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让你继续一手遮天的。”凤宸面露狰狞,“我才是该当凤皇的那个,我才是该娶祈儿的那个!只是出生晚了些而已,我比你这温吞家伙强得多!”
蔚凤愣了半晌,等看清他眼底的野心后,简直匪夷所思。
一面好笑,莫非真以为凤皇是什么好位置不成?一面又有些好气。
凤皇的职责已刻进他的骨缝里,他只学会了这样存活,而拥有无数选择的凤宸却说……要将这仅剩的东西抢走?
他不欲争辩,关了凤宸一月禁闭,人是暂且安分了,可这番话还是对蔚凤产生了影响,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别人的看法。
却发现,身边居然当真有臣子有类似的想法,顿时一阵心冷。
想他花费数百年,呕心沥血,兢兢业业,才慢慢令四分五裂的鸟妖族群重振旗鼓,变成如今模样,自认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事实上,比起掌权弄势,蔚凤更多感到的是寸步难行、如履薄冰。忍耐至今,从未懈怠,也从无怨言。
臣民的异心,令他生出一股茫然,不禁质疑起自己来。
€€€€难道真是他做的不够好?他不适合当凤皇?只是恰好早了一步出生?
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让蔚凤越来越痛苦,却又分说不得,无处排解。
唯一能透露几分的,只有意外撞破他喃喃自语的雪鹰。
在凤宸一连解决许多桩难题,赢得凤巢上下赞叹后,蔚凤的难受到达了顶峰。
他苦闷不平,一时竟感觉无处容身,找不到自己该有的位置,无比茫然。
而也是这时,素来沉默恭敬的雪鹰看不下去,提议道:“陛下若想不通,不如远离纷争,出去散散心。”
于是蔚凤逃了,在雪鹰的掩护下头一次独身离开凤巢,容许自己放纵一回。
天大地大,他不知往哪儿走,突发奇想,干脆去看看给他添过无数麻烦的道修,究竟是何种模样,是否真那般丧心病狂、可恨可怖。
但未见到丧心病狂的道修,倒是先见到了丧心病狂袭击凡人村庄的同类。
这种以人肉为食的恶妖,蔚凤向来不齿为伍,便顺势出手清理门户,还没来得及离开,就撞见了前来除妖的宣明聆。
出事那日,他本是散够了心,决定最后再逗一逗这个闷闷的小修士,尔后回到凤巢,结束这场难得的任性,继续承担凤皇的职责。
世间门风景千千万万,挣脱过束缚,就舍不得再被关起来,想一直这么自在下去。
他稍微有点想通了,既然凤宸想当凤皇,只要担得起,不若让他试一试。
谁知,还未离开,横生意外。
那老道显然有备而来,蔚凤不傻,清楚是自己的行踪被透露了出去。
而知晓他会去哪里的,只有雪鹰。
不,不如说,他会想来仙境一窥究竟,正是因雪鹰时常不经意地提及。
而他却忽略了,照料着凤宸长大的,最支持凤宸的,也正是雪鹰。
€€€€这是彻头彻尾的一场阴谋,一次背叛。
梧桐草的味道香甜谙熟,宛如犹且置身凤巢。
蔚凤的识海沸腾不已,头越来越疼,能记起的东西越来越多,封印被冲破一条裂口后,过去发生的种种,争先恐后地涌出。
“风琛……不,凤宸……”他逐渐恍然,咬牙道,“当初,是你……你与道门有所勾结……”
“你竟想起来了?”凤宸笑了,“不另寻他法,我要靠什么扳倒你呢?凤皇哥哥。”
“柳长英是个爽快人,”他意味深长道,“我说将你的尸骨呈给他,他就立马同意了。这回也一样。”
脚边雪鹰尸身未冷,喉间门流出的血水,逐渐染红了整片水泽。
蔚凤的红衣陷在这片水泽里,像是惊心动魄的血渍。
他实在不明白为何凤宸会对自己有这般大的敌意,嘶声问道:“何至于此?我不曾亏待你……”
“是,你是不曾亏待我。”凤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寒,“你只不过是,一直踩在我的头上罢了。”
“无论我做什么,做得再好,他们都只会说,凤皇陛下当年怎样怎样……哈,好好笑,我分明比你优秀得多!只不过晚生些时日,叫你占去了这个名头的便宜而已,却无时无刻不被否定!那种痛苦,那种挫败,你怎么可能会懂?!”
明艳的脸孔微微扭曲,风琛森冷道:“凤皇的位置是我的,祈儿也是我的,你休想夺走!”
蔚凤盯着他,错愕之余,稍微有点了然。
凤宸的神色,他再清楚不过€€€€那是嫉妒,他曾也有过。
他嫉妒着不必背负责任的凤宸,却不想,凤宸则更癫狂地嫉妒着他,他的地位、权势、名望。
目光移向雪鹰死不瞑目的尸首,蔚凤一时无言,缓缓说:“他待你那般真心,何必杀他。”
环嵌在雪鹰喉口,从一开始,凤宸就没想过放他活路。
这九曲连环的秘境,最初就是为自己设下的局。
“不会吧,凤皇哥哥,你莫非在怜悯他?”看他面露复杂,凤宸嘲道,“不想一想,我是如何找到你的?”
“当年祈儿心善插手,坏了我的好事,为了避免事情败露,我把雪鹰赶出凤巢,谁想因缘际会,竟会遇上失忆后的你!想不到吧,他可是千里迢迢,背着一身的伤回来告诉我这件事哦?”
“若非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劝我放下,我也舍不得杀掉这般听话的一条狗。可惜……叛徒,就是叛徒。”
手指一紧,涅生像是体察到他内心惊痛,灵流温柔地环绕着掌心,令蔚凤好受了些。
雪鹰害他两回,他自不会再留情面。可看到这样的凤宸,蔚凤不免感到一阵悲哀。
“你那是什么眼神!”
凤宸厌恶极了,这和想象中的胜局完全不一样,他分明赢了!
为什么蔚凤不像他一般痛苦、不甘,反而还能这么平静?不,他那么高傲的个性,那么喜欢居高临下地说教,被看不上的弟弟当众踩下去,怎会没有反应!
“你以为你是谁?昔日威风凛凛的凤皇,如今也不过我的手下败将罢了,一条无处可去的丧家之犬!”
他忍不住越说越多,企图从那张脸上发掘出想要的失态,“你既护不住臣民,也赢不了比试,脱离了凤皇的名头,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废物!”
“大名鼎鼎的蔚明光输给了一介散修,呵呵,不错的桥段,也不知你那帮同伴会怎么看?”
见蔚凤有一瞬的动摇,凤宸兴奋了,更为夸张地咋舌:“原本,我为你安排了更盛大的一场演出€€€€众目睽睽下变回真身,道门天才沦为妖修,精不精彩?”
“可惜你居然闭气了,还算有点警惕心,不然就要在师门面前现出原形咯!”
一颗心慢慢沉下去,看着堪称癫狂、面貌陌生的凤宸,蔚凤只觉得无比疲惫,静静地问:“说完了?”
脸色一沉,像被对方的无动于衷狠狠扇了一巴掌,凤宸咬牙切齿:“你倒是不怕,只要我想,随时能把你的身份暴露给全天下!”
“请便。”
不想再多做纠缠,蔚凤缓缓迈步,与他擦肩而过,朝离开秘境的雾门走去。
这副态度彻底激怒了凤宸,他豁然转头,怒吼道:
“还没完!蔚凤,还没完!”
“这回,我定要让你万劫不复,死无葬身之地!你给我等着€€€€”
*
“小凤凰!”
蔚凤从秘境中出来后,宣明聆急忙迎上前去,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肩。
手底一片冰凉,宣明聆这才发觉,他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身躯滚烫,肌理紧绷。
“蔚师兄,身体如何?”
“蔚师兄,你还好吗!”
被环绕在熟悉的关切嗓音中,蔚凤终于有了些脚踏实地的感觉。
混乱成一团的识海浮现些许清明,他深吸口气,想尽力克制住语调的颤抖,却不能如意。
“抱歉……我……”原本清澈悦耳的嗓音无比喑哑,“我没能赢。”
宣明聆则道:“你做的很好了。”
这一声柔和至极,令蔚凤一下子无比委屈。
压抑的凤巢、异心的臣民、下属背叛、兄弟阋墙……
一度遗忘的记忆悉数回笼,过去发生过什么,再也不会云里雾里,他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小师叔,”脱力地埋首在宣明聆肩头,蔚凤闭上眼,“……我好累。”
“辛苦你了。”宣明聆摸摸他的头发,“我们先回去。”
“嗯。”顿了顿,蔚凤又短促地说了句,“抱歉。”
“没关系的,蔚师兄。”琼光道,“你好生休息,放心交给我和谢师弟吧。”
感到有束视线在打量自己,他回过头,遥遥与台上另一边的师寅对上眼。
他没有避开,一字一句,坚定地说:
“下一场……我会赢的。”
115 融天(七) 哥哥管教弟弟,理所应当。……
一路克制着梧桐草带来的躁动, 又骤然恢复记忆和凤宸对峙,蔚凤身心俱疲。
几乎琼光话音刚落,他松下最后一根紧绷的弦, 就这么直直昏了过去。
随着奉器人陆续离开秘境, 尘埃落定,方且问清清嗓子,宣布道:
“九曲连环秘境,风琛解四环;蔚凤解三环;吴秀、刘€€各解一环。”
“胜者, 炼器师应常六之奉器人, 散修风琛!”
这一声下, 台下窃窃私语再也掩藏不住。
“蔚明光……真输了?”
“为何不一剑杀了那鸟妖,平白让风琛抢了头筹!”
有修士为自己亏损的灵石义愤填膺, 也有人察觉到暗中猫腻,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觉得蔚明光的样子很不对吗?他可是结丹修士,怎会出秘境就昏过去?”
“他们在秘境里吵什么?莫非两人有旧怨?”
“谁知道!那草长得太高, 口型都看不清……”
没有在意油锅一般沸腾的人群, 方且问再度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