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光补充道:“实在点说,就是€€€€往日里的宗门大比,跟问剑谷的外门弟子们也没什么关系。宗门大比不是儿戏,前去的人代表着宗门的脸面,自然是同辈里精英中的精英。这份责任,也只有内门的师兄师姐们负担得起。”
谁能想到,这一代里偏生出了他跟谢征这两个一骑绝尘的奇葩。
别说同辈,就是往上再数几十年,也罕有修为能企及他们的。
“所以,”谢征大抵明白了,“我与琼光师兄无法拿到宗门大比的名额?”
“倒也不是。”琼光摇摇头,“谢师弟,不知你是否记得,来问剑谷的第一天,我与你所说有关‘登天桥’的故事?”
他笑了笑,唇角弧度有几分复杂:“外门弟子想要挤进内门,便得先于外门大比上大放异彩。随后请走登天桥,当众击败一位内门弟子,方可一步登天。”
从前,这种事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登天桥一步登天,却也难如登天。
可如今回过头来,竟发觉曾不可企及的存在,已变得易如反掌。
以他如今的修为,别说一位,就是十位一起上,也不在话下。实在令琼光有些唏嘘。
宣明聆耐心解释:“换而言之,你们需先于外门大比上夺得名次,向师长提出请登天桥。等过了桥,入了内门,才有资格参加内门大比,参与选拔。”
“说来说去,就是得打。”傅偏楼撇撇嘴,“这流程到底有什么意义?凭谢征跟琼光师弟的修为,挥挥手就能结束了吧?”
宣明聆道:“是很麻烦,故而,我与父亲提了。我等于养心宫画中获得机缘之事并非秘密,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前去宗门大比的人选。”
然而很遗憾,结果并不如意。
“父亲为人固执,轻易不听劝,并不打算更改意图。”
说到此处,宣明聆眼中流露出一分迟疑之色,谢征瞧出来,稍带困惑地望着他。
“……父亲还说,”他叹息一声,“修士乘天地造化,气运也是极其要紧的一环。尘埃尚未落地,叫我别将话讲得那么满。你们会否成为内门弟子,还要看你们的表现。”
这句话实在蹊跷,令人摸不着头脑。
要知道,就算是内门弟子,与他们同辈之人,差不多还在筑基结丹徘徊。
元婴巅峰的修士和他们比试,会出什么意外?
这种担心说出去,简直殆笑大方!
偏偏,是出自宣云平、世间屈指可数的大乘修士之口,实在让他们无法不多想。
“小师叔,说句不好听的。”蔚凤不屑道,“依我看,谷主这态度,不像想让事态顺利,估计要在中途动什么手脚。”
琼光怎么也想不通:“为何?我与谢师弟皆为问剑谷弟子,去参与比试,百利而无一害啊?”
“是我们哪里招惹到谷主了么……”
谢征与傅偏楼相视一眼,纷纷想起先前陈不追告知的那道卜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莫非,谷主有猫腻?
“可,真有问题,何必一反常态地跳出来?”
将此话转述后,傅偏楼百思不得其解,“倘若谷主与秦知邻有关系,埋伏在暗处不是更好?再者,大乘修士,动动手指杀了我们,也不算难事吧?”
疑窦太多,眼下还没法落实判断。
桌上一阵静寂,忽然,宣明聆撑住额角低声喃喃。
“秦知邻失踪于三百年前,彼时,我娘仍还活着。”他闭了闭眼,“夺天盟杀死大师姐与三师兄,虽无定论,但谁都清楚脱不了干系,却又不能多提。娘亲恨极了那群人,再怎么说,他也不该……”
尽管,对这位父亲,他从无幻想,并不奢望什么父慈子孝。
可那人对他的恨意来源于对道侣的深情,倘若早在百年前就与秦知邻有所联系,如何对得起他娘亲!他从小所遭受的这一切,又算什么?
“小师叔……”
蔚凤紧紧捉住他的手,神情万分复杂。
他从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那个男人,可宣明聆并无前几辈子的记忆,不知道曾发生过那些残忍的事情,对谷主还留有情面也难免。
他虽乐意见得宣明聆放弃对方,却不想他的小师叔这般难受。
一时间,也是滋味复杂,说不出话来。
“宣师叔,此事还未有定论。”见状,谢征冷静道,“只是怀疑,或许有别的缘故。卜问也说明不了什么。”
“比起谷主,那对麒麟更有可能出问题。”
他问琼光道,“琼光师兄有觉察不对吗?”
琼光摇摇头:“先前宣师叔与我说了事,我问过周启跟周霖,这么一说,他们也觉得有些古怪。”
“过去他们被秦知邻关了很久,对时间有些没概念,连过去几百年都摸不清。醒来后,所呆的地方是夺天盟的一处据点,里头留了许多那群人琢磨出来的秘术古方,融合麒麟血脉的法子就是从中而得。”
他道:“我打算等内门大比结束后去那边瞧瞧。”
“麻烦琼光师兄了。”
“没什么麻烦的。”琼光摆手,“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征略略点头:“总之,不论谷主有何打算,我们先入内门就是。”
动手脚吗……他倒是想看看,众目睽睽之下,宣云平能做些什么?
*
外门大比举办得没什么声势,落幕得也无何悬念。
除了夺魁时那一场精彩至极的对剑,根本没有溅起半寸水花。
外门大比结束后,本该终于迎来众修士筹备许久的重头戏,内门大比才是。
在那之前,却有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上数百年无人问津过的登天桥。
送川流水潺潺,山前竹林环绕,两座双生的弟子峰以一道青石桥梁一划两半。
尽管仅有短短几步路,在一众外门弟子眼中,无异于天堑。
€€€€击败一名内门弟子,就能跨过登天桥。
听上去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唯有真正身在其中之人,才明白他们之间鸿沟一般的差距。
天资出众、灵根上乘,从踏入问剑谷的那一日,便能拜入长老门下,得精心指点。
而在外门,筑基往后,才有机会讨到师长注意,百般打点,方能拜入座下。在那之前,只有靠晨练时偶尔撞见的师兄师姐教导、自己埋头琢磨。
光是起步,就不在一条线上。
更不用说,内门弟子月例丰厚,时不时还有师尊赏赐,灵石灵器、天材地宝、神丹妙药,样样不缺,就是每日吃喝玩乐,光靠这些堆积温养,也能早早筑基。
不用做杂事来赚取生计所需,不用为了一点灵石抠搜算计、汲汲营营,不用背负风险出生入死,只为在秘境中夺得一株炼制聚灵丹用的聚灵草。
久而久之,此消彼长,本就不可企及,如今更是连影子都摸不到。
只有仰望,驻足,叹息€€€€人各有命。
无论如何勤奋刻苦、练剑行道,也比不过别人天生的顺遂。
所谓登天桥一步登天的传说,只是传说。
像一枚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激励外门成千上万的弟子不断朝前罢了。
而今日则不同。
外门有两名杂灵根弟子,先是在炼器大会上凭借剑术一举成名,得到拈花会的请柬;接着又在养心宫中夺得机缘,一举化婴。
这样近乎天方夜谭的事迹,早已在外峰传得纷纷扬扬,许多去看过外门大比的弟子心中,早就隐隐结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是这两人,或许能行。
倘若是这两人,定能使登天桥的传说,不再是传说!
他们勤耕不辍、一手剑术练到出神入化,这才逢来了奇遇和机缘,扶摇而上。
那是不是说明,天资不高者,没有从出生就被钉死,也还存在翻身扬眉吐气的余地?
风声呼啸。
登天桥前,矗立着一块问剑碑。
问剑碑上,以凌厉剑痕,刻着一众弟子耳熟能详的几行字€€€€
登天桥上问剑碑,
问剑碑前试剑意。
今日剑鸣问剑谷,
何人与我论剑心?
东方既白之际,问剑碑的悠远剑鸣响彻了问剑谷的每一寸角落。
即便早有意料,所有人也不由一个个地兴奋起来,从外峰一拥而上,将登天桥周围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桥上二人白衣黑带,怀中抱剑,是再标准不过的外门弟子装束。
身姿笔直,神态从容,受万众瞩目,依旧面不改色。
待到谷主领着四名长老姗姗来迟,他们这才俯身行礼。
“弟子王琼光。”
“弟子谢清规。”
“€€€€请试登天桥。”
169 叩心 过来,把我的一切都夺走吧。……
一句话掷地有声, 飘扬在登天桥上方、
半空中,几名长老威压外放,朝下压了压掌心, 原本嘈杂的空气逐渐静默下来。
与之相反的, 是那些弟子眼中愈发激动的光芒。
素来负责谷内事宜的成化真人踏前一步。
他是唯一不曾维持年轻面容的长老, 为了令自己瞧上去足够威严,养了长长的雪白胡须。
虽是这群人中最小的一个,外表瞧来却最为老态龙钟,一双眼眸炯炯有神, 十分仙风道骨。
他咳嗽一声,正欲说些什么应声, 忽然想起这回谷主在场,赶忙闭了嘴, 小心翼翼递去一个眼神。
宣云平神情无波, 在一干紧张的注目中朝下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