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看的视线挪到他的身后,那召回长枪,木然无神的青年。
他原以为会是五尊中的另一位,清云宗宗主成子哲,但并非如此。
成子哲他认识,不是这番清雅俊逸的样貌。
但,尽管不熟悉,可总好像在哪里见过……
无琊子也有同感,打量一番后,忽而转头看了看天边,匪夷所思地低声喃喃:“这人是……柳长英?”
郭詹惊道:“怎么会!柳长英不是已被当作仙器的材料,连神魂都抽离了吗?!”
“是啊,所以,这仅仅是具躯壳。”
秦知邻悠悠道,“铸就仙器,无垢道体取脊骨便足矣。剩下的部分倘若任其腐坏,也太过浪费,正巧我有一方咒术,可将修士未寒之躯炼成傀儡。”
“方陲真是养了个好徒弟……”他笑了笑,“这咒术在炼制途中,遭遇的残念抵抗越大,生前修为保留的便越少;不过柳长英,竟半分残念也无。”
换而言之……沈应看握紧了剑柄。
那傀儡,与生前的柳长英一般无二,甚至因不受痛觉等外因干扰,更加强悍。
秦知邻感慨地盯着方陲:“……真是枚好用的棋子,如今你们将他毁了,要如何来偿还?”
“对了,”他看向郭詹,“我记得,你也是很厉害的铸器师。不若就用你来顶替方陲……”
回答他的,是一抹挑着寒光的剑尖。
柳长英的傀儡立即挡上,另一边,无琊子与郭詹一并拦住了秦知邻。
无需多言,一场恶战。
秦知邻与柳长英所带来的压力,远非之前那些修士可比。
即便在三人围攻之下,也不见颓势。
“放弃吧,”秦知邻道,“仙器就快成了,再执迷不悟,届时就是你们的死期。”
“是白承修找你们来的?他有没有和你们说过,我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可别被他利用了……”
“住嘴!”郭詹气不过,喝到,“白道友如何,夺天盟如何,我们心中自有分辨!尔等所为之事,罪大恶极,绝不会让你们得逞!”
“罪大恶极?”
秦知邻咀嚼着这句话,轻轻哂道,“天道不仁,我不过在为我的爱妻讨一个公道罢了。”
无琊子不屑:“少拿女人当借口。无非贪慕权势,想顶替天道当这天下尊主,假惺惺的装什么深情?”
秦知邻脸色一僵,沉了下去:“休得辱我!”
“被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无琊子讥讽更甚,“骗骗别人就算了,这么多年,可别连自己都骗过了!是或不是,你自己清楚!为你的妻子讨公道?那你用出的麒麟真火是怎么一回事?”
“……橙儿尸身难保不腐,我不过让她与我融为一体罢了。”
沈应看:“呵。”
无琊子翻了个白眼:“可笑!”
秦知邻被气得双颊发红:“莫要以为逞口舌之利,便能改变局面了!毁了方陲的识海又如何?地脉不断,融天炉不毁,你们休想斩器!”
几乎他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声惨痛龙吟。
随即,鼎山上的灼热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下来。
地脉俱断,火行灵流迅速流失。
秦知邻:“……”
沈应看:“呵。”
无琊子:“……真可笑。”
152 火种(完) 火种燎原。
地脉皆断, 融天炉灵火消融, 证明鼎山山脚四座塔楼全部失守。
换而言之,不仅清云宗宗主成子哲,就连那两条龙,也不敌来人。
这实在出乎秦知邻意料, 令他一时乱了阵脚, 差点被沈应看拦腰斩断。
饶是躲闪及时,身上灵衣也划破了一条长长的豁口, 裸露出的皮肤上血痕淋漓。
“啧。”
因刺痛回过神来,秦知邻一掌麒麟真火拍出, 暂时拂退了眼前之人,阴沉下脸色:“那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无琊子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废物的头领也一样是废物。”
听闻此言, 秦知邻不怒反笑, 语气极其冰冷:“就凭你们, 也想坏我好事?”
“柳长英, ”他朝身旁的傀儡吩咐道,“去, 不必再留手了。”
青年木然颔首,手中长枪一横,足尖轻点,朝对面冲去。
仿佛与他的动作相互呼应, 天边, 雪白的虚影摇摇晃晃, 紧阖的双眸竟睁开一丝。
一瞬间, 犹如古钟长吟,在场之人无不心生震颤。
“糟了!”
郭詹拎起巨锤,生生抗下傀儡的一击, 焦急地望向天边,“仙器将成,快来不及了!”
“融天炉地脉已断,铸器师神识不存,眼下是最后的机会,得找办法砍了它!”
沈应看道:“我去。”
一句话间,那边,秦知邻调息过,再度缠了上来,哑声嘶叫:“休想得逞!”
他不知催动了什么秘法,修为更上一层,脸庞青筋鼓动,和先前瞧着有几分儒雅的男人完全不同;凶相毕露,瞧着没什么人样,只剩兽类的狰狞。
火焰触之即燃,怎么也扑不灭,席卷上郭詹的锤柄,末端甚至有了融化的迹象。
郭詹脸色一变,耳旁又有疾风刺来,他闪躲不得,正要以躯体生生接下这一枪,却被四两拨千斤地换了个位置。
无琊子拦住柳长英,对沈应看道:“我们为你掠阵,走!”
沈应看点点头,看也不看秦知邻一眼,持剑扶摇直上,停在那道雪白虚影之前。
在近处看,对方的形貌更为清晰,和底下的柳长英并无区别。
而他怀中隆起的一团€€€€沈应看凝神细观,发觉那居然是个生有龙角的婴孩。
虚影中的柳长英眼眸半睁,原本被抱在手上的孩子则半边臂膀都陷入了他的胸口之中,眼看就快融为一体。
天边撕裂得愈发厉害,好似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要被拽将下来。
不难想到,待他们完全合二为一,届时,仙器诞生于世,再无人可制止。
沈应看眸色一沉,攥紧了手中剑柄。
没有多余的功夫了。
一剑。
他只有出一剑的机会。
沈应看素来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股极端的凝重。
他深吸口气,闭上双眼,就这样在半空入定。
头顶黑云翻涌,脚下四人相斗,砂石横飞,几乎削去一层地皮。
乌发无风自动,灵流汇集,皆数涌入那一柄长剑之中。
方圆五里不够,十里也不够。
不顾经脉像是快寸寸撑裂的剧痛,瘦削的面庞一动不动,丹田则疯狂地运转着心法,将周身灵气吸纳一空,灌注到剑尖。
渐渐的,灵流形成一道无形的漩涡,环绕在沈应看身边。
他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层接连一层,瓷器摔碎后拼接成似的血纹,眉宇间再怎样压抑,也耐不住剧烈的痛苦之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下一秒就要崩毁为无数块。
可他没有。反而用这濒临绝境的身体,以全部意志与心神,抬起了握剑的手腕。
一只手握不动,便用上另一只。
十指合拢,双眼骤然睁开,精光湛湛。
一息之间,修为连同气势节节攀升,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感知到不妙,秦知邻摆脱无琊子的纠缠,抬眼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住手!”
说着,他不顾一切地向上冲去,妄图出手阻止。
然而,为时已晚。
沈应看面朝那道虚影、以及虚影之后连贯天地的银白锁链。
挥动手腕。
€€€€出剑。
仅仅一剑。
风止云停,日月失色!
灵剑斩上锁链,发出刺目白光,一时间,庞大的冲击炸开,气流把近处所有事物尽数夷为平地。
挨得近的几位大乘修士,在这般震天撼地的动静下,宛如三岁幼童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全部掀翻出去,狼狈地摔落在地,受了不轻的内伤。
无琊子撑着地,勉强抬起身,仰头去看仙器。
只见那根锁链仍旧矗立在原处,而近在咫尺的沈应看€€€€已血肉模糊,几乎成了一截森森骨架,显然没了生机。
可他的手骨还牢牢把着剑柄,就像嵌在了里头,但也不过一眨眼,那柄剑的剑刃便化作飞灰,散成一蓬云烟。
无琊子瞳孔一缩。
另一边的郭詹也瞧见了这副景象,痛呼道:“沈道友!”
€€€€付出如此之多,还是失败了么?
两人心间不禁同时涌现一股悲戚与绝望。
像是听见了郭詹的呼唤,沈应看僵硬地转过头,空洞洞的眼眶中,跳跃着一抹微弱的神魂。
好似火焰一般,簇簇摇曳着,还并未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