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变故令在场几人全都呆住,师寅的动作也僵硬在原地,半晌,才低低地说:
“傀儡是替偶,不会有事。”
“……呃。”琼光无言,他都给忘了。
有些懊恼,但也算不上多后悔。他直起身,没有离开的意思,涅生在手中轻轻长鸣。
“问剑谷的?”那几人没有轻举妄动,其中一个皱着眉开口,“就算你们出身同门,在炼器大会上也不是同队。他是你最大的敌手,为何回护?”
“与他是谁无关。”琼光笑了笑,“单纯看不下去而已。”
“王、琼光,你闪开!”身后,师寅吞下欲言又止的呼声,不客气道,“我不需要你来救!”
“谁要救你?”
他不领情,琼光也不留面子,好似方才紧张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环视四周,微微眯眼:“师寅没了,下一个被群起攻之的就是我。一根绳上的蚂蚱,自救罢了。”
“况且……这里能拆的傀儡多。”
那几名奉器人被他的嚣张气笑了:“傀儡都少了三枚晶石,也敢和我们这么多人硬碰硬?不知天高地厚!”
师寅调息片刻,拄着剑直起身,定定地看了琼光一会儿。
琼光注意到他的视线,轻快道:“我前五,你后三。”
语气自然带着嘱咐,就像从前一起玩得太晚,来不及解夫子布置的功课,匆匆忙忙地摊开纸笔。
“我写这两页,你后一页。”有着圆圆脸蛋的哥哥笑着,好像任何难题都会迎刃而解。
而师寅€€€€师云光,也如那时一般,看着他,轻轻点头:
“……好。”
117 融天(九) 琼光VS师寅。
师寅很多年没有见过琼光用剑了。
才上山那会儿, 在他眼里,琼光还是无所不能的模样;那时候就算这位哥哥吹嘘剑术能比肩谷主, 他也是会信的。
而后来, 两人渐行渐远,他对琼光的态度也慢慢转变。
随着见识越广,师寅越清楚天资带来的差距, 不论从哪里来看,琼光都已远不如他了。
等他意识到这一点时, 曾在身前挡风遮雨、被他仰望崇拜的身姿陡然倒塌,变成了他俯视的存在。
这令师寅无比惶恐, 也无所适从。
不知何时起,他开始贬低琼光。
琼光愈是回避,他愈是感到窝火,乃至口不择言, 说得对方好似一文不值,低贱到了尘埃里。
好似只是没有修道天资,那人就一无是处,废物到了极点……
哪怕眼前只剩三人, 较先前好对付得多, 可在击碎晶石的同时还要回护傀儡, 师寅依旧感到有些吃力。
他费尽心思,手段频出,终于又拆散了两架,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转身就打算逃走。
师寅还未反应过来,忽有风声擦着耳畔而过,一道雪白剑光直直刺入傀儡膝弯, 那儿的灵石竟转瞬粉碎!
无论是他,还是那个修士,都愣在原地,知晓这东西多难破坏,却被切豆腐似的简简单单戳破,心中不免浮现出一股荒谬之感。
“发什么呆?”琼光半步不停,绕过师寅,涅生入手,腕骨一抖,就出了数剑。
每一剑都准确无误地击中一枚晶石,师寅只闻连串的“叮叮”响声,那尊傀儡静止一瞬后,关节处猛地爆出几蓬碎片,轰隆隆地散倒下去。
舒了口气,琼光甩甩有些发酸的手腕,转眸看向一句话都吐不出来的师寅。
僵硬回头,方才这边的五人无一幸存,傀儡脑袋滚落于地,无声诉说着发生了什么。
而琼光身后,依旧是那尊沉默的、坏了三枚晶石的铜像。
师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琼光望着他,目光从那张震惊的面孔,移至青锋之上。
顿了顿,他摇摇头:“以你那样生敲硬砸的办法,这剑居然没有一丝裂痕,实在是柄好剑。”
剑是好剑,人呢?
战绩的惨烈对比下,师寅脸上一阵火辣辣的,不禁恼羞成怒:“不知走了什么旁门左道,这就敢来摆威风了?”
他心知这话说的很没道理,到底习剑多年,惊异过后,他便很快明白过来琼光是找准了巧劲。
可话已出口,也吞不回去,他梗着脖子,端着一张不肯服输的冷脸,定定瞧着琼光。
一句气力不足的嘴硬话,放在平时,琼光只会觉得好笑,大度地置若罔闻。
可眼下,他万万笑不出来,容色疾厉,质问道:“走旁门左道的究竟是谁?”
习惯了平日里琼光的逆来顺受、恭恭敬敬,师寅没料到他会反过来驳斥,神情有一瞬的慌乱。
他还没理解过来那句话的意思,琼光便更逼近一步,冷冷道:“倘若我胜了你,就是旁门左道?”
师寅情不自禁后退一步,面色苍白:“你没有胜我!”
琼光问:“没有?我五你三€€€€不,是我六你二,胜负一目了然,还要狡辩吗?”
“不可能,我不会输给你……”师寅却充耳不闻地摇着头,喃喃自语,“我乃问剑谷走意长老尊下嫡传弟子,平辈中仅次于蔚明光,水土双灵根的修道天才……不可能,我不可能连一介外门修士都赢不过……”
他双目涣散,冷淡的神情甚至微微扭曲,不知是否为错觉,琼光从中瞧出了些许惊恐。
他见状一怔,蹙眉唤道:“师寅,你……”
“不要叫那个名字!”师寅扬声呵斥,“我不是师寅!不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废物!我是师云光!”
“懦弱无能的废物?你就是这般看待以前的自己?”他如此贬低过去,琼光忍不住心头火起,“师寅可比如今的你好得多!至少他不会做与人狼狈为奸的混账事!”
“什么混账事?少找借口了,你会这么说,不过是……”师寅不知想起什么,也出离地愤慨起来,“不过是以前那个我足够可怜足够弱小,能满足你逞英雄的私欲罢了!”
“你……你再说一遍?!”
此话一出,琼光是真的有些心冷。
他何曾想过,师寅会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情谊?
两人都极不冷静,胸口起伏,强压着怒意,彼此犹如见了天敌的野兽般互相瞪视。
沉默片刻,琼光按捺下伤心,深吸口气。
事已至此,没什么好说的。
“来吧。”他提起涅生,朝师寅的傀儡眯了眯眼。
“什么?”
“你不是认不下比不过我吗?”琼光道,“正好,我要夺魁,本就没想过手下留情。”
“速战速决,解决完你,我还要去寻其他傀儡。”
师寅领悟过来他的意思,背后一寒,看他一挽剑就要起手,心间重重坠落下去,下意识有了反应。
争命“锵啷”与涅生相撞,琼光抬头,竟发现师寅不过掷出灵剑挡了一挡,人已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他被那么多修士围困时也未避锋芒,这会儿倒溜得干脆,琼光都呆了下。
回过神来,他二话不说,迈步就追。
“你跑什么!”
师寅看人紧随其后不放,眼角抽搐, “谁要与你纠缠,滚开,别妨碍我拆傀儡!”
两人迎面撞上一名修士,师寅率先动手,琼光则不甘示弱。
那人甚至来不及挣扎几下,就被如雨剑芒敲碎了仅剩的晶石,身形消散。
被琼光抢了人头,师寅不甘心地咬紧牙关,仍旧不欲和他争斗,闷头就走。
仿佛平地起的一道飓风,你追我逃下,途经之处,路过的奉器人无一生还。
师寅也不傻,清楚琼光致胜的技巧后,屡次尝试,终于也掌握了些许门道,攻势愈发凌厉。
即便如此,他也不愿和琼光缠斗,哪怕不慎之中被击碎了晶石,也只垂一垂眼,接着避让。
这番作态,令琼光满口的气没地方出,更加不依不饶。
他耍了个心眼,再次遇上人时没有上前去抢,而是随那人一道将师寅逼得节节后退。
等师寅顶着风头解决掉对方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居然落入了最初的一个洞窟中。
里边封死,火光幽微;唯一的光亮处,琼光持剑站在那儿,也是死路。
“这下看你往哪儿去。”琼光道,“好了,时辰差不多,该我们之间分个胜负了。”
师寅没说话,琼光便也不说,仗剑就上。
谁知,这一回,师寅连拦都不拦,呆呆望着他,任由琼光打碎所剩不多的一枚晶石。
“……”不喜这种占人便宜的感觉,琼光停下身,“你这是何意?束手就擒?”
黯淡光影下,师寅的脸几乎惨白。
他倚在墙壁上,像只被狼逼入死角的羊羔,抖了抖嘴唇,双眸瞪大了,无端有几分可悲可怜。
琼光有些不忍心,但想到他之前那些话,想到在东塔里的傅偏楼和蔚凤,狠下心来,俯身去拽他的衣领:
“不是你想和我打的吗?这个样子是想耍什么花招?起来!”
“你不是大名鼎鼎的师云光吗?不是问剑谷蔚师兄外第一人吗?不是绝不会输给我这小小外门的杂灵根弟子吗?”
“我以前怎么教你的?拿着你的剑,给我站起来€€€€”
“住口!谁要和你打?”师寅凄厉地大喊一声,“以前以前以前,提什么以前!以前的师寅死了,以前的王明哥哥也死了!是你先放弃的以前,现在又有什么脸说我?”
琼光被他劈头盖脸地喊懵了,又听他咬着牙,高傲的冷面全数碎裂,遭遇绝境似的,嗓音里竟有呜咽之音:“我不会输给你……不能……师云光和师寅不一样……”
他一哭,琼光反而找回了些许熟悉,品味几遍他的话,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先放弃的以前?”指着鼻尖,琼光不可置信,“师寅,你摸着你的良心讲,我要不在乎,这些年何必处处忍让你?”
“……你,”师寅一愣,狐疑抬眼,含糊道,“你比不过我,不敢……”
一剑戳到他脖颈边,琼光问:“我不敢什么?”
师寅噎住,是了,若真如他所想,现在的场面该作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