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方小茜离开后,傅偏楼怔怔望着她身影消失的方向,神色逐渐沉了下去,晦暗难明。
“€€€€其实你?”
有道声音问。
“其实我……”傅偏楼喃喃答道,“也只将蔚凤视为友人而已。”
他摩挲着盛着春蛊的玉瓶,眸光晃荡,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才反应过来,豁然转头:“谁?”
谢征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是……”
傅偏楼恍惚地盯着他,不多时便醒悟过来。
似是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侧首扫见手上的玉瓶,颇为尴尬地闪躲开视线。
“……你都听见了?”
“嗯。”
谢征还算平静€€€€不如说,平静得有些过分。
漆黑双眸透不出半分心绪,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顿了顿,又勾起唇,轻飘飘地笑了一下:“要与蔚凤用么?那只蛊虫。”
分明是在笑,傅偏楼却莫名觉得有些€€人。
“我€€€€”他下意识出声辩解,“我不想的。”
“不想,而非不会么……”
谢征望着手边几碟所剩不多的糕点:“就如你分明不嗜甜,却也仍吃得下去。莫非,但凡讨她欢心之事,哪怕委屈自己也在所不惜?”
他不提还好,一说起来,傅偏楼就感觉唇齿间残留的甜腻有点难以忍受。
咬牙压下作呕的恶心,比起这个,他更在意对方隐约带刺的态度。
“你在生我的气吗?”
傅偏楼拧眉苦笑,“也是,每回见到你,我好像总是很狼狈。有些太不像样了。”
“这回也是。”他将玉瓶丢下,任其骨碌碌滚落在地,语调有几分自嘲,“叫你看了这出笑话。”
谢征微微一怔,随即摇头。
“是么,那便好。”
傅偏楼别过脸去,“我也知道,我这样很没出息。可要是连你都……”
话到一半就止住了,他沉默半晌,自顾自地说:“方小茜她,跟从前的任务者都不一样。”
“那些人,或多或少,都说出过想回去的话。听他们的意思,好似也不想与我有所牵连,是无故被我拖累。”
即便是后来混得风生水起的程行,一开始受挫时,也曾破口大骂过。
更别说本就不想多管闲事的尚峰、还有厌恶打打杀杀的徐宁宁。
尽管傅偏楼不清楚他们出身于哪里,却也能感觉到,那儿大概是个和这边十分不同、异常和平有序、生活富足的地方。
也难怪他们会怪罪他。
“这么多辈子一来,唯独方小茜……唯独她。”
傅偏楼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露出一个沉沉的笑。
“她是第一个,不需要我去刻意逢迎讨好,就会说喜欢我之人。”
“是第一个……主动答应系统,放弃在另一边的一切,只为来见我之人。”
“也是第一个……不惧怕我的异样、不觊觎我的血肉之人。”
少女买下年幼的他,所做第一件事,便是无比雀跃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好开心见到你,叫你小楼可以吗?我超级喜欢你的!”
主动坦白救赎系统、以及所谓“原著”的存在以后,怜爱地摸着他的头。
“小楼,我是为你而来的。”
没有择近前往清云宗,反而踏上前往问剑谷的路程,改变了他每一世被幽禁在清云峰上的命运。
知道血丹的事,更是忿忿要帮他讨伐成玄,不曾起过邪念。
要知道,方小茜天生双灵根,资质不俗,是目前的任务者中最好的一个。
若是经由血丹洗炼,更进一步、成为千载难逢的天灵根,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她不屑一顾。
€€€€“资质这东西,够用就行,我又不想走升级争霸流。”
€€€€“天灵根什么的无所谓啦,你好好的就行,妈妈舍不得。”
一句句的甜言蜜语,坦率的态度,真挚的热情。
逐年累月,重重压倒了傅偏楼心头的天秤。
“……她有些孩子脾气,厌恶别人忤逆。”
傅偏楼道,“我不想惹她置气,便事事皆听她的话,不过表现得乖巧一点,于我而言,轻车熟路。”
“我以为这样就好,这样,我就能从这个古怪的轮回中挣脱出来,得到想要的东西,过上平静的日子。可€€€€”
他眸中泛起痛苦之色,像是自己也不愿承认,咬牙缓缓道:
“……可我错了。”
在问剑谷和蔚凤相识后,方小茜本就喜怒无常的个性变得更为难以捉摸、大起大落。
开心时当众抱着他直喊宝贝楼楼,揉揉搓搓亲昵得过分;不高兴时将他弃如敝履,连个眼神都欠奉,能连着十天半个月不肯与他说话。
久而久之,傅偏楼愈发不敢招惹她,违背她的意思。
有时只说错几个字,或许就会从仙境堕转至地狱,越是在乎,就越是害怕失去。
逐渐的,他对方小茜的怒意已近乎恐惧,言听计从,几乎已经不去思考对错,全凭她安排。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想,这样真的好吗?”
傅偏楼茫然地问自己,“我所期许的,是这种东西?我要一直寄人篱下般地活着,按照她的意思,舍弃尊严,去对友人纠缠不清,将蔚凤也拖下水?”
“她说喜欢我,可她所喜欢的、所看见的,真的是我吗?”
“还是……只是她觉得‘我’该有的那副模样?”
谢征静静听到此处,方才开口:“你已有答案了。”
傅偏楼话音一止,垂目看向桌上的那几盘糕点。
方小茜先前说,这些都是你爱吃的。
可他究竟何时……喜欢过甜食了?
讽刺油然而生,傅偏楼蓦然低低笑出声来。
他笑得肩头都在颤,深深喘了好几口气,嘶哑道:“是啊……我已有答案了。”
“她不曾骗我,只不过,”他摇摇头,“她从未正视过我罢了。”
“不……应该说。”抬起眼,瞧向楼底,“在她眼里,这个世界,都不过是一个话本子而已。”
而他和蔚凤,不过是她喜爱的两枚皮影。
方小茜随心所欲、游戏人间,不在乎权势地位,不在乎钱财修为。
她所在乎的,只是能不能如她所愿,上演一出她想要看到的、缠缠绵绵的爱情戏剧罢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谢征道:“你想得通便好。非你之过,乃遇人不淑。”
他犹疑地停了一下,方才问:“既然如此,你从一开始便不打算用那蛊虫?”
“用蛊虫?和蔚凤欢好?”
傅偏楼皱皱眉头,嫌弃之色溢于言表,“我讨厌男人碰我,死都别想。”
儿时被堂舅追在身后的阴影犹在,只是想一想,他便要吐了。
不过……他瞥了眼对面,迟疑地记起,他好似和谢征肌肤相触过好几回。
许是感情所致,居然不觉得难受。
此言一出,对方好似终于松了口气似的,眉眼间细微的沉郁随之退却,又变回了原本不食人间烟火的那副冷淡模样。
松了口气?傅偏楼迟疑地度量着,莫不是他看错了?
他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可,谢征为什么要为他和蔚凤的事而紧张?
这样一想,傅偏楼也似一口气被抽走那般,突兀地紧张起来。
上辈子没能问出的话不断在脑海中盘旋,搅得他心神不宁。
为何谢征这般了解他?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存在于这栋茶楼之中?
与他又有何种关系……
定定神,他既想问个清楚,却又唯恐如前世那样,一切戛然而止。
那样,他就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到对方了。
生怕行差半步,人就又不见了。傅偏楼谨慎地举杯喝茶,没有说话。
茶水放冷,在嘴里发苦发涩,他不禁狠狠蹙眉。
谢征见了,有些失笑:“你吃不了太甜,也吃不了苦,别喝了。”
傅偏楼放下茶盏,和着他的话,半开玩笑地说:“不能太甜,也不能苦。那岂不是不甜不苦、味同嚼蜡?这么看来,是一样也吃不得。”
谢征想了想,问:“这茶楼可有红豆做的点心,或是茶汤?”
“红豆?”傅偏楼不解,“想来是有的,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