有问必答,次数多了,依旧是那副平静神情,不见丝毫急躁。
最调皮的藏云有天故作姿态学先生喊了句“清规”,只得到一句“怎么”,反倒被宣明聆敲了敲脑袋,好笑又好气地责备她不敬师长。
日子久了,萝卜丁们纷纷放松下来,甚至在谢征面前比在宣明聆眼皮下更无所忌惮。
“你倒能忍得了他们。”教完当天的课把人送走了,宣明聆不免有些疲惫,请谢征一道去茅屋中喝口茶水,无奈道,“有时候闹起来,吵得我头疼。”
谢征着实没多少感觉,问剑谷的这群弟子比现代的熊孩子好管许多,再不济,谁闹得过表面乖巧净在心底拧巴、冷不丁就爆发的傅偏楼?
他感到宣明聆还有别的话要讲,便只一笑,没有作声。
果然,不一会儿,宣明聆润完嗓子,掩唇轻咳,“清规的剑,铸好了。”
谢征一怔,又听他道:“一会儿,还要请你过来,开个光。”
“开光?”谢征有些不解。
“灵器生灵,自会择主。”宣明聆解释,“虽不比传闻中的仙器,会真正滋生灵智,却也切实有自己的个性。”
“我想你也注意到了,其实让你们来这边打杂教习,并非有此需要,而是方便我观察各位性情,方便铸器。”他吹开杯中茶末,“清规之剑,如尔之人,某种程度而言,是柄利器。”
“但锐气深藏,埋得太深,难以管束,须用主人之血牵引,所谓开光。”
话毕,他不禁莞尔,宛如想到不听话的学堂孩童那般,“如此个性鲜明的灵器,我还未造过几把,能走到哪一步,尚且要看它的主人。日后,请清规多多担待。”
他这般形容,像个看孩子离家闯荡的父亲,态度之认真,令本只是随意寻把可用之器的谢征不由正色起来。
想了想,回道:“既在我手中,定会依我之意而用。会否大放异彩,亦或埋名一世,不敢保证;但剑乃清正之道,除斩奸除邪、护佑身边之人外,清规不会勉强。”
“有此诺,我便安心了。”宣明聆笑道,“给它取个名字吧。”
名字么……
谢征想到了原著中,傅偏楼的灵器,三大仙器之一的镇业枪。
他犹豫片刻,轻声道:“化业。”
自古以来,堵不如疏,镇不如化。
€€€€若傅偏楼滔天业障难镇,便由他来化解。
“化业……好。”呢喃两遍,宣明聆眼神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尔后,忽地瞥向茅屋门口。
“两位隔墙之耳,”语气稍带戏谑,并非生气,也并非平时的如沐春风,“听够没有?”
谢征随之看向那边,只见充当门用的草帘后浮起两道影子,相互推搡着小声埋怨。
“都怪你气息收敛不好,被小师叔发现了!”前者,乃一把极清澈的好嗓子。
“早说过,要听便正大光明地进去,偷听不是君子所为,暴露了还要怪我?”后者口吻冷淡,但听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说得好似你没有一块偷听似的!”
见两人要吵,宣明聆摇摇头,一扬手,桌上茶盏飞出。
“哎。”人影被推进屋里,是个神采飞扬、容貌俊美的少年,一抬头,悬之又悬地接住茶盏,涓滴未洒。
他弯起眼眸,半点不尴尬,嘻嘻笑道:“小师叔,可安好啊?”
后边那个也跟进屋,迎着谢征淡淡投来的目光,眼神游移,学着招呼道:
“呃,师兄……可安好啊?”
第58章 化业
茅屋内, 风过无声,落针可闻。
座上两人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蔚凤与傅偏楼乖乖站在他们身前, 瞪来睨去, 用眼神互相指责。
“好了,小凤凰, ”宣明聆看不下去, 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闲来无事, 到小师叔这边看看。”蔚凤望了望傅偏楼,撇清干系,“至于他,非要跟过来,我也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蔚明光你少胡说八道, ”傅偏楼嗤声,“我来找我师兄, 怎么就跟着你了?你跟着我差不多!”
原来这便是蔚凤。
谢征还是第一回见主角, 闻言不由多打量了对方几眼。
这一看可把傅偏楼酸得不轻, 顿时阴阳怪气道:“怎么, 比起BOSS, 还是主角比较好么?”
“什么波斯主角的。”蔚凤不明所以。
不赞同地递去一道眼神,傅偏楼见状,没继续呛声,蹭到谢征身边揪住他的衣袖, “你成天都往这边跑,就为一把剑吗?”
“那可是我小师叔铸的剑,”蔚凤昂起下巴, “可遇不可求,懂不懂?”
“傅偏楼,宣师叔是你长辈,不得无礼。”
“小凤凰,跟你师弟摆什么架子?不得无礼。”
几乎同时开口,两人一怔,对视一眼,纷纷心领神会。
倘若011在此,必定要感叹一句:确认过眼神,都是辛苦带崽的人。
“原来清规便是无律长老破格收下的那位弟子。”宣明聆失笑。
“记名而已。”谢征并不想多谈其中弯弯绕绕,“师叔不必在意,当我是寻常外门弟子便好。”
“我看你也没那般寻常。”蔚凤摸了摸腰间的剑柄,看着他说道,“需要开光的灵器可不多,上回还要属我这柄天焰。”
“你这是自卖自夸?”傅偏楼斜眼。
宣明聆面前,蔚凤也不跟他多计较,只轻哼一声:“往后你就晓得它的厉害了。”
天焰……谢征盯了会儿那把外鞘赤红、握柄花纹缠绕如火焰的长剑。
的确是十分厉害的灵器,在蔚凤得到两仪剑前,一直是他的趁手武器,随蔚明光的名头传遍了道界。
原来竟也是宣明聆所铸么?
他不免有些意外,《问道》中倒从没提及过。
原著里,宣明聆的戏份不算多,且主要集中在蔚凤儿时,是标准的引路人型角色。
失去记忆、身处陌生的环境,再加上骨子里妖修对道人天生的警惕,小蔚凤最初异常孤僻,更别提还摊上恕己那么个严峻的师父。
他不肯跟任何人说话,一天到晚瞪着来来往往的问剑谷弟子,活像一匹死倔的狼崽子。
差点被落月潭淹死后,这份敌意更加深重,而也正是此事,引起了宣明聆的注意。
他下山偶遇这个倒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孩子,抱着人问了周遭所有的村庄,也不见正经人家认领。
把蔚凤带回问剑谷,乃他一人决断,发现对方是修道天才,也算意外之喜。但他没想到,自家大师兄着实不会带孩子,行止粗暴、态度冷厉,险些让人夭折。
看不下去,宣明聆首回仗着自己的身份,向恕己讨要来了小蔚凤,亲自看顾。
他将主角一手带大,温和仔细、无微不至,逐渐融化了蔚凤的棱角,令他对问剑谷产生了归属感。
可惜,这么一个亦师亦长的存在,后期完全是个背景板。
蔚凤长大后,仗剑游历四方,斩恶妖,同天下豪杰举酒论道,这才是上半卷的主要内容。而宣明聆,此后仅两次出场。
其一,便是今年生辰,洗灵果一事;其二,则是蔚凤暴露妖身的源头€€€€兽谷秘境。
秘境中,为了救下宣明聆,他不惜现出凤凰真身,昭告天下。后问剑谷清理门户,在蔚凤最为绝望之际,宣明聆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背叛,蔚凤一辈子来,所遭逢的最大的背叛。
此后,蔚凤彻底发疯,誓要毁尽道门。然而当他登门问剑谷、抢夺两仪剑时,也未特意寻过宣明聆报仇。
仿佛无悲无喜,无爱无恨,一切前缘消散风中。
但€€€€
果真如此吗?
谢征不敢苟同。
就如同从未说过蔚凤的天焰乃宣明聆所铸一般,还有多少幽微细节掩没在无声之间?
《问道》也不过是片面的记载罢了。
“罢了,”见蔚凤和傅偏楼没有要走的意思,宣明聆起身道,“都随我来吧。”
他走入后屋,俯身拉开床边一截木板,是条往下的楼梯。这间外表简朴的小小茅屋,底部居然别有洞天。
刚进去,一阵热浪扑面而来,可越往里走,温度却越冷,甚至生出白烟一般的寒气,缭绕周身。
“一柄灵器,犹如不谙人事的婴孩,自诞生起,就由其材料、所处地域、铸造方式等等,决定了它的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