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boss救赎指南(扇九) 第282章

他捂住嘴唇呛咳两声,瞧着指缝间淌下的血迹,垂下眼睫,平静地说:“又要劳你费心了。”

裴君灵倒宁可他别这么快恢复镇定,万般情绪全都敛在心底,郁结不出,却奈何不得。

待情况好些,她才咬牙问道:“你跟仪景究竟怎么了?好端端的……”

她想到前半夜几人还一起高高兴兴放过灯,议定了接下来的事程,一切都很顺遂,只等尘埃落定。谁料短短几个时辰,就走到了如此地步?

谢征望着她摇摇头,低声道:“抱歉,我不太能听清你的话。”

裴君灵登时眼眶一热。

“阿裴,你是对的。”像是知晓她想问什么,谢征眼底流露出一丝涩然,哑声叹息,“我错得厉害。”

“……他知道了。”

他看向自己空无一物的手,想起傅偏楼哀恸的神情和灰败的脸色,心口像被长锥慢慢砌进,碾转出绵长不绝的疼痛,“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与他说。”

“他知道什么了?”一道声音横插进来,“你有什么没和他说?”

裴君灵循声转眸,见到神情沉凝的蔚凤和宣明聆。

前者散去掌心捉着的纸鹤,眉峰紧蹙:“阿裴也叫来了,看来事情比我想象的更严重。”

“方才一时情急,失了冷静。”谢征掩唇咳了两声,顺势抹去残余的血迹,“叨扰各位……”

“什么叨扰不叨扰的……等等。”

蔚凤瞅见他衣襟上沾染的血污,眸光一变,“你这是?”

他望向裴君灵,得到对方犹疑的轻轻颔首。

同样曾受心魔侵扰,蔚凤对此再谙熟不过,几乎三两下就捋清了来龙去脉,神情已变得很难看。

“清规师弟……你何时有的心魔?”

“早些年的事了。”

知晓谢征听不分明,裴君灵代为答道,“也有当初秦知邻的咒法催生所致。”

“也就是说,前去兽谷时就?”

蔚凤深吸口气,忍不住问,“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们?”

宣明聆从后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冷静些:“清规定有他的考量。”

安抚下蔚凤,那副温润眉眼也露出复杂之色:

“你们所言没有告知仪景的事,便是这件?也难怪他为此置气。”

闻言,裴君灵唯有苦笑:“要只是如此就好了。”

“心魔的事,容后再谈。”

谢征按着额角,妄图让自己更清醒几分,沉声道,“他走时模样很不好,得快些找到人,不然……”

不然,他实在不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慢着。”

像是被这话提醒了,蔚凤眼睛一亮:“傅仪景会不会是到那个地方去了?”

谢征微怔:“什么地方?”

“应当差不离。”宣明聆扫了他一眼,沉吟道,“否则,无论如何,仪景也不至于将清规这样丢下不管。”

裴君灵叹了一声:“你们师兄弟,真是谁也不比谁好……”

他们皆十分了然的模样,谢征却更安不下心来。

“走吧。”

急也无用,裴君灵道,“本该叫你赶紧调息修行才对,不过想来也静不下心。莫要多想,过去你就知道了。”

*

内峰山后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传送阵,连通着虞渊与云仪。

扔下阵石,不久,眼前便徐徐展开一卷柔和黎明。

熹微晨光映照着规整漂亮的别院,门扉启开,在地面投下随风晃动的阴影。

不同于问剑谷的阴雨,养心宫内天朗气清,寒潮未褪,却已有花草探头摇曳。

€€€€是他们曾住过的地方。

谢征没想到那道阵法连通着这里,不禁愣了愣。

看到那扇没有关紧的门,裴君灵终于放下心:“果然在这儿。”

她不再往前走,侧头唤道:“清规。”

“……嗯。”

“封在仪景眼睛里的那家伙,你该比我们熟悉。”

话锋一转,她问,“但你可知,它到底为何偏偏会缠上仪景?”

魔为何会缠上傅偏楼?

这个问题,白承修曾在《摘花礼道》中向他们解释过,谢征至今仍能一字不落地回想起来,低低答道:“秦知邻等人将业障填入界水时,凭借之器,便是他原本的器身。”

那半截夺天锁浸在界水源头,蔓延出千丝万缕,与全天下洗业入道的修士缠在一起,汇聚着他们的业障。

业障生魔,于是寻根溯源,找上了傅偏楼的灵神。

“不错。”裴君灵说,“可这只为其一。”

“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去过一趟融天炉方家。”宣明聆道,“由方且问牵桥搭线,我与方家家主彻夜相谈,弄清了些许细节。”

相传铸成夺天锁,需以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聚阴阳生死,如此才堪夺天地造化。

故而柳长英自刎炉前,此为注死。

至于注生……则是那半妖活胎,在临近生产之际用秘法剖出,扔进火里,于炉中破壳。

后来夺天半成,秦知邻欲亡天道,集万千修士尘缘业障,汇来的第一缕,便是胎儿非生非死间,懵懂意识里携有的不甘怨念。

直到沈应看斩断夺天锁、被空净珠摄走魂魄,藏身胎果中用凡间香火温养多年,再借妇人之躯重新走了一遍轮回,傅偏楼才算真正诞生。

世间因果,最忌逆道而行。

本无处可去的滔滔夺天之业在他诞生的那一刻寻到由头,尽数记在了这名命数不祥的婴孩头顶,又循着那一缕怨念沉入界水,形成了魔。

它是傅偏楼与生俱来的半身,是他欠下的报偿。

它超脱六道之外,唯有傅偏楼能够压制,也唯有傅偏楼能够助长。

“……随着仪景修为愈高,魔能牵引的浊气便也愈多。”

说到此处,裴君灵嗓音都在发抖,“生来注定,仪景要将性命赔给它。所以越往后,他越难以与它对抗,这些年来,即便养心宫尽力而为,情况也在逐渐恶化。”

谢征听着,觉得字句都像在心尖凌迟,刀剑无影,见血不见刃。

他是很能忍耐的人,此刻却失去了忍耐的气力,勉强垂眸敛去神色,长睫仍兀自震颤,脸颊惨白。

裴君灵见状,再也讲不下去,难过地移开眼睛。

沉默蔓延,好半晌,谢征才抬眼问:“他在里边,做什么?”

一声又轻又哑,如同枯槁的残枝。

离得这般近,以修士的耳目清明,差点也未听清。

“傅仪景不愿被那东西占去身体,胡作非为。”蔚凤呆了会儿,艰难解释,“就铸了把锁,像是训诫之地那样……但凡临近失控,就把自己锁在里头。”

谢征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他说,“我进去看看他。”

“清规,”裴君灵挡在他身前,并不赞同,“带你来此,是为安你的心。你该先将自己养好,心魔最忌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彼此静一静再说,好不好?”

她看过傅偏楼失控的样子,不敢想叫眼下的谢征瞧见会如何。

他受不起刺激了。

“这里让明光他们看顾着,仪景还有理智自己过来,想必不会有事的。”

说到后来,裴君灵几乎有些恳求,“你先随我回宫。好不好?”

“阿裴……多谢你。”

谢征眸色柔和一瞬,缓缓道,“叫你们这样忧心烦神,是清规的不是。”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望向屋里,目露决然,“我有话要与他说清楚。”

“就容我这一回,不会更糟了,我保证。”

他问:“好不好?”

裴君灵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让开了空隙。

“去吧。”她咬了咬嘴唇,“清规,我一向信你的。你总有办法。”

“你……你和仪景,都要好好的。”

“嗯。”朝对面微微一笑,谢征道,“过后,我有话与你们说。”

也是时候全盘托出了。

凡人在世,皆非孤屿,错漏总有他人来填。

和从前早已不同,他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无人问津的谢征,而是牵绊诸多的谢清规。

他想着,忽而有些释然。

转身向屋里走去,穿过阵法,合上仓皇间未能关闭的门扉。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的昏暗,一抬眼,谢征便看见了被牢牢困缚、动弹不得的傅偏楼。

他的颈项、肩头、手腕、臂肘、腰肢、双膝、脚踝,皆被锁住,宛如一只钉死在墙面上的蝴蝶,衣衫发鬓湿透,还在不住往下滴水,垂着头,狼狈不堪,毫无。

察觉到来人,他艰难地仰起脸,双眸呈现出疯癫的苍蓝。

仿佛在哭,又像是在笑,青年眉目稠丽,半边面颊为黑雾缠绕,血肉腐蚀,是令人悚然的可怖与丑陋。

谢征一顿€€€€此情此景,竟与他曾在魔眼中见过的那人一模一样。

“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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