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能做到的事情很小,但至少,不会让辛苦至今的兄长再背上骂名,遭千古唾弃。
冤有头,债有主,苍天若是有眼,就该叫柳长英清清白白地安静睡去。
剩下的,交给她就好。
天幕湛蓝,眼前是乌压压的人群,或讶异、或不解,一双双还未从浪潮中冷却下来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热切。
无律怀抱长笛,不发一言,只淡淡扫去。
吵吵嚷嚷的响动仿佛感到了什么,逐渐低沉下去,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满峰俱寂,唯余飒飒秋风。
无论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站在这里,问责、怪罪、不平、泄愤……都已不要紧了。
他们所看的,是同一个方向,是这片天地不辜负任何人的唯一生路。
“窃天贼人已然伏诛,神魂灭尽,永不超生。”
无律一字一顿,音调并不高昂,却掷地有声:
“吾辈修士,是非成败,该凭心论之€€€€践踏他人之道者,当如是!”
寂静过后,哗然四起,呼应绵天。
“践踏他人之道者,当如是!”
247 请归 洪钟鸣震,万物复苏,天地荡涤。……
夺天盟余孽伏诛后五载, 器阵成。
倾道门之力,以炼器世家方氏子弟主持,上下同心, 修成了这座遍及万里水域、横跨三大仙境的还天大阵。
同年, 龙凤两族倾巢而出,与道门和盟, 前来相助, 人妖争斗之乱象肃然一清。
逢至秋时, 界水业障愈发滔滔。
养心宫布施安神之法,由陈不追牵头,合问剑谷一脉轮值看守边界,定抚人心。仙器两仪剑再度出世,择主蔚凤, 一举正名。
行天盟声势大成, 众望所归, 明面上莫敢有争锋之语。
一切有条不紊地向前行进, 暗潮汹涌地渡过了第五年冬日。
冬去春来,枝头新芽刚刚抽发,问剑谷久无动静的落月潭中, 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谢征出关了。
便如当初所言, 合体巅峰, 半步大乘。
即使企近身前, 不刻意去瞧, 也很难注意到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可一旦入眼, 便似利刃出鞘,寒光凛然,片片飞雪, 再难移目。
气质浩渺,形神如剑,浑圆融一。
方且问闻讯前来,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时机已至。
春寒料峭,最后一缕东风也终于吹来。
启阵前夕的清晨,临走之际,谢征端坐镜前,任长长乌发散落肩背,傅偏楼站在后方,仔细地替他梳头。
烛光迎着晨曦发出一声轻微崩响,无碍于满室静谧。谁也没有出声,只沉默地温存着。
打破这般氛围的,是识海中011带着一丝颤抖的小奶音:
【宿主……我、我有些紧张。】
它低低道:
【将业障化入灵气,主动纳入丹田,这般危险的事情,当真会有修士愿意吗?】
一路随谢征走到今天,它虽清楚多少人为之付出了什么,但还是忍不住担忧。
不如说,正因如此,才更心生怯意。
【就算宿主说,许多人曾经并无选择,可面对生死,可还会义无反顾?倘若不能将浊气引走,天道无法挣脱而出,宿主作为阵眼,灵力兴许会被硬生生抽干……】
那样的下场,无疑是死。
倘若谢征死了,傅偏楼定会走上老路,与夺天锁相融,为天地献祭。
它不愿深想下去,语气更加沮丧低迷:
【那样一来,要怎么办呢?】
谢征默默听完,想了想,问道:“011,三百年前,为何七杰要上融天炉?”
【诶?这个……】011支吾着,【是为了斩断仙器,阻止夺天盟的阴谋吧?】
“他们去之前,知晓自己一定会成功吗?”
【……】
“那么,”谢征换了个问题,“他们去之前,知晓自己会死吗?”
前者的答案是否定的,而后者截然相反。
会死,可未必会成功。
于是忘乎所有,但求一博。
就如叶因临别所言€€€€这是他们的道,明知希望渺茫,也要去争的一线生机。
“我如今却有些明白了。”
谢征垂下眼睫,微微一笑,“世上总有些事情,无可让步。”
对他而言如此,对傅偏楼、无律、蔚凤等人而言如此,对天下道修而言,也如此。
芸芸众生,旱灾久矣,不知有多少人在等一场变动的甘霖。
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那之上推了一把。
煽动再如何蛊惑,也不过致使短暂的狂热。就像011所言,生死关头,定会有谁恐惧退却。
谢征所寄望的,并非那般昏愚之人。
“在跟011说什么?”
铜镜中,青年俯身凑到耳边,轻声问了一句。
发丝瘙痒,谢征不以为意地侧过脸,抬眸看向他:“你呢,魔又说了什么?”
“是我问它,最近怎么忽然安静下来了。”
傅偏楼与他对视,停顿片刻,“它说,等着看我们会落得如何下场。”
谢征问:“你觉得会是如何下场?”
窗外天色暝暝,傅偏楼笑了一笑,边为他加冠,边答非所问道:
“我觉得……回来会是个好天气。”
*
雪山山巅,界水之源。
原本白皑苍凉的景致,眼下却为团团浓墨般的乌云所笼罩,雷声赫赫,远播天外。
清澈的泉眼中央,龙珠正滴溜溜滚落下雾气。
雾气流淌,如烟如线,缠绕着雪白的骨刺,往四方延伸而去,形成蛛网状的脉络。
此处便是阵眼,以柳长英脊骨中抽出的半截夺天锁器身为中心,承载着云仪、虞渊、明涞三大境的器阵。
谢征缓步走入泉中,在骨刺前站定。
011立于他的左肩,豆豆眼中泛出某种一触即发的急迫。
袖中通讯木雕震了两下,讯息传达的那一刻,谢征深吸口气,激荡眸色逐渐沉淀为平静的漆黑。
双眸闭阖,他伸出手,握住那根骨刺,灵流自掌心疯狂涌出,周身玄奥的气息再无遮掩。
薄唇轻启,只简单二字,极沉极冷:
“阵起。”
“€€€€轰隆”!
头顶雷鸣攒聚,衣袂无风自动。
积压许久的威势携着雷霆直劈而下,惊如怒龙嘶吼,将山巅淹没在耀眼的白光之中!
雾气被点亮般节节朝山脚流去,勾勒出繁复的阵纹,很快蔓延至等候多时的众多阵结足下。
“……开始了。”
傅偏楼从看不清的山巅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的古靳和蔚凤。
前者略略颔首,率应澈在内的十数龙族盘坐阵器之前,浩瀚妖力转瞬铺开,带来阵阵潮湿之意;后者也朝凰祈点点头,凤皇陛下轻飘飘给双手被缚的凤琛递去一个眼神,三人同坐一方,温度焦灼。
无律亦盘膝而坐,将碧玉长笛放在手旁,灵流独支半边。
最后是被周启搀扶着的周霖、以及与她结下契约、同享麒麟血的琼光。
傅偏楼站在他们围拢出的圈内,阵结的最中,将传来的妖力灵力平衡融会,一并流入阵器。
眼前一时是阵法的白,一时是魔障的黑。
忽明忽暗的交界处,他看到一道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身影,就站在前方,用不详的、阴森的苍蓝色瞳孔,紧紧凝视着他。
这一回,傅偏楼心底再无任何畏惧,不闪不避地回望过去。
【失败了,你当如何?】
魔冷不丁地问。
傅偏楼微微一愣,随后答道:“我不知道。”
【失去那个作为阵眼的任务者,我可不认为你能争得过我。】它讽刺发笑,【这可是最后一次,这一次灭世之后,谁也无法再度倒转,所有人都将死去,包括你。】
“不会的。”傅偏楼笃定说。
哪怕有个万一,他也会尽全力阻止那样悲伤的结局。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