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有的拿回来……”
无律喃喃着,眯了眯眼,“好,不妨一试。清规,铸器的材料何如?”
论及铸器,定少不了取材。
而论及仙器的材料,定绕不开天生地养、蕴藏着法则的上古血脉。
龙凤麒麟、无垢道体,在座一样不缺,可谓已做好了觉悟。
谢征却风轻云淡地笑了笑。
“材料?没有材料。”他道,“或者说,材料正是这天下人。”
“走吧。”谢征起身,“先去一趟融天炉。”
244 铸器 我愿赌一赌人心。
自上届炼器大会乱来一气后, 方且问被族中长辈关了数年禁闭,不与外界有所来往;待到他出来,谢征已“身殒”兽谷, 没了消息。
有问剑谷的拜帖,一行人很容易便寻上门去,在方家一间古旧的铸器室里, 见到了置身满地废料之中,刚收整好仪容的男人。
见到来者时, 饶是方且问有所准备, 仍不免被吓了一跳。听完一番天花乱坠前世今生的论调, 更是神色古怪至极。
“你说, 这是上辈子的我,最后想出的主意?”
傅偏楼蹙了下眉,说实话,对方这副模样已是出乎寻常的镇静。
毕竟张口天道闭口轮回, 毫无铺陈,一群人开门见山地就来,若非皆是道门颇有名望之辈, 只怕要被当成疯子扫地出门。
他正犹疑该如何取信,谢征则神情平淡, 没有再解释更多, 微微颔首:
“是。”
“……”
一阵漫长的沉寂后, 方且问闭上眼, 蓦地发出几声笑。
傅偏楼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只见男人胸膛起伏,浑身颤抖,笑声慢慢越来越大, 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且问抚掌大叹,神情似悔似喜:“我啊,我可真是个天才!”
“反其道而行之,反其道而行……这辈子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骤然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盯住眼前半分不意外的白衣道修:
“谢清规,我果真没有看错人。无愧于我炼器大会特地折腾出的那场戏,当初禁闭关得着实不亏!废话就先不多说了,上辈子,我们折腾出这个花了多少年?”
“三十余载。”
谢征早就习惯了他那异乎常人的态度,也是因此,才会径直将这些事全盘托出。
“三十余载么……不愧是我。”
对长生久视的修士而言,这点年份确乎算不了什么。
方且问面上浮现一抹得色,又矜持地按捺下去,清清嗓子道:“还天之器如何铸就,你记得多少?”
“很遗憾,我只负责替你寻人,打点事宜,容你试错。”谢征说,“不通器道,因而知之不详。”
方且问既有些失望,又十分跃跃欲试:“这样啊,看来得从头再来了?”
“不。”
谢征摇摇头,“时日无多,天道已撑不住那么久,至多十载,来不及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来寻你,自是欲交托此事。”
闻言,方且问有些愣怔,指指自己鼻尖,皮笑肉不笑:
“喂,你既什么都不知道,又没剩多少时日,还想交托于我?可真会给人出难题。若是有眉目,我也不至于这十多年来毫无寸进。”
他说得不禁郁闷起来,短短几句话间,情绪堪称跌宕,难免失了客气之态。
见状,谢征依旧平静:“自然不会为难方道友。只是……怕要勉强你试上一试。”
方且问狐疑:“试什么?”
“偏楼,过来。”
侧首朝身旁的傅偏楼唤了声,后者困惑贴近,谢征撩起他颊边垂落的发辫,指腹轻捻着那枚白玉龙形环扣。
“上一世的最后,我让不系舟在轮回前,做了些许准备。”
幽冥忘川水,送往该记住的人手里。
而真正了解还天之器该如何铸造、法诀怎样描画的方且问,也是其中之一。
“忘川水,是让你与前生连上几分微薄的牵扯,经由这点牵扯,回想起从前的事情。你不记得,只是未遇到相应的契机。”
方且问攥紧拳,顺着他的话往下:“怎么找到所谓契机?”
“那就看方道友,”谢征微微一笑,“愿不愿意下一记猛药了。”
“不疑。”
他唤了声方且问的表字,摘下傅偏楼压抑着魔气的发饰,神色幽暗:“你平生最为恐惧之物,为何?”
方且问眼前望进一片邪祟的苍蓝,下意识喃喃道:“恐惧?那大抵是……”
功败垂成,历经大半生,耗费无数心血,却竹篮打水一场空,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他不怕失败,走上这条路起,哪怕自傲如他,也从未想过能一帆风顺。
可他怕……分明已窥见了黎明的曙光,可一朝倾覆,不得不就此止步。
对……对了。
还天之器已布好大半,只差最后两步,是成是败,在此一举。
谢征跑到哪里去了?
谢征?
谢……那是谁?
不知不觉,关乎对方的记忆竟逐渐模糊消褪,他遗忘了曾有这样一个修士,乃他最为仰仗的助力,是他早早选好的,不可或缺的阵眼。
他瞪视着毫无动静的器物,两眼遍布血丝。
怎么也不明白,为何分明是自己铸造出的东西,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懂了。
缺少了最为关键的一环,可那一环是什么?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地思索、拆解、重构,也得不到结论,一筹莫展,焦躁难平。
直到一道缥缈虚弱的声音出现在耳边,告诉他,若是想记起,便喝下这碗水……
去帮帮他、帮帮他们,在下一次轮回,你的下一辈子€€€€
下一辈子?
……原来如此。
“谢、征!”方且问几乎快磨碎了牙,抬起脸,恶狠狠地怒目而视,“是、你!”
他倏然站起身,上前两步,就要拽住谢征衣领,傅偏楼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伸来的手腕。
“做什么?”
异色眼眸微微眯起,方且问瞅见,回想起方才的感受,还有些发怵。经这一役,头脑倒是冷静下来,没好气地哼出声。
“做什么?我才要问问。”
他盯着谢征道,“上辈子的最后,你去哪了?知不知道那样仙器是以你的灵力为基铸造出的东西?要换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偏偏我还不记得这些€€€€”
犹如落入罗网而不知的困兽,不论朝哪个方向都挣脱不能,甚至不明白到底是被何所困。
听到这里,傅偏楼一愣,霎时沉默下去,缓缓松开了手。
方且问揉揉腕骨上攥出红印的皮肉,忍不住“嘶”了声,抱怨道:“话说,你这师弟未免也太紧张你了吧?碰都碰不得一下的?我一介元婴期修士,伤得了清规真人半根毫毛吗?”
“谁叫你……”傅偏楼咬着唇,悻悻将发扣别了回去。
谢征失笑,抚过他垂下的发顶,尔后问:“记起多少?”
方且问挑一挑眉:“关乎回天钥的,十之八九吧。你的事倒不曾想起太多。”
“回天钥?”
谢征第一回听说,稍稍一顿才反应过来。
€€€€夺天锁,回天钥。
钥匙解锁,合适也挺合适,取名水准跟叶因的行天盟可有一拼。
“取名之时你不在,随我心意咯。”
方且问耸耸肩,谢征颔首:“无妨。”
“方才我的话还作数,”他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可能交托于你了?”
“你道我是谁?”方且问脸上横生神采,傲然道,“五年。”
他摊平掌心,虚虚一握,满目狂热。
“重铸而已,倘若给我足够多的铸器师,时日再缩短些也做得到。”
“此话当真?”
相距稍远一些的蔚凤等人按捺不住,语气激动地问。
方且问瞥去一眼,泼了盆冷水:
“不过,这只是其一。凭人之力,企及天地,何尝会那般容易?”
他负手转身,在狼藉的废材中挑挑拣拣,寻出几枚零落的铁环。
“当初,方陲之所以能铸出仙器,是钻了天道的疏漏。”
“他先以同时具备龙血与无垢道体,蕴藏清浊二气的上古血脉为引,尔后,融天炉抽离地脉,聚拢方圆数千里的火行灵力,再度之生死……这才塑成夺天锁的器身。”
手指捻着一枚铁环,接着,与另一枚串在一起:
“天道察觉到仙器将成,按照规矩,不凡灵器该渡天劫。而夺天锁乃上古血脉作材,为天道偏爱,它不得不亲临此地,布施雷劫,这才露出了可乘之机,被夺天锁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