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周随着秦远弯腰行礼半天,也不见吴学监搭理,他干脆直起腰,轻推秦远肩膀:“大哥,他们都走了,你快起身。”
秦远慢慢直起腰身,眼中俱是无奈失落之色。
秦周自然看出吴学监对秦远视而不见的态度,他忍不住问道:“大哥,我记得府试后的秦府家宴时,吴学监挺喜欢你的呀,祖父还跟他商量你们的婚事了。他今天为何这个态度对你?”
秦远长叹一声:“二弟,自我京城的表舅受到晋王谋逆被处死后,吴学监便对我冷淡起来,还不让玉观与我私下交往。玉观几番帮我说项,可见效甚微。”
秦周明白过来,这吴学监是个势利眼,看大哥在京城的靠山没了,就瞧不上他了。
他眨了眨眼睛,问道:“大哥,那吴学监刚才说带着吴公子去认识什么大人的公子,难道是在为他寻找新的联姻对象?”
秦远满脸郁闷的点了点头。
秦周替秦远着急起来,“大哥,你还等什么呢?赶紧跟过去找吴公子啊,莫让旁人把你心上人抢走啊!”
秦远听到此话,望着假山的方向使劲咬了咬唇,对秦周道:“咱们也过去!”
二人沿着长廊转到了假山后面,这里有山石树木环绕,阴凉舒适。
秦周拐过假山石门,忽然间,听见前方左侧石洞下有隐约叫嚷声。
秦远也听到了,他脸色明显一变,“是玉观的声音。”
二人顺着声音转到石洞下,秦周远远看见一位身材很胖男子背对着自己,正搂着吴玉观在怀里,双手不断在他身上游走,语气极其轻佻:“玉观弟弟真是生的俊俏不凡呀!来,让哥哥细瞅瞅。”
吴玉观双目惊恐,脸色涨红,双手不断挣扎,似乎想要脱开此人的纠缠。
未等秦周反应,他身旁的秦远已冲了过去,一把推开那男子,将吴玉观挡在身后,“玉观,你没事吧?”
吴玉观见秦远替他解围,眼中露出欣喜之色,“远哥,我没事。”
那男子似乎非常不悦,指着秦远道:“你是何人?我跟玉观弟弟谈心,关你什么事?”
秦周觉得此人傲慢的声音有些许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转到男子正面,与那男子一个直接对视。
我去!
秦周心中惊呼,这不是学子宴那个院案首“常挂科”吗?他怎么也在这里啊!还色胆包天骚扰吴公子!
“常挂科”也认出了秦周,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是那个...第七名,叫什么来着?”
秦周没搭理他,转而问吴玉观,“吴公子,怎么回事啊?”
吴玉观委屈的说出事情原委,原来吴学监领着他去见的同知常大人公子,就是这个“常挂科”。吴学监介绍他们认识后,“常挂科”主动提出带吴玉观去看什么奇石。哪知刚转到这个石洞,“常挂科”就色迷迷的上手了。
秦远听的气愤不已,双目怒视“常挂科”。
“常挂科”则一脸不屑,指着秦周和秦远颐指气使道:“本少爷今天要跟玉观弟弟赏景吟诗!你们滚开!”
他说着就要上前拽吴玉观的胳膊,秦远自是将爱人护在身后,秦周也帮拦着。
三人正僵持间,远处小池边传来一道高声唱喏:“学政大人到!”
“常挂科”手上一顿,目光在吴玉观脸上纠结片刻,不甘心的松了手,朝着秦家兄弟狠狠的呸了一口。
“本少爷要先去拜见学政大人,回头再找你们算账!”他说完甩袖扬长而去。
秦周这才松了一口气。
吴玉观脸色发白,显然受了惊吓。
秦远一边将他搂在怀中安抚,一边扭头对秦周说:“二弟,我带玉观去后堂,那里有几间给诗社成员小休的静室,让玉观在静室休息一会儿定定惊。你先去池廊那边拜见学政大人。”
秦周不放心道:“大哥,要不我陪你们吧。”
“不必。”秦远摇着头,已然扶着吴玉观从石洞向后堂走去。
秦周见状,只好抽身离开假山,随着人流,来到池边最大的一处长廊。
长廊外面,一群人正围着一棵百年苍松热烈谈论着什么,为首之人身着深蓝色锦袍,三缕清须在颔下迎风飘扬,两只眼睛透着威严的光芒,正是怀南行省学政姚敬。
虽然秦周在学子宴上,与姚学政算上结识,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努力凑到离学政近的地方,而是直接入了长廊内,找了个舒适通风的座位坐下。
案桌上,早已被摆放了精美的糕点和茶水。秦周午饭还没吃,糕点的香气让他忍不住捏起几块,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管它什么诗社?啥子聚会?先填饱肚子再说!
另一边,姚学政耳边阿谀奉承之话不绝于耳,他强忍着不耐烦道:“诸位也累了,去长廊休息吧。”
他话音一落,身边立刻有人附和,簇拥着姚学政向长廊走去。
而此时长廊内,形单影只、连吃带喝的秦周一下子便引人注目起来。
第44章 赏画风波
几位陪同姚大人的官吏都瞪着秦周,哪来的憨货,毫无礼数,在这里吃喝,也不恭迎学政大人。
姚大人也好奇的望向秦周,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几分眼熟,待细细辨认,发现他就是学子宴上,那位精通膳食调理的秦周。
他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没有按随同人员的指引,去长廊主位就座,而是径直向秦周走来。
秦周正埋头专心品尝着糕点,嘴上低声品鉴道:“这个茯苓山楂糕,糖放的太多,遮盖了茯苓香气,山楂没用陈山楂,略带苦味...”
待他发现有人来时,姚大人已近在咫尺。
姚大人听到他评论糕点的话,嘴角攥起一丝笑意,这人对美食倒真是痴迷,他沉声唤道:“秦周?”
秦周慌忙起身,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向姚大人跪拜施礼,“学生秦周见过学政大人。”
姚大人摆手道:“起来吧。”
在场众人纷纷把目光集中在秦周身上,不知此人是何来历,学政大人竟似认识他。
秦周起身后,拘谨站在一边,一时不知说什么。
姚大人语气和蔼:“本官记得你去了京城寻人,如今寻到了吗?”
秦周心中一暖,姚大人还记得自己的事,他礼貌回道:“寻到了。”
“好。”姚大人点了点头,“既然人已寻到,你便可以专心准备明年的乡试了。”
“是。”秦周低头应着。
姚大人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去了长廊主位就座。
姚大人环视众人,微压手腕,“都坐吧,今日是诗社聚会,不必太拘束。”
秦周闻言在原来的位置直接坐下。
长廊内离姚大人近的座位,顿时变得抢手起来,不少人羡慕的望着秦周,他之前选的座位不但视野好,离姚大人还很近。尤其是那个“常挂科”,狠狠的瞪了眼秦周。
秦周可没想那么多,他此时腹中吃饱,在长廊边吹着微风,舒适的很。
众人刚刚坐定,明德府同知常大人对儿子使了个眼色。“常挂科”心领神会从家仆手中接过一方卷轴,双手捧着走了出来。
“学生常卦克见过学政大人。”
姚大人淡淡望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起来。”
“常挂科”将画轴奉在胸前,满脸堆笑道:“启禀大人,几日前,学生意外得到前代儒士宋羲的真迹《闲居宴饮图》,恭请大人阅鉴!”
秦周斜了“常挂科”一眼,这小子天天吃饱了没事干,净琢磨讨好姚大人!
姚大人露出几分意外之色:“哦?宋羲先生真迹存世甚少,你既有幸拿到他的真迹,便打开看一看吧。”
“是。”“常挂科”急不可耐的展开画卷。
画卷上,率先映入眼帘的数十座山峦连绵起伏,群峰竞秀,最近山间点缀一所雅致村舍,几位文士闲坐茅堂之中,桌上摆着各式美食,位居主位的老者样貌清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用筷子夹着桌上的鲤鱼肉吃,神情格外悠闲自在。
人群里传出一阵赞叹声:“好画啊!”
“常挂科”扬起下巴,依照提前准备好的话语,介绍起来:“诸位大人请看,这幅图是宋羲六十岁寿辰所画,记录的是寿辰当日,宋先生请了生平好友,在隐居的山舍田园间,吟诗作对,畅谈古今,这幅画正合了古诗所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绝妙境界啊!”
“好!常公子的解说甚是精妙啊!”吴学监赞许的拍了拍手。
“常挂科”眼中更添得意之色。
姚大人的目光落在画卷上,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秦周虽然讨厌“常挂科”,但因是宋羲先生的作品,秦周也好奇凑过去看画,他可看不出那么多意境,只觉得这画里人物山水都很好看,尤其是饮宴几人的神态表情逼真的很。
忽然,秦周眉头蹙了蹙,口中“咦€€€€”的一声。
姚学政离他不远,听到他的声音,转头问道:“秦周,可对这画有什么疑问吗?”
未等秦周回答,“常挂科”一脸不屑,斜瞥着秦周道:“这是何等场合,诸位大人都在,你个无名小卒勿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此话一出,秦周脸色冷了几分,他本不欲多事,但这个“常挂科”实在太讨厌了,让人忍不住想教训他!
秦周手指着画,高声道:“这画是假的!”
此言一出,长廊内顿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目光全都聚在秦周身上。
“常挂科”脸上浮现怒气,指着秦周鼻子斥责道:“胡说!这么多大人慧眼在此,你竟敢说这画是假的!”
明德府同知常大人也斥道:“来人!将他轰出去!”
“慢着!”姚学政挥手阻止,“秦周,你为何说这画是假的?”
未等秦周发声,“常挂科”抖着一脸肥肉,抢声道:“姓秦的,你说话小心点!这幅画我可是从名家手中所得,价值三千两银子,你敢出言污蔑,我定要将你押送县衙问罪!”
秦周毫不理会他的威胁,直视他道:“若此画是假的,你该当如何?”
“常挂科”冷哼一声:“若是假的,我就当众把它吃下去。”
秦周爽快答道:“好嘞!”
他转身拱手对姚大人道:“学政大人,宋羲天生吃鱼就浑身起红疹,此事在记录宋羲生平的诸多事迹中都有记载,宋羲不可能在宴饮图里去夹鱼肉吃。所以这幅图绝不是宋羲的真迹!”
“你胡说!”常挂科恼羞成怒,挥着拳头竟然向秦周扑来。
“放肆!”姚大人厉声喝止了常挂科。
常大人见状不解道:“姚大人,这小子无端污蔑小儿所呈画作,他€€€€”
“秦周没有瞎说,宋羲的确不能食鱼,他生前诗文里也有这方面记载,这幅画是后人的伪作!”姚学政义正词严道。
此言一出,长廊内呈现一阵死寂。
常大人脸色青红变幻,而“常挂科”更是傻了眼,这幅画他们父子花了三千两银子不说,还求了许多朋友才得到!竟是假画?!
常大人突然转身痛斥儿子道:“逆子,竟用假画给学政大人看。”
“常挂科”吓得立即跪下,“学生愚笨被骗,请姚大人宽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