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boss救赎指南(扇九) 第270章

傅偏楼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回到问剑谷的。

合体修士,缩地成寸,一步掠过,便是千里之遥。

沿途肆意挥霍灵力,掏空丹田与神识,还未完全恢复过来的身体逐渐感到疲惫,耐不住酒力,慢慢有了熏熏然的滋味。

明日便要启程,他错觉自己好似即将临刑的死囚,再过一天就要人头落地。

后颈死死咬住一条毒蛇,毛骨悚然的恐惧,令他坐卧皆不安稳,不知怎的,只想回弟子舍看上一眼,便与裴君灵暂且辞别,约好兽谷再会。

天地之间空空荡荡,他望向月亮,视线模糊。

酒,他偶尔会碰€€€€适时放纵,才不至于将弦崩断。

醉后朦胧,只要不那么清醒,哪里都是慰藉。

第二天爬起来,又是一个平静的傅仪景。

问剑谷也飘了细雪,落在颈间,令他感到有些冷。

他拢起衣袖,垂目向前走了两步,沿着熟悉的小路一头撞进弟子舍中。

迷迷瞪瞪地,他觉得有些奇怪€€€€室内何时点了灯?

有谁在吗?

昏黄的火苗盈了满室,听见门前响动,坐在桌前的一道身影转过头来。

傅偏楼痴痴望着他。

“……谢征。”

下意识唤了一声,许是嗓音太过平静,那人露出怔然之色。

火光温润,映出白衣宽袖,清淡眉目。乌发未束,长长地曳至脚踝。

傅偏楼一寸一寸地凝目而过,忽然笑了,走过去,晕陶陶地柔声道:

“你……你的头发变长了……”

“我帮你梳起来吧。”

215 久别 终于呜咽出声。

手指穿过发隙, 触感滑凉。

青丝缠绕,烛火柔和,谁也没有说话, 落得满室静谧。

傅偏楼不是头一回为谢征束发,往日里,他那什么都会的师兄唯有这一途上有些笨拙€€€€或者说不以为意, 自处时总任由长发披散。

谢征不爱€€饬,傅偏楼则恰恰相反, 平时就会费心折腾。

定情以后,但凡睡在一处,第二天早上起来都是他给两人打理发髻。即便这一习惯阔别十年,久违上手, 仍旧轻车熟路。

梳好戴冠, 对镜一看,衔珠结穗,眉目如画,濯濯似月华,天上谪仙人。

傅偏楼望着, 目光迷离, 只觉双手分明撑在对方肩头,却没有半分捉住的实感。

是一片镜中花、水中月, 如同握在掌心中的沙粒,不久便要随风散去。

他蓦地笑了出来。

梦中魂影神色仿佛很是忧心, 伸手握住他的手, 转过身来。

“……偏楼?”

那道眼神十分复杂,定定凝视着,就好似天地之间仅剩下他。

傅偏楼便错觉自己也如同沙粒铸就, 随风散去,任那双手牵着他四处扎根。迷迷糊糊坐到床边,下意识仰起脸,视线一错不错。

暖融融的掌心,贴过额头与面颊,爱怜地滑落耳后。

像浸入温热水底,舒惬怡人,他贪恋这般轻柔缠绵的抚摸,眯起眼蹭了蹭,唇边逸出一丝叹息。

好奇怪。好真实。

和从前偶尔的几回梦境全然不同。

倘若醉后能得此等慰藉,他怕是要忍不住日夜酗酒……今天是怎么回事?

傅偏楼一面困惑,一面乖顺低首,喝了两口递来的茶水。随即被除去外衣鞋袜,扶上枕席。

“睡吧。”

迎着他不解的视线,谢征笑了一下,声音有些缥缈,“灵力不继,应当累了,先歇下。我们明早再谈。”

“没有明早。”

拽住他的衣袖,傅偏楼摇头,固执得宛如赌气,“要谈什么就今晚。”

“……你醉了。”

“是啊。”傅偏楼忽地笑起来,笑意中满是讽刺。他偏过头,盯着对面,认真问道:“不醉,怎么和你谈呢?”

谢征一怔。

他又絮絮说:“不管,反正我不睡。我有很多话要问你。”说着就要起身。

醉鬼拗起来毫无道理可言,梳头也好问话也好,莫名其妙的,想一出是一出,像极了闹脾气的孩子。

谢征拿他没法,只得按住乱动的人,低声哄道:“好了,不睡。你要问什么?”

本来怀有千言万语,这么一问,傅偏楼却突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支吾半晌,别过脸,声息也慢慢沉寂。

谢征还以为他是倦极而眠,无奈失笑,俯身正欲将他摆正,好睡得舒服些,就被一把攥住手腕,扯了过去。

乌发如泼,颠倒之间,犹如洒下一方囚笼。

傅偏楼双眸睁得极大,眼中水光晃荡,不甚清醒。他噙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微笑,眼神则越来越冷,好像识破了什么迷惑人心的妖术。

四目相对,他伸手拂过身下之人的眉心、眼睫、嘴唇,尔后停在颈侧不断跳动的脉搏上,久久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

“像真的一样……”

制住手腕的这点力气,不消吹灰就能挣开。

可这句话却有逾千钧之重,叫谢征一时似有火焚,动弹不得。

桌上灯花“啪”地炸开,声响惊动了痴痴出神的傅偏楼。

“我真是疯了。”他垂眸自嘲一笑,“居然觉得,你是真的回来了。”

“我……”

“你闭嘴!”

打断未尽之言,傅偏楼神情一厉,猛地揪起他的衣襟。

“你要我问,好,我问你€€€€你究竟要我等到什么时候?!”

这声质问发泄着心底无尽的恐惧一般,是从未有过的严词疾色。分明眼神阴郁到骇人,谢征瞧见,却觉得他好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喉中化开,谢征沉默片刻,唤道:“偏楼。”

“……谢征。”

傅偏楼呆楞地应了一声,旋即咬住下唇,浑身气力全无:“明天,明天就是最后一块秘境碎片……我能找到你吗?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你?”

他支撑不住,伏在谢征颈边,酒气张牙舞爪扑面而来,皮肤沾染上滚烫的水渍,不知是他颤抖的呼吸、还是决堤的眼泪。

无论哪一样,都足够叫人痛彻心扉。

谢征紧紧拥住落倒的身躯,不知该如何抚平这十年磋磨的苦楚。脆弱脊背合着掌心,他像是抱了一块遍布裂痕的宝贝,近乎茫然地想:何至于此?

分明意图保护,到头来,反而是他伤人最深?

不论是对是错,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断,因那实在无用。然而此刻,却由衷地觉出一阵后怕。

行差半步……他就当真回不来了。

傅偏楼只哽咽了片刻,周遭陷入漫长的沉默,惟余他一人的声音。

倘若不是腰间越来越重的桎梏力道,他还要以为人又没了。一句安慰的话都不曾听见,不免心头火起。

“就这么吝啬和我多说点?”

他抬起脸,瞪了对面一眼,抱怨道,“连句想听的话都听不到,做梦也做不痛快。”

谢征尚未回神,没料到他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酸涩之余,又有些哭笑不得。

“……想听什么?”

不知怎的,短短一句话,傅偏楼愣是从中听出了股予取予求的纵容。

他皱皱眉,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实在不太清醒,很快将其抛之脑后。

“就说€€€€”他生出一点玩心,“抱歉,师兄错了,明早就回来。”

故意学着印象中淡淡的口吻压低声线,说完先忍不住笑,呛咳了两声。

“……”

“怎么,”傅偏楼醉醺醺地戳他,“说啊。”

谢征叹了口气,哑声道:“抱歉,师兄错了。”

原本作弄的玩笑话,被他念得慎重且肃穆。

傅偏楼慢慢收敛了笑容,瞧不出喜怒,一双异眸盯住他,好像在打量,又好像只是单纯地在看。

片刻后,他“嗯”了声,低低道:“还有半句呢?”

“明早……”

谢征闭上眼,复又睁开,“没有明早。”

漆黑双眸倒映着傅偏楼愣怔的模样,他抚摸对方柔软的发顶,轻声道:“师兄就在这里,不必去哪里找。”

“什么?”傅偏楼艰难地理解着。

“偏楼。”谢征垂眸,深深望进他眼底,“我回来了。”

良久,傅偏楼如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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