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震惊于自己的嗓音,明显看到嬴政的眼神发暗,连忙咳嗽了好几声清清嗓子。
成€€本来想与嬴政认亲,但他方才偷偷握着玉佩,听到了嬴政的心声。如今自己是一个“楚人”,还是楚国的贵胄君子,面容又如此酷似秦王早已经死掉的弟弟,又穿成这样,现在“认亲”无异于是作死,只会引起嬴政的猜忌与怀疑。
不如……
不如先留在秦国,等嬴政消消气儿,再想法子认亲!
成€€目光微动,平静的道:“我并非是楚人安排的嬖宠,€€的确是楚人无疑,但楚人只当€€是棋子,若敖之后丢之可惜,因此才拿来对付秦主,€€不过想活命,还请秦主网开一面,让€€可以依附于秦主。”
“你?”嬴政颇为轻蔑的道:“依附于寡人?便算你是楚国若敖氏,在寡人的眼里,根本一无是处……凭你也配?”
成€€:“……”从未觉得便宜哥哥如此毒舌!看来往日里便宜哥哥对自己还是温柔的。
成€€依然保持着安全的距离,镇定下自己,有条不紊的道:“秦主明鉴,€€乃楚国若敖氏之后,想必秦主也知晓,若敖氏虽已然没落,但仍旧是楚国的老宗族,老贵胄,若秦主开恩,€€愿意臣服于秦主,并且为秦主在楚人之中做内应,楚人狡诈,想必……秦主很需要这个内应,对么?”
嬴政冷笑一声:“你敢与寡人谈条件?”
成€€听他这般说,深知嬴政的秉性脾气,若是他不想听,早就不会与你废话,如今成€€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说明嬴政其实已经听进去了,而且他十足需要一个楚人的内应。
成€€甚至轻轻笑了一声,看起来并不惧怕嬴政的威严,淡淡的道:“秦主英明,这天底下,绝没有嫌弃自己钱财太多的商贾,自然也没有嫌弃自己人才太多的君王,€€自问在众多能人异士之中,并非是那个最贤德的人才,但决计是秦主最好的内应,秦主合该是没有道理拒绝的,对么?”
嬴政眯起眼目,深深的看向成€€。
成€€不着痕迹的再次握住大傩伥子玉佩,因着玉佩只有半块,他如此驱动玉佩,静气凝神,反而十分的消耗体力,这虚弱的身子几乎坚持不住。
嬴政:【此子说得有些道理,只是……】
“咳……咳咳……”成€€虚弱的厉害,实在无法继续读心,但嬴政明显已然心动,便道:“秦主明鉴,€€对于秦主来说,不过一只蝼蚁,早一些捏死,与晚一些捏死,根本无有区别,既然如此,秦主何不试一试€€,若€€对秦主有利,便留下€€一命,若是无益,再杀不迟,并无任何损失,还请秦主三思呐。”
嬴政沉默不语,成€€心里寻思着,你哥哥就是你哥哥,真是不好糊弄。
成€€再次开口道:“秦主,€€自作聪敏,斗胆一猜。如今眼下的形式,秦主分明可以一次性拔清楚派的毒瘤,然,秦主却执意扶持昌平君坐上丞相之位,并且迎娶楚女作为妾夫人,保留华阳太后稳坐华阳宫,难道是因着秦主念旧么?自然不是……秦主是打算用残余的楚派势力,牵制母系外戚的力量……不知€€猜测是否属实?”
“哦?”嬴政终于开口了,幽幽的注视着成€€:“你说的倒是有些意思,继续说说看。”
成€€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派,因着七年前的腊祭叛变一事,已然被打击的体无完肤……”
他说到此处,嬴政登时眯起眼目,沉下脸色。
七年……
七年前的事情,对于嬴政的影响很大,这七年间,无论是宫人还是士大夫,都对此事闭口不言,唯独被成€€今日提起。
“楚派便像一颗毒瘤,秦主本可一次性溃脓,却留下楚派一口*活气,旁人以为秦主念旧,€€却以为,秦主是打算用这口楚派的活气,与赵太后的外戚对抗,让他们互相牵制,朝廷自然平衡。”
赵太后,自然便是嬴政的亲生母亲赵姬。
嬴政即位之后,吕不韦与赵姬专权,赵姬是个典型的“恋爱脑”,还不如华阳太后手腕专横来的强,但凡有个小白脸撺掇赵姬,赵姬便会不停的往嬴政的朝廷里塞人。
嬴政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局面,因此特意留了楚派一口*活气,让楚派与赵姬的外戚势力势均力敌,有事儿没事儿互相牵制,如此一来,嬴政这个做君王的便会清闲许多。
嬴政没成想,自己的谋划,竟然被一个堪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看透。
成€€微微一笑,道:“秦主,€€虽没有大才,但生着一双眼目,若能为秦主效力,成为秦主的眼目内应,便可多多挑拨楚派与太后外戚势力,为秦主分忧。”
嬴政稍微思量一番,道:“也好。”
呼……成€€狠狠松了一口气,险些直接软倒在地上。
嬴政却又道:“想要成为寡人的眼目也好,然……”
他说着,修长有力的手指虚空指了指成€€腰上的玉佩:“这半枚玉佩,你不配戴着,摘下来,便可以离开路寝了。”
成€€低头看向自己腰间,玉佩……
这可是救命的物什。
成€€的这具身子骨已然十足柔弱,弱不禁风,毫不夸张的说,比林妹妹还不如,加之五感过于敏锐,全靠这半块大傩伥子玉佩压制,若是摘掉玉佩……
“怎么?”嬴政催促的道:“不愿意?”
“怎会如此?”成€€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镇定自如,将半块大傩伥子玉佩摘下来,轻轻放在案几之上。
“唔……”成€€感觉自己手腕的红肿更加刺痛了,双腿无力,还有一股头重脚轻之感,寒冷的冬风从户牖窜进来,撕扯着他的衣袍,刺骨的冰凉。
嬴政冷淡的道:“你可以走了,若是有事,寡人自会遣人去支会。”
“敬诺……”成€€微微蜷缩着单薄双肩,冷得直发抖:“€€告、告退……”
成€€转身退出路寝宫,一出门,腊月的冷风吹得成€€更是一个激灵,双手搂住自己的肩膀,快速顺着垂带踏跺跑下去,熟门熟路的跑进公车署,上了辎车这才感觉稍微暖和了一些。
“回别馆。”
“是,小君子。”
辎车一路粼粼而行,到达别馆之时,成€€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的症状加重了,冷得愈发厉害,怕是在发热。
他踉跄的下了辎车,跌跌撞撞进入别馆,推开下榻的屋舍大门,几乎是摔倒在软榻上,没有力气去拉被子盖上,瑟瑟发抖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沉沉的陷入梦乡之中。
成€€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了便宜哥哥嬴政。
路寝宫柔软的王榻,嬴政一双如狼的眼目死死的凝视着自己,成€€知晓这是一场噩梦,但怎么也无法醒过来,嬴政将他死死压在软榻之上,嗓音低沉沙哑,轻轻的呢喃在他的耳侧。
“€€儿……”
嘭€€€€
剧烈的破门声猛地将成€€惊醒,他猛的睁开双眼,狠狠吐息着,有些失神的回味着“噩梦”之中的余韵。
“好啊!成氏的小君子,真是翅膀硬了!”一声冷笑将成€€的失神拉回来。
冰冷刺骨的冬风,从敞开的舍门窜入,成€€侧头一看,原是有人闯入了自己的屋舍。
是楚国大行人。
大行人居高临下的冷笑:“成€€,你真是好得很呐!真真儿的好!我与芈夫人废了多大的光景,多大的功夫,这才将你献给秦王,而你呢?你做了甚么好事?!听说你昨夜被秦王赶出了路寝宫?!你可真是能个儿!如今整个别馆都传遍了,你让我楚国的老脸往哪里放?!”
成€€被冷得发抖,他感觉自己还是浑身无力,头重脚轻,应该还是在发热,平静的道:“很冷,麻烦将舍门带一带。”
楚国大行人愤怒的道:“成€€!!别以为你来了秦国,便可以不服管教!你始终是我楚国的走狗!还当自己是若敖氏的后人呢!?你就是一个下贱的嬖宠!如今你连一个嬖宠都不会做,爬不上秦王的王榻,楚国养你何用?!”
成€€静静的看着楚国大行人发癫,好像和自己无关一般。
楚国大行人被他的态度激怒了,气极反笑道:“是了是了!我险些给忘了,你那宝贝弟弟还在我的手里头,你可别忘了!”
说罢,转头吩咐道:“去,把那小崽子给我带来!”
成€€艰难的撑起身子:“你要做甚么?”
“做甚么!?”楚国大行人阴森森的道:“我要让你看看,这个大行谁做主!”
“呜呜呜€€€€哥哥……呜呜……”
很快便听到孩童的哭声响起在冬风之中,两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架着三四岁大小的小男孩而来。
小胡亥挣扎的踢着腿儿,手臂被吊着,几乎要脱臼一般,哭的满脸都是泪水。
“哥哥……哥哥……亥儿疼……疼……”
成€€挣扎着起身,顾不得自己身子虚弱,冲出屋舍,一把抱住小胡亥,将孩子紧紧搂在怀中,冷嗤道:“放开他!”
楚国大行人踱着步,慢悠悠的来到院中:“成€€,你可别忘了,你始终是我楚国的走狗!做为一只走狗,便要有走狗的模样!你现在的样子,让我觉得你像是一条会咬主人的狗,这可不是好狗啊!”
他挥了挥手,阴森的道:“给我打!往小崽子身上打,让我们成小君子看看,反叛主人的狗,是甚么样子的下场。”
“是!”
五大三粗的壮汉立刻行动起来,冲着小胡亥拳打脚踢。
“呜呜呜……哥哥!”
小豆包的哭声凄惨,抱着自己的小脑袋,成€€心中轰隆一声,猛地想起上辈子被父亲拳打脚踢的场面,他心窍仿佛要裂开一般。
成€€不顾一切的将小胡亥抱在怀里,拱起后背,用自己的身子保护胡亥,不让那两个壮汉打到他。
嘭!砰砰€€€€
成€€立刻挨了三记,本就钝疼的身子更加疼痛,缺失了大傩伥子玉佩之后,成€€的感官异常敏锐,“平平无奇”的疼痛放大放大,不停的放大,不停的扩散,撕心裂肺,痛彻心骨。
但无论如何,成€€都没有放开怀里的小包子,死死搂住他,不让他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给我打!让他长点记性!”
“别往脸上打,给我往看不到的地方打!还要留着他这张脸去魅惑秦王呢,打坏了可不行!”
“呜呜!哥哥€€€€你们是坏人!不要打……不要打哥哥!”
“呜呜呜……”
“呜呜哥哥……”
€€€€€€€€
嬴政将成€€从路寝宫赶出去,凝视着案几上的半块玉佩,慢慢伸手过去,将玉佩纳在掌心。
玉佩温热,甚至还残留着成€€的体温,便像那日,七年前的腊祭之日,嬴政捡到的半块玉佩一般,还残留着弟弟的体温……
“€€儿……”
嬴政轻声自言自语一句,将自己腰间的另外半块玉佩摘下来,两块玉佩正好严丝合缝的对在一起……
七年前的腊祭,公子成€€坠入雍城的护城河之中,众人虽然奋力施救,但捞上来的,不过是一具冰凉凉的尸体罢了,不会哭,不会笑,再不会唤一句哥哥……
而公子成€€佩戴的半块大傩伥子玉佩也不翼而飞,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七年之中,嬴政派遣了不少人打捞,但依旧找不到玉佩的踪影,反而是各国的使团,陆陆续续的派遣了不少使者前来,不是长得与成€€相似,就是带着假的大傩伥子玉佩前来进献。
嬴政不知见过多少块假的大傩伥子玉佩,当他在宴席上见到成€€的那一刹那,心头猛烈的颤抖了一记。
怎么会有人生得如此相似?
嬴政握着那两块玉佩,幽幽的道:“是€€儿的玉佩……”
“王上。”寺人站在门外,恭顺的道,
嬴政将玉佩收入袖中,冷淡的道:“何事?”
寺人回话道:“回禀王上,芈夫人听说王上将楚人使者赶走,殿中无人伏侍,特意前来询问,王上是否需要伏侍?”
嬴政冷笑一声:“楚人的耳目还真是灵通,去告诉她,无需伏侍。”
“敬诺,王上。”
“等等。”嬴政叫住寺人,眯起眼目幽幽的道:“派人去盯着别馆,楚国使团但凡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刻前来禀报。”
“敬诺!”
寺人将路寝宫的殿门关闭,恭敬的退出去,一时间整个路寝宫中只剩下嬴政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