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眼眸转了转,没有从院子的正门入内,而是转身来到了院子的偏门,从小偏门挤进去,偷偷摸摸的来到燕丹下榻屋舍的后面,悄无声息的走过去,耳朵贴着户牖仔细倾听。
成€€心说,我这可不是偷听,我就是光明正大的听听。
嬴政一大早便起身离开了章台宫,前往别馆,特意让寺人学舌,留下一段言辞,说自己带了朝食去见燕丹。
嬴政进了燕丹的屋舍,让寺人将朝食放下,摆开在案几上,便自行坐下来,微笑的看向燕丹。
燕丹扫了一眼案几上的朝食,道:“秦王公事繁忙,这一大早上,不会是特意来给丹送朝食的罢?”
嬴政微笑道:“燕公子请便,不用顾虑寡人。”
燕丹:“……”
燕丹一阵沉默,实在搞不懂嬴政想做甚么,一时间屋舍也陷入了沉默,嬴政仿佛在等甚么,甚至心情甚好。
咔嚓……
屋舍外面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户牖被轻轻碰到的声音,燕丹敏锐的察觉,刚要起身去查看,嬴政抬起手来,压住燕丹的手背,道:“燕公子,可是朝食不可口,为何不用?”
他说着,岔开话题,面带微笑的瞥了一眼户牖的方向。
成€€顺着户牖的缝隙往里看,一眼便看到了嬴政“亲切”的压住燕丹的手背,登时一口酸涩梗在喉咙。
“嘿!”
有人在成€€背后低呼了一声,还拍了拍成€€的肩膀。
若不是成€€比较镇定,必然要被吓得汗毛倒竖,回头一看,做了谨慎的动作,道:“小舅舅,怎么是你?”
来人正是国相公子琮的弟弟公子文治。
公子文治也同成€€一样,做贼一般猫腰在户牖之下,低声道:“来偷看啊!”
“偷看?”成€€奇怪。
公子文治道:“你难道不是来偷看的?我听说燕国公子是个大美人儿,所以特意来看看的,果然生得真真儿好看!”
公子文治兴致勃勃的偷看,仿佛发现了甚么新大陆,拍着成€€的肩膀,兴奋的道:“我尝听说王上和燕公子有一腿,你看啊,他们还手碰着手呢,好亲密啊!”
成€€:“……”
第94章 大猪蹄子
公子文治是懂得甚么叫扎心的。
成€€听了他的言辞,心里更不是滋味,那种酸涩的感觉慢慢涨大,从嗓子眼到胃部开始发紧,好似蹦着一根皮筋儿一般。
“真好看啊!”公子文治还在感叹:“我听说燕公子的倾慕者遍布诸国,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又如此温柔,我见了也喜欢啊!”
成€€翻了个白眼:“小舅舅你喜欢的还挺多。”
“嗨,”公子文治道:“美人儿嘛,自然是多多益善了……诶不对啊!”
他似乎想起了甚么,呆滞的看了看成€€,又看了看户牖的方向:“前些日子,王上不是还心仪与你呢么?怎么这么快便移情别恋了?”
“甚么叫移情别恋?”成€€道:“小舅舅你可别瞎说。”
“也是,”公子文治老神在在的点头:“像王上这般俊美,又位高权重的君主,甚么叫移情别恋?只喜欢一个才有问题呢。”
成€€:“……”
他说着,还拍了拍成€€的肩膀,道:“你放心,王上可能不是移情别恋,只是多喜欢了一个,他还是很宠爱你的。”
成€€翻了白眼:“小舅舅,你可闭嘴罢!”
公子文治一脸迷茫:“怎么了?我说错了甚么嘛?这不是说得挺对的么?”
成€€听着公子文治的安慰,越听越别扭,已经不想和公子文治这样的“老古董”说话了,其实公子文治为人不错,人品也还算可以,但他是古人,很多思想根深蒂固,这并非他的错,因为世道就是如此,可能在这个世道看来,成€€才是古怪的那一个。
成€€兴致缺缺,垂头耷拉脑的转身离开。
“成€€?啊喂,成€€?你怎么了?”公子文治担心的追上去,道:“你不舒服么?怎么这般没精打采?”
嬴政耳聪目明,听到外面的声音,知晓成€€已经离开,便不再伪装,立刻起身离开,对燕丹微笑道:“燕公子,朝食若是可口,改日寡人再给你送来。”
燕丹眼皮跳了两下,自从嬴政进门之后,便一直笑眯眯的坐着,燕丹被软禁在这里,面对着嬴政如能吃得下,尤其嬴政那表情,分明在算计着甚么,虽自己可能不是他算计的目标,但绝对是他算计的一环。
燕丹道:“丹乃是戴罪之身,如何能受得起秦王如此恩典,不敢劳烦。”
“不劳烦,”嬴政微笑:“毕竟……燕公子好用的紧。”
燕丹:“……”
嬴政慢悠悠回了章台宫,前去巧遇成€€,成€€一看到嬴政,远远儿的扭头便要跑,嬴政哪里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朗声叫住:“€€儿。”
成€€不得不站定,挤出一个看似甚么事情也没有的干笑:“王上。”
嬴政故意道:“€€儿,可好好儿用了朝食?可让医士换药了?这些事情,平日里素来都是寡人亲力亲为,不过今日……寡人临时有些事情,去了别馆一趟。”
成€€“哦”了一声,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成€€本就比嬴政矮了不少,他垂着头,便露出细细白白的后颈,雪白玉如凝脂,嬴政跑了一圈,还未用朝食,心中登时蠢蠢欲动起来,有一种想要低头咬上一口的冲动。
嬴政挑唇笑道:“说起别馆,寡人方才去见了阿丹。”
“哦……”成€€第二次应了一声,还是没有其他话。
嬴政也不嫌弃冷场,道:“好久没有与阿丹畅谈了,也亏的今日空闲,若是改日€€儿有空,也与寡人去别馆坐坐。”
成€€第三次“哦”了一声,用鞋子尖撵着地上的小石子。
“€€儿?”嬴政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说着,托起成€€的下巴,令他抬起头来,自己附身上前,用额头抵着成€€的额头,道:“没有发热。”
成€€吓了一跳,嬴政的俊颜突然放大,高挺的鼻梁轻轻蹭着成€€的鼻梁,轻微的触碰感引发阵阵的强烈刺激,成€€后背发麻,膝盖发软,连忙后退了两步。
嬴政并没有逼得太紧,也退开一步,保持安全的距离,再接再厉的微笑道:“是了,昨日寡人说想要招揽阿丹,今日想了想,不然将这件事情交给€€儿你来处理。”
“€€?”成€€指了指自己。
嬴政点头,道:“正是,寡人思来想去,€€儿你是大行人,负责诸国邦交,招揽阿丹是你的分内之事,再者,若是能将阿丹招揽入秦,也算是大功一件,寡人如此信任€€儿,自然要将这般重要的事情,交给€€儿去做,对么?”
成€€抿了抿嘴巴,嬴政说得对,这是大行人的分内之事,也不好推脱,便拱手道:“€€领命。”
嬴政拍了拍成€€的肩膀,别有深意的道:“€€儿,哥哥等着你的好消息。”
“甚么!?”公子文治听说了这件事情,惊讶的道:“王上让你亲自招揽燕国公子?这不是让你亲自招一个情敌入秦么?”
成€€道:“甚么情敌?”
公子文治笑道:“还不承认,你这小脸蛋儿耷拉的,都快比马脸还长了,自己照照镜鉴。”
成€€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道:“公子丹才华出众,若是能招揽入秦,的确会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至少极大可能避免未来的荆轲刺秦名场面。
公子文治托着腮帮子道:“那你准备如何做法?那可是燕国的公子啊,他的老爹是燕王,他老爹还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等没几年燕王一命呜呼,公子丹就是燕国的新王,他为何要放着好端端的王位不要,归顺秦国呢?”
成€€摸着下巴想了想,道:“小舅舅你说得对,他的老爹是燕王,我们便从这里下手。”
公子文治越听越糊涂,根本不理解成€€在说甚么。
成€€道:“小舅舅,请你帮我个忙,找几个会唱曲子的讴者来。”
公子文治笑道:“哎呦成€€,你想通了?也想找讴者顽顽?我跟你说,你找我就对了,我认识的讴者不计其数,美貌如花,婀娜玲珑,应有尽有,你要甚么样儿的?水灵灵的男讴也有!”
成€€:“……”
成€€无奈的道:“€€是想请讴者为燕公子演奏一曲,好劝燕公子归顺秦国。”
“啊?”公子文治一脸迷茫:“唱曲就能叫燕丹归顺秦国了?燕国人这么喜欢听曲儿么?”
成€€亲自写了一段词儿,让公子文治找来几个有灵性的讴者,让他们按照自己写的词儿编排。
曲子不长,一共用了两天时日编排,等曲子编排好,成€€便亲自来到别馆,宴请燕国公子。
燕丹还在被软禁,任何人都不能探看,成€€则是例外,毕竟他被嬴政委派招揽燕丹。
成€€进入屋舍,拍了拍手,寺人宫女鱼贯而入,端上美酒佳肴,随即讴者入内,纤纤而立。
燕丹奇怪的看向成€€,道:“秦国大行人这是……?”
成€€笑眯眯的道:“燕公子,我王体恤燕公子成日闷在屋舍,因此特意找人编纂了新鲜的歌舞,保证是燕公子以前从未听到看到过的,还请燕公子鉴赏。”
燕丹:【成€€突然来此,绝不是让我欣赏歌舞如此简单便宜。】
成€€亲自给燕丹满上酒水,道:“开始罢。”
讴者们应声,丝竹之音响起,舞者开始翩然起舞。
几个身披介胄的讴者舞者入内,燕丹有些惊讶,本以为是甚么靡靡之音,没想到竟是金戈铁马一般的壮阔音色。
成€€微笑解释道:“这是€€亲自编纂的曲目,燕公子才华横溢,还请燕公子斧正。”
燕丹看了一眼成€€,客气的道:“秦国大行人言重了。”
成€€又道:“这曲目不同于旁的,讲述的是一个偏远的小国,国君年迈,唯有一个独子。”
他说着,别有深意的看向燕丹,继续道:“幸而这个独子十足争气,能文善武,征战捭阖,朝廷上下对这位公子称赞有佳。国君起初也很欢心,然渐渐的,国君发现,子民们称赞公子的次数,比称赞自己这个国君的次数要多,群臣们对公子会笑着作礼,而对自己只会低头作礼……”
燕丹蹙眉道:“成小君子,你到底要说甚么?”
“别急,”成€€笑道:“€€的曲目还未说完,还有更加精彩的后续呢。”
小国的国君开始忌惮自己的儿子,迟迟不愿意册封独子为储君,后来周边国家愈发的强大起来,小国的国君开始忧虑,公子想出了一个法子,可以釜底抽薪,拯救自己摇摇欲坠的母国。
“于是,”成€€笑眯眯的道:“小国的公子派出了一个死士刺客,去刺杀强国的国君,很可惜,最后刺杀失败了,强国的国君雷霆震怒,降罪小国,燕公子你猜,小国的国君会怎么做,才能平息强国的震怒?”
燕丹眯起眼睛,沉默不语,端起羽觞耳杯,将杯中的酒水一口饮尽。
成€€幽幽的道:“小国的国君因为惧怕,也为了自保,下令杀害了自己的独子,可怜那小国的公子,一心一意为了自己的母国,为了自己的君父,到头来,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叹、可叹呐!”
哆!
燕丹又饮了一杯,将酒水闷了,羽觞耳杯重重的敲击在案几上。
无错,成€€所编纂的曲目,便是荆轲刺秦,太子丹身死的故事,这些事情虽还未发生,但无论是君父,还是独子,全都在影射燕丹,燕丹何其聪明,他哪里能不知情呢?
耳边是悲切的丝竹之音,讴者们正好唱到老国君下令诛杀公子,来平息强国的愤怒,公子被绑在大殿之上,群臣哭求,凄凄切切。
“常言道,”成€€添油加醋:“虎毒不食子,到底是甚么的父亲,会狠心杀死自己的独子呢?”
他说到这里,露出恍然的表情,笑道:“是€€失言,虎毒不食子,那是老虎,毕竟天家的国君,可比老虎冷漠薄情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