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骜和蒙武却欢欣不起来,倒不是因着突然空降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做统帅。
而是因着从秦王的褒奖态度来看,王上并不打算见好便收,不仅没有叫他们回去,反而还让嬴政继续帅兵攻魏。
蒙骜乃是老将,已然将这世道看得够不够,叹了口气道:“长公子,不是老朽我说丧气话,泼冷水,只是……如今魏国虽然士气大弱,五国联军也已遣散,但魏国终究还是有些根基在的,倘或再这般发兵下去,魏国鱼死网破,我秦军是讨不到一丝半点的好处的,唉€€€€”
嬴政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上辈子合纵攻秦,便是蒙骜惨败,秦军被一路碾压着打,结果便是元气大伤,想要覆灭魏国,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嬴政并不见担忧,道:“五国会盟解散,君父正在兴头上,此时撤兵自是不可能,倘或执意如此,只会被楚派盖上一个怯战的罪名。”
蒙武道:“这……如何是好啊!”
嬴政摆摆手道:“师傅稍安勿躁。”
相对比部将们的担忧,成€€可是一点子也不担心,秦始皇都在面前了,还需要自己个儿瞎操甚么心?
于是该吃吃,该喝喝,小肉手抓着大块肉往嘴里塞,他上辈子因着身体羸弱,不能挨饿,不能吃撑,这个忌口那个忌口,好不容易“开斋”,自然要甩开腮帮子,吃得尽兴才好。
嬴政气定神闲的道:“君父要的不过是称心罢了,打胜仗自然会令君父称心,倘或抓两个俘虏回来,功效是一样的。”
“俘虏?”蒙武惊讶。
嬴政微微一笑:“公子无忌、晋良。”
“甚么?!”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叹。
“长公子,这不是开顽笑的!”
“是啊是啊!咱们连魏军都不知晓该如何打下去,又怎么可能俘虏公子无忌与晋良呢?”
“晋良可是虎将,他上次糟了咱们的埋伏,这次绝不会再栽跟头!”
“对啊,这……实在太难了!”
蒙骜不愧是老将,道:“不要吵闹,听长公子说下去。”
嬴政不以为然的道:“诸位之所以觉得公子无忌与晋良不可俘虏,关键在于甚么?”
蒙武道:“魏军森严,这二人都在军中,如何俘虏?”
嬴政点头道:“正是如此,魏军森严,他们都有魏军的团团保卫,想要俘虏自然困难,然……若是魏军主动将他们送出来呢?”
“主动送出来?”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事?”
“长公子,你都把咱们说糊涂了!”
嬴政并不想解释,而是从怀中直接拿出一张小羊皮来交给蒙武,道:“这是魏军驻军的粮仓位置,请射师带上二十铁骑,今夜偷袭,只放火烧粮,无需交兵,得手之后务必干脆撤退。”
蒙武接过小羊皮,眼眸中透露出许多的疑问,例如长公子是如何得知魏军粮仓的位置等等。
但蒙武对嬴政深信不疑,二话不说:“好,卑将这就去准备。”
“有劳射师。”
众人已然糊涂,不知嬴政要做甚么,更不知嬴政从何处得到的粮仓情报,嬴政则是道:“只等射师得手之后,诸位便见分晓。”
众人商讨完国家大事,成€€正好吃饱,撑得小肚子浑圆,一口也塞不下去,恨不能直接瘫在地上。
“€€儿。”嬴政回头一看,忍不住有些想笑,道:“随为兄去歇息罢。”
“哦!”成€€从席子上爬起来,被嬴政领着走出幕府。
出了幕府营帐,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幕府中的探讨之声,嬴政突然顿住脚步,垂头看着成€€道:“€€儿可觉奇怪?”
“奇怪?”成€€眨巴着大眼睛。
嬴政微笑道:“€€儿便没有奇怪,哥哥是如何得知魏军粮仓的具体位置的?”
成€€那是一点子也不奇怪,因着他早就知晓便宜哥哥是重生的,上辈子两军同样交战,魏国秉性早就被嬴政摸透了,嬴政满级重生,碾压魏国那不是小意思么?
成€€知晓,嬴政又在试探自己,于是摆出一脸天真的道:“€€€€不奇怪哦!因为€€€€知道,哥哥做甚么都是对的!”
成€€的言辞十足的“油腻”,嬴政听罢却一笑:“€€儿如此信任哥哥,为兄很欢心。”
成€€继续牟足了劲儿拍马屁:“哥哥欢心,€€€€也欢心!”
魏国粮仓被烧,简直猝不及防,魏国的士兵甚至没看到烧粮草的人到底长甚么模样,神出鬼没的,只知道对方是秦国的兵马。
成€€还在睡梦之中,蒙武便带着二十铁骑赶了回来,营地传来嘈杂的喊声。
蒙武拱手道:“长公子,幸不辱命,已然一把火烧掉了魏军的粮草。”
“甚好。”嬴政道:“还有一事劳烦射师,请探子放出风声,便说魏公子无忌与我秦人勾连,粮仓的具体位置,便是魏公子透露的。”
蒙武立刻道:“敬诺,长公子!”
魏军幕府大帐之中,魏军将领们吵作一团。
“还说公子与秦人没有勾连?若是没有勾连,我军的屯粮如此隐蔽,秦人是如何发现的?”
“依我看,公子早就投靠了秦人罢!”
“你们说话要有根据,公子忠心耿耿,如何会投靠秦贼?你怎能一口咬定是公子透露了粮仓的位置,而不是旁的细作?”
“大将军,我们公子苦心从魏军手中救你出来,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恩将仇报?我看打一开始,便是你们公子勾连秦人,与秦国长公子不清不楚,若非如此,为何公子一开口,秦人便甚么也不要,直接释放了大将军?”
大将军晋良坐在最上首,公子无忌沉默不语的坐在席上,四周都是吵闹争辩的声音,因着幕府中大多都是武将,甚至还互相推搡,差点子拔剑相向。
嘭€€€€!!
晋良狠狠一拍案几冷喝道:“够了!都给我住嘴!”
一瞬间整个幕府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语,只管盯着晋良,听他发号施令。
晋良侧头看向公子无忌,道:“公子,本将就问你一句,我军屯粮的位置,可是你透露出去的?”
公子无忌慢慢抬起头来,并没有脸红脖子粗的争辩,而是道:“大将军,若无忌想要出卖魏军,还需要透露屯粮的消息么?当时和谈,直接让秦人杀了大将军,难道不比烧一些粮食来的便宜么?”
“你这是甚么话?!”
“你竟敢对大将军不敬!”
“甚么狗屁公子,我看你就是细作!”
公子无忌的言辞惹怒了晋良的部将们,晋良则是眯起眼目,他虽然冲动,但不傻,公子无忌说得对,倘或他真的想要出卖魏国,利用秦人杀掉自己这个主将,不比少了粮草要简单干脆么?何必多此一举,惹人怀疑呢?
晋良稍微沉吟,知晓其中或许有诈,部将们却道:“将军,你可不要被他的伪善所蒙蔽!难道将军忘了老将军是如何赴死的么?!”
晋良紧紧握住双手,冷声道:“不需要你提醒。”
不管公子无忌有没有通敌卖国,眼下都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只要将公子无忌拿下,管他是真的叛徒,还是假的叛徒?
只是晋良心中有所犹豫,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诬陷了公子无忌,那么得意的无非是秦军,岂不是正中秦人下怀?
“报€€€€!!”
就在晋良左右为难之时,传令官大步冲入幕府,手中握着鸿翎,大喊:“大将军!鸿翎急件!”
是从魏国都城送来的鸿翎急件!
晋良长身而起,接过鸿翎急件,快速拆开,里面是魏王的亲笔移书,晋良只看了一眼,忽然有些释然。
“可是都城传来?”
“大将军!王上可是说了甚么?”
“大将军,王上说甚么?”
啪!
晋良将鸿翎急件扔在公子无忌面前,负手而立,幽幽的道:“王上之令,即刻卸去公子无忌一切官职,押解回都,由王上亲审。”
公子无忌的门客瞬间沸腾起来:“甚么!?公子是无罪的!公子绝对没有勾连秦贼!”
“凭甚么押解公子?!”
“晋良,都是你这个奸臣,你又对王上说了甚么?!”
公子无忌端坐着,将鸿翎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唇角漾起淡淡的苦笑:“谢……君兄,无忌领命。”
不得不说,鸿翎急件展开的那一瞬间,晋良松了一口气,魏王替他做下了决断,不管这个决断是对是错。
晋良眯了眯眼目,摆手道:“卸去冠冕,即刻押解。”
“是!”
士兵刚要上前,公子无忌款款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的袍子,冷声道:“无忌自己会走。”
囚车已然准备妥当,专门从都城运送而来,魏王还派遣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前来押解,只需要晋良交接便是。
公子无忌被除去冠冕,退下官服、摘去革带,只留一件并不怎么体面的素色长袍,登上囚车,准备押上枷锁。
“等一等。”公子无忌突然开口。
“公子,”负责押解的心腹道:“若有甚么想要辩解的话,小臣私以为,还是请您回了都城,当面与王上分说罢!”
公子无忌摇头道:“无忌并非想要辩解甚么,辩解也要给有耳朵的人听,不是么?”
“你!”那心腹气急败坏,瞪了一眼公子无忌。
公子无忌道:“无忌有两句话,想要与大将军私下分说。”
心腹看向晋良,有些个纳闷,道:“公子您说笑了,小臣看啊,大将军未必想与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晋良凉飕飕的道:“你是大将军,还是我是大将军?”
心腹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是,将军是!”
晋良冷声道:“滚下去。”
心腹虽有不甘,但还是忍气吞声的远离,其余人全部进入了幕府,一时间营地的空场上只剩下晋良与公子无忌二人,还有一辆囚车……
晋良冷漠的道:“公子有甚么临终遗言,可以分说了。”
公子无忌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正如大将军所说,无忌此去,怕是时日无多,只是无忌有一事放心不下……”
晋良冷笑一声,摆出这副慈爱长辈的模样,是给谁看?他并不接话。
公子无忌继续道:“大将军的身边,多半是老将军的部将,只是……这些部将,有些初心不改,有些已然变了初衷,他们表面上是为了给老将军报仇,因而才仇视于无疾,内地里实则只是想要挑拨离间,一旦大将军行差踏错半步,便会迫不及待的将大将军从将位上拖拽下来,还请大将军小心一二。”
“怎么?”晋良嘲讽的道:“你这才是挑拨离间罢?临死还要挑拨我与部将的干系?这些部将,都是曾经跟着恩师出生入死之人,哪一个不比你的嘴脸好看?!”
公子无忌苦笑:“无忌知晓,大将军听不进去,但无论如何,无忌必须要说,毕竟此次不说,再无这种机会……大将军,便当是逆耳忠言,千万、千万放一些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