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和游侠能一样吗?士兵看起来就正气多了,令行禁止,不侵犯百姓。
说到这个,齐王建就很疑惑:
“你们秦国的士兵,怎么那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就是,一般的兵和匪没什么区别。
六国的兵都是这样的,士兵不会特意善待庶民,有时候还会主动参与抢劫。
哪怕这些兵自己参军以前也是农人,打完仗回去就要继续种地。他们也不会想着我是农人我不能欺负其他农人,反而很热衷于仗着武力值欺凌弱小。
可等他们回乡之后,却又摇身一变变成乖顺的农人了。不会主动为祸乡里,因为他们脱下了“兵”的身份。
齐王建以前不知道这个,后来见识过一些事情之后知道了。他询问张良,张良告诉他农人没进学过,不懂什么道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仓廪实而知礼节。
一个在温饱上挣扎的底层庶民,要求他有同理心、想着“我现在当兵欺负了耕农,以后也会遇到其他当兵的欺负我家里人”是很不现实的。
许多道理是要教才能学会的,而这些农人和兵卒没人教他们道理。
“但是这样的事情,在齐国很多,在秦国却很少。”
齐王建十分费解。
秦国也没有全面普及对农人的教育,能上学的还是少数中的少数。
郦食其哪里知道这个,他都离开秦国很久了。而且他之前在秦国时也没怎么接触过秦国的兵卒,如今真是一问三不知。
想了想,他说道:
“我与秦国时常有往来通信,等下次咸阳有信送来,可以叫住送信的士兵问一问。”
郦食其可算想起来他忘了给秦王汇报进度的事情了,打发走齐王之后赶紧回去,把这些天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
信使是隔日到的。
交换了信件还不让走,被齐王建拉着问东问西。
信使摸不着头脑:
“大王为何对这个感兴趣?秦军如今有了新的军规,自然就没人侵犯庶民了。”
其实秦军一向令行禁止。
但令行禁止只代表士兵听话,不代表士兵就会和黎庶秋毫无犯。得是上面的将军下了令直接说不许侵扰农人,士兵们才会乖乖照做。
以前秦军都是出国去打别人的,哪怕秦国看重农事,也没闲到连别国的农人都爱护的地步。唯有回到自己的秦土,才会主动爱惜。
古代很多士兵都是这样,回乡之后护着乡里的乡亲和田地,离开家乡立刻化身兵匪烧杀抢掠。
新的军规自扶苏重生后渐渐落成,明确规定了士兵不许欺压任何庶民。
毕竟这些庶民以后都是大秦的国民,而且出去欺负人习惯了,万一退伍后坏毛病改不过来,继续为祸乡里怎么办?
他们现在觉得秦土上的是自己人,不能动。以后普天之下都是秦土,没了可以欺负的对象,会不会觉得只要不是自己家乡那一亩三分地,外面的就都是外人?
兵养得好是可以受庶民爱戴的。
这一点在秦国十分明显。
毕竟秦国的兵都是各地庶民积极参军组建起来的,说是全民皆兵完全不过分,秦人先天就觉得士兵是自家人。
而且这些士兵出去是为了家里挣田产和封爵的,是为自家而战。哪怕不像后世那种出于保卫家国的理想而战,也总比六国那类大多被抓壮丁才被迫参战的强。
所以秦人看到秦兵时虽有惧怕,却也不多。在扶苏执政后期,有兵民秋毫无犯的铁律在,士兵反倒成为了令庶民信赖的人。
有时候庶民遇到不公,不敢去找当官的说,但是会悄悄告诉巡逻的秦兵。
扶苏意识到这个奇怪现象之后认真研究了一番。
他发现庶民可能是觉得当兵的都是农人出身,尤其那些普通兵卒,以后还会回去继续当农人。但当官的不同,他们是读过书的,以后也不会回来继续做耕农,是实现了阶级跨越的人。
人天然惧怕阶级比自己高的人,而敢把心里话告诉同阶级的人。
既如此,不利用起来岂不是很浪费?
底层乡里不可能都派兵驻扎,但是县城肯定有兵。不一定是大批量的士兵,可能只是单纯的守门兵卒,以及维护治安的差役。
不管他们是什么种类的兵,又或者算不算兵籍的军人,扶苏直接下令让他们按照军纪行事,并且额外写了一份应对庶民的规章制度出来。
庶民又分不清这个,作为统治者只要提供“能说心里话、能替乡亲伸冤”的“秦兵”就可以了。
庶民对当官的不够信任,那就先利用手头的优势,把军人的形象塑造起来。等时间久了,士兵和差役可以区分开来,这就相当于后世的军和警的分别了。
庶民自会知道有冤屈去找差役而非守城士兵,这样处理起来更快一些。
之前说过,这一世的乡中游缴是在官学里单独培养的。游缴就是基层差役之一,干的是类似民警的活。
他们和县令之类的官吏是两套不同的培养体系,可以施行独立的思想教育。
扶苏和秦王政之前讨论过给臣民洗脑的可行性。
当时讨论的是怎么植入忠君爱国思想,但一通百通。忠君爱国可以教导出来,别的一样可以。
比如游缴的培育,就可以从一开始就教育他们要爱护庶民,为庶民请命。
上一世扶苏没来得及搞细分过的教育体系,兵差分离的计划施行的就比较慢。而且也不能完全保证差役肯为庶民奔走,不知道桥松有没有补上这个缺漏。
齐王建和郦食其的对话是许久之前发生的了,被他们拉着问东问西的送信兵如今已经抵达咸阳。
方才秦王政感慨齐国局势之后没多久,郦食其的信就被送来了咸阳宫。
士兵顺便提起了齐王建询问他的事情。
秦王政不觉得齐王这是突然好奇秦国如何把国家治理得这么好,于是想学习借鉴一二。
估计那家伙又是莫名其妙对什么东西起了兴趣,这种事情张良熟的很。之前带着他到处玩的时候,经常要回答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秦王看完信后对齐国局势有了大概的了解。
齐国现在就是两个联盟在互相牵制,中间摆烂的万事不管,后胜党则在搅浑水。
既不想齐王建输,又不甘心帮助郦食其。干脆态度暧昧一些,观望局势。
夺位的两派拉拢他们也不见得是真指望他们帮助自己,只要后胜一党不帮齐王建,他们就满意了。
目前看来齐国还能再僵持许久。
秦王政便道:
“让他们继续拖延着,等秋收过后再说。”
秦国的夏季即将结束,又是一轮秋收。秋收时节他们没空和齐国开战,左右齐国那头也不着急。
正好士兵提起了军纪的事。
扶苏想了想,从桌案上拿起一个册子递给父亲。
这是他整理的大秦如今还欠缺的各项体系,大部分都进行了细化。按照这个建设起来并不困难,就是比较费事。
大一统后这些东西都得安排上,如今倒是可以先看看,有个大概的印象。
秦王政问道:
“这是你什么时候写的?怎么又偷偷用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扶苏说自己夏日里清闲,才抽空写出来的。这个夏日他没有生病,父亲不必太过小心翼翼。
秦王政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他翻看着太子提出的一项项条例,清晰完善。和它一比,如今的大秦就像个刚搭好的框架,只填充了零星细节,还远远不够。
不由得叹了口气:
“还是时间太短了。”
事情千头万绪的,所幸有太子带着记忆重生。否则这么多细节,都只能一点点填充,不知道要花多少年。
就这,也没达到完美。扶苏说他这一世再去看当初的大秦政治架构,依然能找到不少漏洞。
扶苏劝慰父亲:
“子孙后辈那么多,我们若是把事情全部做完了,还要他们干什么?”
后人总会想到更多更好的政策,他们只要把自己能做的做到最好就行了。
难道还会有人苛责父亲只搭好了框架,没有把剩下的一并做完吗?说这话的人先给父亲续命两千年吧,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更何况万事开头难,建立基础体系的始皇帝才是最厉害的那个,扶苏自认为自己和子孙后辈都顶多能算是在其上添砖加瓦的普通人罢了。
“父亲已经拿下了最大的功绩,也要给后人留点肉汤分一分。否则去了地府,别人一问他们做出过什么成绩,他们什么都说不出来,岂不是要给您丢脸?”
秦王政果然被逗乐了:
“胡说什么?维持住大秦国力不衰落,难道不能算功绩吗?”
守成之君也是值得称道的,秦王政从不指望子孙后辈都和他一样能成为开拓者。他和太子把大秦建设好,剩下的人别走下坡路他就满足了。
指望后辈都有建树也太难了,看多了六国的奇葩君主,秦王政现在的要求放得很低。
毕竟他和爱子可是都设想过万一后代废物层出不穷该怎么办的人。
扶苏见父亲重新高兴起来,这才顺势询问之前父亲为何情绪低落。
秦王政险些没有防备地随口说出来了,话到嘴边及时打住。
他丝滑地接了别的内容:
“没什么,只是烦恼清婉他们在寡人面前过于拘束。”
太子越发会套话了,这样下去可不行。
扶苏直觉这又是糊弄他的,到底是什么事情让父亲怎么都不愿意实话实说?
他暂且埋下心中的疑惑,先聊父亲提出的事情。
“二妹妹哪里是拘束?她那是想着父亲定然更喜爱她乖巧柔顺的模样,才刻意卖乖。”
会在父亲面前装乖的,有些是真的犯怵怕被训斥,有些就是纯粹的争宠手段了。后者大多胆大包天,比如典型代表太子扶苏。
秦王政点头:
“确实,她和你倒是像。”
扶苏拒绝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