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就是卖外宫门票,外头的求学者可以以低价购买门票,为期一个月。但是学宫不保证一个月里会开几次公开课,毕竟这都得凭讲师自己的心情来。
没有公开课时,也可以拿着门票随意进出外宫。虽然没课可听,但能偶遇许多在外宫处讨论课业的学子,或许能混入其中一起做学问。
第二就是收书籍的借阅费,价格很低廉,但架不住量大。借的人多了,进项自然会十分可观。
关键在于想要进来借阅书籍,得先买门票入场。否则直接被关在外头,根本进不了藏书处。
第三就是售卖平价的笔墨纸砚,仗着大家都是自己人,程祭酒直接联络了工坊那边,以稍高于成本价一点的价格拿货。然后再提价一点点,卖给求学者,保证比外头零售价划算。
借阅书籍的人有些喜欢就近找个空的学殿抄录,学宫里的学子也需要额外购买这些东西。与其让他们出去买高价的,程祭酒觉得他完全可以自己做这个生意。
程祭酒洋洋洒洒把这些计划写进奏折里呈给了秦王,希望得到王上的批准。
看了满眼生意经的秦王政:……
秦王政陷入沉思:
“莫非寡人批给学宫的资金少到难以维持学宫运转了?”
否则学宫祭酒怎么整天想着赚钱?他大秦没有那么穷吧?
扶苏忍着笑说:
“祭酒或许是担心学宫长久靠国库出钱会消耗甚大,这才积极为父亲分忧。”
其实他觉得学宫弄点进项也挺好的,万一日后国库真的拿不出钱了,也不至于耽误人才的培养。
秦王政想了想,觉得儿子说的有道理。靠人不如靠己,学宫祭酒愿意想办法赚钱补贴学宫的开支,是件好事。
不过这里头有些细节还要调整一下,不能完全随着程祭酒的想法来。
譬如外宫藏书殿中放置的书籍,就有讲究。不能什么都往里头放,得是对大秦有利的书才行。
好在之前儿女们给官学编纂了不少教材,那些教材肯定都是没问题的,可以放进去。另外可以多放一些技术科普类的从书,这些书册不存在政治偏向。
如今庶民识字率不高,但官学已经开始从庶民中挑选学生了。以后各地乡中自然都会有几个识字者,可以派代表来藏书殿学习农耕、医药等内容。
秦王政招来众臣商讨。
李斯提醒道:
“学宫借阅书籍须得先买入场门票,庶民恐怕舍不得这笔钱。”
说是一个月内有效,但庶民一个月也不见得进去一次。这种技术类的书籍,倒不如在学宫之外额外增设一个借书处。
况且,只有长安有藏书处,那能有几个农人看得到。还不如把有用的技术汇总成几册大量印刷,分发到各乡县中呢。
秦王政颔首:
“此事不急,还是学宫藏书需要慎重考虑。”
官学教材就那么几本,远不够支撑一个藏书殿的规模。但别的书籍不能随便放进去,秦王这才想弄点技术类的进去凑数。
不过仔细一想,学子只怕没兴趣看这些技术类书籍。倘若藏书种类单一,藏书殿就吸引不到学子进入了。
扶苏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内宫藏书殿似乎没什么书籍限制,外宫藏书其实不必太过苛刻。只需剔除六国史书相关的内容,其他的随他们看便是。”
对于统一思想这件事,扶苏的意见一向是堵不如疏。
把百家全打压了就剩个法家,大可不必。压得狠了反而容易反弹,只在长安开个口子就能把人都吸引到长安来,更利于管理和约束。
六国史书删减版骗不了那些求学者,所以仅供官学使用即可。藏书殿干脆不放任何一本改版的史书,也免得落人口舌。
扶苏还道:
“我们可以派人多写点新的书籍加塞进去,就像这样……”
他举了几个例子。
比如给历代秦王都写一本传记,进行一些春秋笔法,以夸赞褒扬为主。要是有足够的人手和精力,给历代贤臣名将也写一本。
除了传记这种明晃晃的大秦宣传书籍之外,还能搞点隐晦的软洗脑。例如叫臣子们写点自己的治国主张,能在大秦朝中混出头的,基本都是思想和秦国适配的。
学子来求学,不就是学的治国吗?光让他们听各家领头人说自家学派的主张,又不一定适合大秦。
官员若有空,也能偶尔过去开一堂公开课,努力给还没定型的学子洗脑。
扶苏建议多培养一些杂家学子,杂家比较务实,拼凑出来的治国理念最适合如今的大秦。
秦王政一开始并不是很赞同爱子的“开放藏书限制”之说。
堵不如疏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但做起来实在太困难了。一着不慎就容易翻车,远没有一刀切来得干脆利落还省事。
大秦各处都等着他去改革,秦王没有那么多精力将方方面面都完善好。有些东西他认为可以留给后人去慢慢做,大秦又不能全靠他一代帝王。
但爱子的提议听着尚算可行,倒也不是不能尝试一番。
当着这么多臣子的面,秦王政也不想轻易反驳太子的提议。左右还有那么多臣子能给太子查缺补漏,真正施行时出现问题也能及时叫停。
秦王政便看向扶苏:
“愚民方可叫庶民安分守己,开民智后难以管束。百家学子也同样,放任他们随意学习只会更难约束。”
所以,你可想好要如何解决这一问题?
扶苏微笑着反问:
“父亲莫非没有自信能管得住他们?还是担忧我能力不足?”
秦王政笑了。
他睥睨四方,傲然地表示那些人在他手心里根本翻不出浪来,堂堂秦王自然不惧这些。
六国贵族多如牛毛,个个都学识渊博,比那些学子和庶民更难管教,不照样被他压得死死的?
然而他和扶苏不惧天下间的任何艰难险阻,不代表后代也能有如此雄才大略。换上平庸的君主,这样思想开放的世道恐怕会成为大秦的催命符。
扶苏当然不会说他是个追求自己治下千古传颂、根本不管子孙死活的皇帝,毕竟父亲是想要大秦千秋万代的。
他想了想说道:
“既如此,我们可采取折中之策。”
谁说长安城思想开放就等于整个大秦都思想开放了?大秦留一个长安当口子就可以了,其他地方继续施行思想管控的政策。
事实上秦国至今为止的布置都是这样的,各地官学看似在教授庶民知识、开启民智,然而教导的内容全是经过朝廷筛选的。
倘若在这种情况下庶民还因为开智而造反了,不能说是他们懂得多了心大了,只能证明是统治者的不对。
庶民从小学习的就是君王要以国家为重、官员应当秉公执法。这样一来在正常情况下庶民当然不会生乱,除非君主昏聩、臣子奸佞。
扶苏提议,那就多加点爱国教育。
遇到这样的君臣,庶民的爱国之心会让他们选择铲奸除恶,再扶持秦氏的明德新君上位,而不是自己翻身做皇帝。
扶苏扫了一眼殿中的臣子,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
“天下即将一统,届时父亲可搜罗百家书册与各国史书,在咸阳等地留有足量的备份避免失传之后,其余的直接销毁。”
等大秦在庶民心中彻底扎根之后,这些禁书就能重新开放越多了。
那时的学子即便看到六国史书,也只会当成是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而其余的百家学说,学子也会基于自己的理念进行批判和借鉴。
就像扶苏看墨家书籍一样,他会赞赏墨子兼爱非攻的大义,但同样会觉得这也太扯了,根本不现实。
又不是看了一本书、了解了其中的理论,就会当真被它蛊惑,人还是会受先入为主的教育影响。
尤其是再基础教育搭配当前的优质生活,让学子们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没有问题、完全正确的时候。
那么此时再看与自家学习内容不同的思想,也就是看个热闹。顶多学点里头的优秀之处,很难从根本上动摇读者的想法。
秦王政从爱子的举例中明悟到了什么。
他挥退了臣子们,让他们下去继续讨论思想统一的操作细节。剩下的话他要同扶苏单独交流,不适合给臣子听。
殿中只剩下父子二人,一个侍者都没留。史官却不肯走,他可是受到过太子的叮嘱,君上的一言一行都必须如实记录。
秦王政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接下来的对话只是不能叫臣子听见,记录下来给后世帝王学习倒也合适。
忽略了旁边杵着的史官,秦王政斟酌了片刻,这才开口:
“蒙毅兄弟二人忠心耿耿,全赖蒙家自小的教导。”
扶苏忍不住反驳道:
“分明更多的是为父亲的英明折服。”
秦王政唇角勾了勾,无奈地看了一眼儿子,示意他不要随便插话,自己还没说完。
扶苏乖巧闭嘴。
秦王政:“从幼童时期便开始进行忠君爱国的教导,想来对他们长成之后有深远影响。”
子孙后代不争气的话,只能用这招手段了。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和秦王政一样,人格魅力超群的。
与其指望后代的秦王优秀,还不如指望大秦能以强盛国力和自小的教育凝聚人心。
史官记录的手颤抖了一下。
这这这……这种内容是他一个小小的臣子能听的吗?王上和太子是当着他的面商量以后要怎么给臣民洗脑啊!
秦王父子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史官,显然不怕他往外说。
扶苏笑道:
“也不必大秦一直强盛,只要曾经强盛过,便能叫子民念念不忘。”
王朝走向末路的时候,怀念强秦的人们自然会不甘心它的陨落。奋起反抗,或能叫大秦再续命一回。
秦王政目光逐渐变得坚毅起来:
“允许庶民进学做官,古未有之。民富国足,包容开放,更有贤臣名将如云,缔造一统天下之霸业。后世子孙未见得能叫大秦成为千古惦念的王朝,便由你我父子来完成此事。”
别人做不到也不敢做的,秦王政敢。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到,他要竭尽全力为大秦的延续添砖加瓦。
扶苏顺势捧起杯盏递给父亲:
“那父亲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能多为大秦出一份力。”
秦王政伸手接过了爱子的好意,以为这是爱子怕他口渴准备的茶饮,递到唇边正要一饮而尽。
忽然鼻尖嗅到了苦涩的药味,垂眸一看,果然是药汁。
秦王政:……
秦王的眼神瞬间凌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