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屿睁开眼时,花了好半响才将目光聚集。
脑袋很晕,像是有人用锯子在他耳边反复拉扯了百次,四肢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连一个简单的抬手都很难办到。
看来蒙住他口鼻的迷药量被掌控得很好,既不会让他睡得特别死,也不会在醒来后能活蹦乱跳,恰好保持在了清醒、却毫无威胁的范围内。
非常适合做一位观看者。
晕过去前一刻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马车里的人无疑是齐王。
沈之屿苦笑一声,看来猜对了。
这里是一间狭窄的屋子,只开了一条缝的窗户彰显着外面还是黑夜,一盏烛灯,一张木塌,一张木桌,一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具陈设,但与这简陋陈设不同的是,四周摆放了许多精心栽种的盆栽,高低有序,层次分明,桌上也准备了许多精致可口的糕点,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茶。
沈之屿没被绑着,支着上半身半躺在榻上,一只手搭在腹部,一只手垂落身边,背后垫着的几个枕头照顾了他的脊椎。
又是小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屋里还是没有半分动静。
“怎么,要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吗?”
话音落下,屋门从外被打开,齐王李灼缓缓走进来,手里还拿了一只笛子。
齐王拖来椅子坐去沈之屿身边,细心地替他把身上的被子往上带了带,以免风吹进去。
沈之屿避了避。
“本王本想给你吹曲笛子听的。”齐王倒也不恼,坐回位置上,改拿起笛子在沈之屿面前晃了晃,惋惜道,“但阿屿知道的,本王这条胳膊是假的,哪怕它再逼真,在生活中能与真手无异,但假的就是假的,在这种细致的活儿上,它永远无法替主人完成任务。”
沈之屿没回话。
齐王挑了挑眉:“叫了本王进来不说点什么吗?”
沈之屿:“你这称呼有点恶心。”
齐王耐心地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本王想要告诉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他们各式各样,形形色色,可在本王心中,只有你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位,假的东西永远无法代替真物,即使它再精细。”
齐王心满意足地看着沈之屿,犹如失去多年的宝物终于寻回,沉浸在了自己的回忆中,这间屋子也随着思绪的延伸,在他的眼里开始扭曲变形,时间快速倒退,定格到了十多年前的一个冬天
前朝皇城和如今的皇城有些不一样,具体哪儿不一样,他说不上来,可能是颜色,也可能是排布,离京这么多年,这些他都快记不清了,唯独他第一次看见沈之屿的时候,每一个画面都清清楚楚。
那天也是很冷,借着佳节,世家公子和皇子们见面。
他由母妃领着前去,母妃问他:“你想要谁来当你的伴读?”
他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漂亮的小男孩,没有半分犹豫。
不为别的,当其他世家公子都在顾着吃和调皮捣蛋时,只有沈之屿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
像一盆不染风霜世俗的盆景。
那年沈之屿才七岁,沈家也尚未如日中天,他轻易地向父皇要到了这个小男孩,他们每个月会有足足二十五天的时间呆在一起,就算回家了,他也可以悄悄去找他,他们一起蹲在篝火旁烤着板栗,聊着天,七岁的沈之屿不像现在这么瘦,脸蛋肉嘟嘟的,再给冷风一吹,微微泛着粉红,让人忍不住捏一把。
很快乐。
他承认,自己幼时有些怯弱,十分惹人讨厌。
因为他那时十分弱小各个方面。
母妃不争宠不得势,生活寄人篱下,不敢招惹,抵抗不了,为了保全性命,还一度牺牲过阿屿。
他确实错了。
但也不全是他的错,明知他有难处,为什么不能等一等呢?为什么要毫不留情地抛下他,去到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身边呢?难道不是他们先遇上的吗?
小时候,抛弃他去了先帝身边。
长大了,又抛弃他去了蛮夷人身边。
太不乖了。
不能这样。
权利,地位,沈之屿,这些都会是他的,也本该就是他的。
齐王忽然靠近,仗着眼前人因药几乎不能动弹,双手撑着他身后的墙压身逼下,道:“阿屿,上次太急了没机会告诉你,我们原谅彼此,重新来过好不好?”
“今天天亮,本王帮你灭掉当下的朝堂,旧臣新贵,无论是谁有多大的权利,只要你不喜欢,他们都不能活;明天,李亥也会去死,他会在死前跪在你的脚边,哭诉着自己的无知与愚昧;后日就轮到那个蛮夷人,一个接着一个,谁也逃不了,然后我们会迎来一个属于我们的朝堂,把将我们分开的一切阻碍踩在脚下,碾碎。”
整个过程,沈之屿的眸子都没有任何波澜,静如深潭。
齐王准备再次伸手摸一摸他的脸。
可下一刻,动作在即将触碰到的三指之外戛然而止。
“你在发什么疯?”
幻想轰然破灭,一切都迅速归位。
狭小的房间内,沈之屿嗤笑一声,抬起眼,一字一句道:“他是我的陛下,我爱他,心甘情愿为他成就一切,齐王,白日做梦前好歹先照照镜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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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清野 第五十二
(本章有大修)天边亮起第一缕曙光
此话一出, 齐王的神色骤然暗下。
心甘情愿?
爱他?
谁?那个粗鄙的蛮夷皇帝?
齐王的眼底顷刻布满血丝,他看着眼前人,觉得那么熟悉, 又那么陌生。
不对,这不是阿屿, 阿屿哪怕再生气会答应他的一切要求, 就像小时候偷偷摸摸帮他们出去玩, 或者替自己在深夜里抄书那样。
东西坏了, 就要修理;人学坏了,就要改正。
一阵天昏地转,沈之屿被抓着头发提了起来, 撕扯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整个上半身都连带着脱离了舒适的软枕, 重量全靠脑后的手和双膝支撑。
“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知道吗?”齐王道,“阿屿, 你很聪明,也沉得住气,应该清楚用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来激怒本王没有半点好处,所有的安排都会如期而至, 不是靠你两句话就能阻止的。”
沈之屿身上的药效还在,没法反抗, 没多久膝盖就支撑不住,密密地发抖起来。
“你看你难受的,都流汗了, 说你错了, 本王就放手, 好吗?”
“……”
“阿屿。”齐王的声音沉到极点,“立马认错。”
不能否认,齐王是他们那一辈李氏子弟中最优秀的一位,手段,头脑,狠戾,样样俱全,若没长歪,或许还真有点做皇帝的潜能,有不怒而自威的气势。
烛火都似乎被吓住了,火光变得歪歪斜斜,不断跳跃。
沈之屿却在这之中笑声渐大即使齐王的手若再往下一点,就可以掐住他那纤细的脖子。
这笑声狡诈又脆弱,嘶哑又痛苦,气息很不稳,伴随着阵阵低咳,仿佛随时都能消失过去。
齐王一愣,同时后知后觉地察觉出一些不对劲。
是啊,沈之屿现在都沦为阶下囚了,说这些做什么,现在的场合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吗?
今夜是他主动找的自己,而按他的性子,为什么要找自己说话?难道不该是装作没有自己这个人冷眼以对吗?
齐王虽然总爱大言不惭,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没必要,对方今晚的一切行为都没必要。
除非……
“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从身后骤然响起。
“王爷。”阿言在外面说,“出了些事,有些急,您现在方便吗?”
沈之屿也在这时终于第二次开口:“咳咳咳……她这是怕被我听见呢。”
齐王略一思考,先扭头回了句等着,然后把沈之屿丢回塌上,沈之屿是真没半分力气,摔成什么姿势就什么姿势,连翻身调整动作都不行,齐王却已经有了戒心,从抽屉里翻出一条铁制手铐,一端扣去床头的柱子上,一端扣在沈之屿的手腕上,上好锁。
“乖乖睡一觉,别试图搞小动作阿言,盯紧他。”
关门的声音传来,屋内重归安静。
沈之屿扭头看着这链子,啼笑皆非。
齐王,这个谋略高超的强敌,能无数次死里逃生的老鼠,蛊惑笼络人心的能力十分强大,能轻而易举地抓住人心弱点并利用,可每个人都有弱点,他也不例外,他最大的弱点就是沉浸于过去,爱感怀也就罢了,还要拖着旁人和他一起,只为了那所谓的什么满足感和报复。
“你也还笑得出来,”阿言守在一旁,点了一炷香,不太理解这个时候有什么值得笑的,“就算你再神通广大,可以帮所有人,但你人自己在我们手上,逃不走,若真发生什么,你一定会死在我们之前。”
沈之屿听闻,侧目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嗯,有道理。”
阿言:“……”
“大人还是先睡觉吧。”
熏香袅袅飘出,这味道能刺激沈之屿体内的药效,眼皮顷刻仿佛有千斤之重,昏昏欲睡之感侵蚀着思绪,沈之屿手指抠挖着身下被子,咬紧牙关试图自己清醒,却无济于补,没多久就败下阵来。
脑海里最后残存的意识一分为二,前者祈愿自己拖延的时间够于渺办完事后安全逃走,后者则心嘲是谁先死还真不一定,毕竟谁还没个……
还没个后面还没想出,沈之屿就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齐王果然被摆了一道。
“王爷,那死丫头是装的!她先前是故意失利让我们抓住她,一路上又是晕倒又是快没气,怎么打骂也不还手,以便我们放松警惕,然后趁您不在的时间内反击逃跑!”
“那丫头的功夫不差,也极能忍耐,沿路一直观察我们谁负责传递消息,然后在半个时辰内直奔目的,杀光了她们!”
齐王的眉压得更深了,下意识往沈之屿在的房间看了一眼。
原来如此。
暗网不止分布于京城,其他的郡县乡里内也大量存在着,齐王不可能以一人之力调动所有人,所以,暗网中人分为两类,一类是像阿言那种直接接令办事的,另一种是负责穿梭来回在各个地方,把命令带出去。
今天天一亮就会有大动作,消息一定会一个接一个地传出,倒也不难观察。
原以为是抓住了对方的尾巴,谁知是对方故意露出来的,为的就是引诱自己探出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