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东西往陵墓里运送的时候,金银宝物放在木箱上层,陶罐之类的藏在下头,路过的人只能看见箱笼打开后表层的好东西。
少府令,一个无师自通学会了后世嫁妆作假糊弄手段的奇人,得到了太子殿下“卿果然很适合当少府令”的极高评价。
扶苏:大秦就需要这样会替秦王省钱的少府令。
少府令:稳了稳了,可以在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了!
少府令高高兴兴地领赏离开了。
秦王政想了想墓葬里塞满陶器的样子,默默地把那个画面从脑海里清除。
没关系,商周时期也是这样的。
只要赵姬下去了之后不和春秋战国时期的人对比,应该还是会为自己的富有感到高兴的。毕竟大秦的制陶工艺肯定比千年前的商朝强得多,而且少府那边准备的数量也十分庞大,颇有排面。
想到这都是儿子为他出气特意安排的,秦王政面色稍霁:
“这些都是小事,为父早就懒得同她计较了。”
扶苏则道:
“所以我为她安排了盛大的葬礼,还给她准备了数量如此庞大的陪葬品,我可不爱与死人计较。”
秦王政看着又开始诡辩的儿子,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真是小孩子气。
大秦太后的葬礼,韩赵两国的贵族自然要亲临现场参加。不是为了给赵姬面子,而是为了向两国展示秦王的气量。
六国谁不知道赵姬那点破事?以前还老爱拿秦王政把生母赶去雍地的事情指责他不孝。现在面对这么隆重的葬礼,总不能再叽叽歪歪了吧。
不过即便没有这层缘故,作为秦国俘虏的阶下囚,他们本也该逢年过节都跑来见礼的。只是秦王嫌弃他们乱跑容易生乱,一般不叫过来而已。
韩赵贵族自从灭国那次来朝见过秦王政之后,后头也就立太子那次来过。
赵姬这回是第三次。
哪怕来了三趟,他们对咸阳依然不太熟悉。全程都有人盯着,众人大都老老实实地待着不乱跑。
前两次乱跑的,现在已经是枯骨一堆了,也不知道秦国有没有给他们弄点像样的墓葬。
想到自己死后可能也捞不到个厚葬的待遇,去了黄泉地府恐怕得穷困潦倒。一时间原本在葬礼上哭不出来的众人,都真情实感地悲泣了起来。
年纪小同样不太能哭出来的公子公主们愣愣地看着这群人,不明白他们祖母死了,这些人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他们认识祖母吗?”
“不清楚,应该不认识吧?”
“赵国贵族可能认识,听说祖母以前是赵国贵族出身。”
“啊?不是舞姬吗?”
“啊?不是商户女吗?”
“啊?不是……好吧,我也不知道。”
一群小崽子窃窃私语,得益于韩赵贵族们的哭嚎,被掩盖了个彻底,众人都没发现他们在开小差。
扶苏路过的时候轻咳了一声,示意越讨论越兴奋的弟弟妹妹们收敛点。
不哭不要紧,别谈笑风生的,让人看到了不好。实在不行以袖掩面遮一遮,挡住脸上的表情也行。
小崽子们赶紧抬起袖子挡住脸,发出虚假的“呜呜呜”声。等大兄一走,继续兴奋地讨论起来。
画风大概就是这种€€€€
“呜呜呜,祖母跳舞真的很好看吗?呜呜呜,好可惜我没看过,呜呜呜。”
隔壁的韩赵贵族们听着听着,险些就哭不下去了。
你们秦国的公子公主怎么回事?有这样在祖母葬礼上讨论祖母跳舞好不好看的吗?
暴秦果然不讲孝道!
虽然小崽子们的行为把气氛毁了个一干二净,不过也无所谓了。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反正秦国也没指望韩赵贵族真情实感地相信秦王政孝顺。
秦国要的是大舆论上六国之人不能拿这个说事,至于人家心里怎么想的,这谁管得着呢?
听到了公子公主们讨论的贵族毕竟是少数,更多人离得远什么都没听见。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哭得不能自拔,一开始只是哭自己命苦连死后的哀荣都保不住,慢慢地又开始哭故国被灭的痛苦。
一场丧礼办下来,秦国人活蹦乱跳,韩赵贵族哀悔伤身病倒了一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都是赵姬的孝子贤孙。
秦王政收到消息之后,面不改色:
“太后薨逝寡人也很难过,已经努力克制了,不成想还是感染到了诸位。太医去给他们瞧瞧吧,不要为此哭坏了身子。”
言下之意,他们为了和自己不相干的秦国太后哭得这么伤心,都是因为被他这个太后的亲儿子传染了,是在替他哭。
李斯第一时间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太子殿下。
他好好一个光明磊落的王上,都是跟着太子才学会说这种无耻言论的。
其他人倒是对太子的本性了解不那么透彻,闻言第一反应是想到了昭襄王。
众人默契地对视一眼,纷纷开口赞同王上的判断,顺便吹捧了一番王上的孝感动天,将这件事彻底定性。
既然大家是替秦王哭的,那作为太子,扶苏当然要亲自去慰问一番,周全了礼节。
于是扶苏抽出一天的空,去韩赵贵族落脚的客舍走了一圈,收获了一箩筐敢怒不敢言的复杂反应。
最后一个逛到了前韩国宰相张平的居所,其子张良正在照顾悲思过度的父亲。①
其实并不是所有韩赵贵族日子都难过的,赵高惯会揣摩上意,事情办得很漂亮。他在给韩王和赵王最高的待遇之余,也尝试着分化了其余贵族。
如果所有贵族都日子难过,那么他们很有可能抱团仇恨秦国。但如果其中有一部分慢慢地又得到了秦国的礼遇,情况就不一样了。
赵高没有一开始就这么干,因为那样目的太明显了,会引起反效果。
他等贵族们过了一段苦日子之后,先挑了一部分识时务地摆脱了庶民的艰苦生活。这个时候,剩余的贵族就会质疑他们是不是投靠了秦国,背叛故国了。
偏偏被挑中的这些原本就是偏墙头草的,他们立身不正,没办法反驳质疑,只能选择默认。
这一下就坐实了待遇变好的贵族都是叛徒这件事,完成了第一步分裂。
接着,又过了一段时间,赵高提升了第二波人的待遇。
这波是原本意志坚定的,但实在吃不了苦。受到第一波人的刺激,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第二波显然同样是叛徒,遇到剩余贵族的指责时照样没底气反驳。有些脾气爆的还会直接翻脸,认为自己做的没错,谁不想过好日子呢?
如此,第二步的分裂成功完成了。
等到第三波时,待遇增长的人群已经没有信誉可言了。哪怕被优待的是诸如张平这样一心为韩没有半点私心的忠臣,大家也不相信他的节操了。
尤其这一波里也夹杂着一些改变主意向秦国低头的贵族。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根本难以分辨。
可实际上当真对比这三波人的优待之后,才会发现得到实惠最多的是第三波里的有才之士。
赵高跟兄弟赵成分析道:
“贵族中有些可用之才,只是他们固守故国不肯事秦。若我们能叫这些人才改弦易辙,定能得王上和太子的高看。”
反正失败了也没损失,成功了就赚了。
太子把事情全权交给他们兄弟两个,他们只要从韩王和赵王的待遇里稍微抠出一点点,就能做很多事情了。
总之,依靠上述操作,人才辈出的张氏一族这两年日子过得还不错。
不过物质条件的优渥显然不能抚慰张平精神上的痛苦。
张氏从其父张开地开始,接连侍奉了五位韩王。前三位是张开地作为韩相辅佐的,后两位是张平为相时辅佐的。
张平本以为自己和父亲这样为韩国殚精竭虑,不该受人质疑才是。没想到秦人只用了这么简单的计策,就将他们挑拨成了好几派,令他万分失望。
与其如此晚节不保,他倒不如当初灭国时就随故国去了。
可惜当年韩王安投降时他分明已经含恨病重,偏偏那秦王非要把所有韩国贵族都抓去关着。下头的人觉得秦王定是想要活口,于是愣是找了医者给他把病治好了,没能死成。
张平:可恶的秦人,多管闲事!
尚且年轻的张良焦头烂额,熟练地给父亲喂药、劝哄,企图叫父亲振作一些。
故国被灭了,张良自然伤心,但是他更在意父亲的身体。因秦人救治了父亲,他如今对秦国的感情十分复杂。
张良不知道什么叫pua,但他现在的情况就和被pua了差不多。
第一次是因灭国导致的父亲病重将死,结果被秦人找大夫救回来了。
第二次是张氏一族吃糠咽菜,父亲身体不好险些熬不下去。没想到秦人忽然又开始礼遇张氏,让父亲缓了过来。
第三次就是现在,父亲因为哭伤了心脉进气多出气少。秦王特派太医前来诊治,再次把人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要说感激秦国吧,张平的三次病重都是秦国造成的。要说恨秦国呢,人家实打实救了他爹。
而且张平会三番五次病重,秦国有一定的原因,却不是全部。人要真死了,张良迁怒也就迁了,可人没死,他实在恨不起来。
€€€€尤其是在以后还得靠着秦国,才能继续给父亲续命的情况下。
扶苏进屋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这个青年人,而是询问了一番张平的病情。
张平如今处在生无可恋的状态下,对扶苏一整个爱答不理。扶苏也不介意,他这样比那些情绪激愤的贵族要好得多。
目前张平正处在“我爱韩国但韩人质疑我”的心灰意冷中,整个人十分拧巴。扶苏一眼就看出来了,只要再推一把,这位韩相八成便要郁郁而终。
张平做不出来黑化之后背刺故国的事情,他不是那样的人。
要拉他一把其实也非常简单,只要韩王发话就好了。
张平这会儿不过是觉得自己的存在没什么意义,自己一辈子的付出在韩人眼里不值一提。可若是韩王需要他,那就不同了。
人生的价值重新得到肯定,而且有了奋斗的目标,他就能迅速恢复斗志。
可,扶苏为什么要救他呢?
他身上有什么筹码值得自己出手的?
扶苏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的其他人,忽然停驻在了青年张良的身上。
如今才二十多岁的张良和后来三四十岁时相貌差别不算大,扶苏记得这张脸,是博浪沙刺秦的主谋。
大一统三年,张良指挥大力士投掷出一百二十斤的大铁锤袭击始皇车架。因砸错了车,行刺未能成功。
由于之前始皇就已经遭遇过了多次刺杀,还经常寻不出全部主谋,扶苏发过很大的火。自那之后开始严格整顿吏治和防卫,博浪沙一事发生后迅速命人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