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返生花的药力,足矣维持三个月。在此期间,幽冥石之事,有劳你们费心,若能寻回,清云宗定有重谢!”
“为天下人行事,”成玄上前一步,肃穆道,“吾等义不容辞。”
“好,好!”那长老喜笑颜开,仿佛幽冥石赫然到手,“去罢,待你们凯旋归来,必以十里盛宴相迎!”
“时辰已至。”他转身振袖,眼中爆出两团精光,“诸位真人,同我开阵!”
随着这一声高喝,艳阳终于攀升至最上,散发出融融暖意。
当年合阵的十名合体修士齐齐出手,一时间结印纷飞,光华骤绽。
无形的屏障缓慢消融,黑红色毒瘴迷雾瞬间朝外张牙舞爪,又被日光照得“滋啦啦”向后缩去。
这丝丝缕缕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瞧上去十分诡谲,散发出极重的怨念。
气味也不太美妙,在场众人无不蹙眉;那些修为不算高的,几乎刹那变了脸色,一连急退好些步,才避免了被毒气侵蚀。
炼化过返生花的修士则无知无觉,这么一来,他们便被人群“顶”到了最前边。
问剑谷的自然聚在一处,另一边,裴君灵与陈不追对视一眼,也走了过来。
七人并肩而立,皆身姿挺拔、风采摄人。
清重真人行至无律旁边,忽而长叹口气,复杂到难以言语。
这一趟回来……无论情况如何。恐怕,修真界都不会再继续平静下去了。
而局势到底会往哪一边倾倒,所有重担,尽数压在这七名年岁还不算多大的孩子肩头。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恍惚之中,她好似看见数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七道身影,坚定地站在前面,支撑起道门的脊骨。
清重真人心绪万千,无律也不遑多让。
目光沉沉地凝望了会儿毒瘴,又落回眼前。
她似是微笑了一下,尽管那张脸依旧毫无变化,可如漆的眼瞳中浮光掠影,柔和至极。
“去吧。”她道,“我在外边等你们。”
谢征等人冲她们点点头,相互递了道眼神,往毒瘴中踏去。
很快,背影消失在漂浮的黑雾中,不见踪影。
“奇怪。”同样来送行的陈勤踱步过来,扫视着周围,困惑地问,“两位,是否少了个人?”
“少人?”
清重真人全部心神都放在裴君灵身上,没怎么注意周围,闻言,不解地看了过去。
“宗门大比夺得第九的那位散修。”陈勤想了想,“叫什么来着……应常六?”
“正午快过了,怎么还没见着他的影子?”
应常六?
无律抬眉,记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许是在别处已进去了。”她并不挂心,闲闲扫过四周,“怎的,晚风真人很在意他?”
陈勤道:“说在意,也算不上。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他眼眸中透出思索之色:“宗门大比上,我观他招式,总隐约很是眼熟……像是刚下山游历时,曾见过的一位老前辈。”
“我也想过,或许师出同门,应常六就是那位前辈的弟子也未可知。”
陈勤摇摇头,“但不对,太像了€€€€他与那位老前辈,除容貌外,路数、气质、举止……几乎一模一样。”
他描述得有些诡异,清重真人蹙起眉:“夺舍?”
“不好说。”陈勤犹疑道,“彼时,我年岁尚浅,印象也不算深。只记得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无律低眉敛目,随意听着,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一道目光。
仿佛蕴藏了万般情绪,五味杂陈;又像是单纯的欣慰与释然。
她€€尔回望过去,只见一个蓝衣青年遥遥避过目光。
日头稍斜,正午将过。
他脚步不停,低首窜入毒瘴之中。
只是唇角,似乎抬起一段熟悉的、浅浅的笑意。
愣怔在原地,无律一时思绪空白,听得陈勤讶异道:“应常六?他还是来了。”
“应常六?”
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眸光一点一点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诧来。
猛地回身,无律盯住陈勤,问道:
“你方才说,他使的是什么?”
陈勤一顿,奇怪道:“使枪。”
“枪……枪?”无律的手指颤抖起来,“不,不会的,怎么会是他?”
“他明明早就死了……”
198 逢春(一) 初临兽谷。
毒瘴浓稠, 淹没其中,周遭便不见声响。
同行之人,哪怕是挨得极近的傅偏楼也没了踪影, 仿佛天地之间, 仅剩他一人。
返生花的药力流窜过经脉,随灵力涌出,在体外覆盖上一层剔透屏障。
雾气触之即退,在漆黑视野中燃起浅淡白光。
谢征缓步前行。
不知过去多久,耳旁传来“吁”的一声, 像是有谁吹了口气,将那雾气猛地吹散开,在眼前呈现出一片开阔景象来。
他站在高出一截的岸边, 脚下湖泊一望无际。
四周寂静无声,别说与他一道进来的那些人,就是一只虫豸也瞧不见。
唯闻清风拂过水面, 发出细微的波澜声。
此时正是深夜, 粼粼水波倒映着幽微月色, 格外静谧无暇。
湖上泛着氤氲薄雾, 隐约可以嗅到袅袅清香,像是荷塘莲子, 亦或秋叶月桂, 越是注意到这股香气, 就越是浓郁, 无孔不入。
谢征当即闭息, 朝后退去几步,眸光稍凝。
€€€€碧波草。
集群而生,择血肉而食。
攒动似水波摇晃, 引诱不知情的妖兽前来饮水,再以香毒麻痹,拖入“腹中”,尸骨无存。
兽谷虽无妖兽,但能在其中活下来的奇花异草,可不比妖兽好对付。
在老贝壳口中,从前,碧波草就素有“兽谷十大害”的威名。因其伪装出色、只要有一丝血肉就能生机不绝,还半点不能沾身。在它手上吃亏、上当化作养料者如云。
这样一大片碧波草,不知葬送过多少人和妖的性命,才长得这般欣欣向荣、美轮美奂。
谢征从袖中取出通讯木雕,里头已窜出好几道不同灵流。
秘境外的瘴气在不断流动,入内的修士会在何处落脚,全凭运气。
会被分开很寻常,他们一早就商量好,进来以后倘若木雕尚能使用,就先取得联系,再寻地方汇合。
向里边灌注灵力,很快,便听见了蔚凤等人的声音。
注意到多出一人,蔚凤连忙问:“清规师弟,你在哪里?情况如何?”
“遇见了一湖碧波草,暂且无碍。蔚师兄那边怎样?”
“碧波草么……听闻此草喜阴,应是在兽谷南面。我这里东南西北全是山岩,分不清方向,待我走出去再辨别。”
蔚凤说完,琼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我刚进来就碰着一朵瘴芝,似乎在西边。”
“我也在西边。”陈不追道,“琼光道友周围景色如何?我去找你,结伴同行,多个照应。”
“到处是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琼光犹豫一番,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声音抬高,“正北方有一株巨木,不知你能否瞧见?”
“嗯,在我的东南面。”
“那我们便至其南面十里处汇合!”
这边两人达成一致,先行一步。谢征等候片刻,没有再听见第四个人的声音,蹙了下眉。
傅偏楼、宣明聆和裴君灵都未回讯,或许是缠上了什么麻烦,抽不出身来。
偏偏兽谷因毒瘴所扰,天地之气闭塞,追踪符之类皆用不了,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蔚凤想了想,说道:“当年白前辈给傅仪景留下的那枚玉简,很有可能关乎到尸骨具体所在之地,先等等他的消息。”
“清云宗领道门围剿白前辈时是在兽谷中域,总归,往里走出不了错。兽谷险恶,谢师弟只身一人,千万小心。”
谢征应了一声:“蔚师兄也一样。”
蔚凤苦笑:“先待我走出这绕绕弯弯的山道再说吧……”
两人简单作别后,谢征收好木雕,微微沉吟,决定按蔚凤所言,先到中域去。
碧波草喜阴畏阳,往往会向日照斜方偏移,常被晒的那一面,色泽也会有细微的不同。
谢征想藉此辨明方向,便向湖泊靠近些许。
或许是因数百年不曾嗅到新鲜血肉的气息了,湖面上涟漪泛泛,碧波草摇摆起伏。
香气沁入发肤,即便闭息,也恍如被包裹在湿黏的温柔乡中。
他却陡然嗅到一阵咸腥。
说嗅到并不恰当,更偏向于某种直觉,似有若无地蒙上感官,潜藏于香气之下,找不出来源,又挥之不去。
宛如异样的示警,令人心底发毛,不自觉注意起来。
有些奇怪。谢征不免想。
碧波草虽难对付,可只要不被香气引诱、或者将其误认为水源主动跳进去,就如真正的湖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