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儿子还是闭嘴吧,他难道还会和个小婴儿计较?
扶苏习以为常地伸手,粗鲁地呼噜了一把小崽儿的脑袋。
孙辈里少有不畏惧始皇帝威严的,祖父在他们心里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根本不敢亲近。
上辈子就是这样,一个两个都没出息得很。除却扶苏家少数几个孩子,其余有一个算一个,见到祖父都和老鼠见到猫。
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们爹娘面对始皇帝时也是缩头缩脑的,就更别指望孩子能支棱起来了。
小南嘉被伯父摸了脑袋倒是不躲,还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抱。
将闾痛心疾首:
“南嘉啊,那是全家最可怕的人。你不要找他抱,你这样三叔也救不了你的!”
扶苏忽略了弟弟的唱念做打,收回手,没有抱孩子。
这群弟妹们的儿女一向如此,小时候被大伯温柔的表象欺骗了,问起来都说最喜欢太子大伯。
但是后来开始进学之后,感受到了学习的痛苦,就再也不喜欢大伯了。改去喜欢真正温柔耐心的二伯,可惜他们二伯护不住他们。
扶苏心道这些都是日后给父亲分担压力的小苦力,给个好脸色就差不多了。抱什么抱,他自己的孩子他都懒得抱。
公子高对长兄的冷漠习以为常,伸手搂过孩子拍了拍,权当是安抚没有得到大伯抱抱而委屈的小崽子了。
父子几人坐在一处,喝着茶闲话家常,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
将闾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显摆地说道:
“大兄给南嘉起的名字可是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选定的,可他非要说是随手一翻就定下了,口是心非!”
扶苏坚决不承认。
他为什么会翻一个时辰?跟他用不用心没有关系,那是他在找上一世高弟的长子叫什么名字。
他有三十多个弟妹,生了两百多个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这么多人他记名字哪里记得过来,早就记混了。
当初为了分清楚谁是谁家的,扶苏干脆贯彻一个原则€€€€弟弟生的在诗经里挑名字,妹妹生的在楚辞里挑名字。
本来他也不想选楚辞的,太给楚国人长脸了。奈何秦国自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唯美著作,起名字都不好起。
所以看在生母楚姬的份上,扶苏还是给了楚辞一个机会。
诗经和楚辞都是合集,按照不同篇章分一分,就能完全区分开来了。比如公子高的崽就在《小雅》篇里挑名字,这样就不容易弄混。
倒是扶苏自己的孩子,在《郑风》里挑了挑,又在《卫风》里挑了挑。
因为一开始扶苏是给长子长女在郑风里挑的,后来想起来他自己的名字是出自的郑风,儿女都在这里挑岂不是显不出父亲给他起的这个名字的独特性了?
然而前头两个儿女的名字都用了很久,不方便再改,只能从后面的孩子开始换个篇章挑选。
《诗经》的篇章还挺多的,将近二十篇。但是扶苏光兄弟就有二十多个,他自己又一人占了两篇,肯定是不够分的。
不过问题不大,《诗经》编纂的年代比较久远了,这么些年又有新的诗歌出现。扶苏后来让人重新扩编,分出了更多的系列,这样就够用了。
那天挑选名字的时候,扶苏把《小雅》的那些篇章来回翻了两遍,终于将公子高的孩子们和那几个名字对上号了。
不过翻完他又想起来,其他弟妹以后也会生孩子。到时候还得他来起名,趁着现在回想起来了一点,他得赶紧把剩下的孩子也和名字一一对应。
一整本《诗经》最后被扶苏标注了一堆序号,什么“贰二”“拾七”。大写的是弟妹们的排序,小写的是他们儿女在自己家里的排序。
秦王政当时就在旁边看着,还帮忙回忆了一下,查缺补漏。
说起来历史上汉字的大写最早是在东晋时期才广泛运用的,至于什么时候发明的,那就说不准了。
反正同人文作者开的挂那么多,多这一个也不多。扶苏就提前用上了大写文字,不过倒不是他发明的,而是世上早就有了。
现在正好提起这件事。
扶苏便把那本《诗经》拿了出来:
“你们儿女的名字我都起好了,自己过来看。记不住就拿纸写下来,以后别再来烦我。”
公子高:?
将闾:?
不是,大兄怎么知道他们以后会生多少孩子?还是说已经不管生多少了,先起一大堆,用不到的再说?
公子高接过诗经翻开一看,看到了一堆数字。实在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史官上前积极主动地帮忙解答的。
将闾没忍住问道:
“所以大兄那一个时辰是用来挑名字的?”
一个时辰挑了一百多个名字,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扶苏又拿出一本屈原的著作合集:
“这还有个,等下阴€€来了就给她,妹妹们以后也不用烦恼起名了。”
上辈子这群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爱找他给孩子起名字,说是不好意思麻烦父亲,就让大兄代劳了。
后来大兄当了皇帝,也没见他们说大兄处理政务辛苦,不好意思麻烦他。将闾还道自己不会起名,反正大兄都有经验了就一事不劳二主。
扶苏:我就说弟妹都是讨债鬼吧!
公子高又翻了翻,发现这个《诗经》好像比他看过的要厚不少,新增了很多内容。便问大兄这是怎么回事,扶苏说是他命人扩编的。
其实这辈子没这回事,是他自己默写下来的。
那天拿出《诗经》一翻他就发现不对劲了,现在的《诗经》版本还是没扩编过的。他用这本来标注名称的话,有一些名字就找不到了。
所以还得抓紧时间把缺的默下来,公子高手里拿着的就是一半印刷一半扶苏手写的版本。这么短的时间没来得及印刷全本,扶苏是拿着原先的拆开装订,添加手写纸张插入进去的。
这么珍贵的《诗经》,秦王政当然要自己留下收藏。照例叮嘱儿子看完就还回来,他要放到陵墓里去。
公子高:……行吧。
公子高只好把孩子又塞回给将闾,自己撸起袖子开始誊抄名字,好尽快把书还给父亲。
越抄他越觉得他大兄真是个人才,可太会给自己省事了。
关键人家还是当着父亲的面这么做的,完全不带一点心虚,光这个心理素质他们就有得学。
不过这个诗经明显就是现编的,还是大兄现编的。根本不像大兄说的找人编的,难道大兄是为了他们这些弟妹的儿女特意花费了时间做这个?
公子高心里刚升起一点大兄是不是太敷衍的想法,转头又有点感动了。
扶苏看透了他的想法,强调:
“不是我编写的,我可不和旁人抢功劳,我就是闲来无事誊抄一遍。”
公子高却道:
“那大兄也是费神了,誊抄这么多要花很长时间吧?”
扶苏:哼,随你怎么想。
秦王政笑看他们兄弟两个吵嘴,又看着每个儿女后头跟着的一串名字,突然想起爱子这一世膝下空虚,居然只有三个孩子。
上一世太子的孩子们他都有印象,倒是别的儿女的孩子他没那么多时间关注。如今里头的绝大多数人都见不着了,难免有些可惜。
孩子他爹可一点都不可惜。
都重生了就别指望一成不变了,说真的扶苏也不确定公子高如今生的长子就是上辈子那个南嘉。
公子高的年岁变了,他妻子虽然年龄没变,两人只是从姐弟恋变成了兄妹恋。但他们成婚的时间和怀孕生子的时间都和前世有了出入,谁敢保证孩子还是前世那个孩子?
说起来扶苏的前三个孩子和上一世一致,都算得上是运气好了。
等众人都走后,扶苏便安慰父亲。那些孩子在另一个大秦生活得幸福美满,倒也不必执着每个大秦都有他们的存在。
万一某个大秦中他扶苏在权力斗争里输给了旁的公子,那他儿女可太遭罪了,他倒不如根本没生过孩子。
秦王政有些生气:
“怎么又说这样的话?”
他很不喜欢爱子设想一些悲观的情况,哪怕他其实也知道各个世界发展不同,或许真的什么局势都有可能出现。
何况扶苏因受上辈子神魂不全的影响,思维一直偏向消极,喜欢做最差的准备。哪怕重生之后,扶苏也已经改不过来了,并不是有意说些刺耳的话扎老父亲的心窝子。
见父亲不高兴了,扶苏便不再提这个。
他转而说起开心的事情来:
“烟花等物我已经命人在各处放好了,到了时辰便会点燃。上一世封禅时不巧遇到了降雨,此次我已令太史细观天象,应当不会再落雨。”
因为封禅遭遇暴风雨的缘故,那些儒生很是嘲笑了一番父亲。
当时始皇帝不好降罪于他们,扶苏哪怕再生气,为了仁德的名声也只能忍着,为大局计。
不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记仇的某人足足把这件事记了十年。十多年后他坐稳了皇位,曾经讥讽过父亲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里头有些人提前死了,倒是便宜了他们。可扶苏才不管什么父是父子是子,他只知道父债子偿。
那些人难道以前没有仗着亲爹的大儒身份得到裨益吗?没道理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
除却嘲讽始皇帝遇风雨是不得上天眷顾之外,此前因为许久无人封禅,众人皆不清楚封禅的流程。
于是父亲招来了七十余大儒商讨该如何操作,结果因为他们提的建议过于简陋,父亲没有采纳,他们后续也为此心生怨言。
都说始皇帝遭遇暴风雨除却上天不眷顾之外,也是由于他用的礼仪不合规。借此讥讽秦人蛮夷不懂规矩,活该被上天厌弃。
扶苏:你们这么能叭叭,一定很懂规矩吧?知道妖言惑众、污蔑君王在秦律里要受什么刑罚吗?
重规矩的大儒可不能躲避律法的处罚,否则你们还不如蛮夷之人懂事,岂不是贻笑大方!
扶苏对太史预报天气的能力有所质疑。
但是除却太史,也没别的人擅长这个了。不能因为上辈子这人看走了眼,这辈子就弃之不用,毕竟也找不到新人替代。
所以扶苏选择了曲线救国。
先做好所有极端天气的预案,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说是天降祥瑞。哪怕和祥瑞够不上边,也能说这是上天对秦王的考验。
封禅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谁来都行呢?上天肯定要考验一番,看你有没有资格封禅。
能够顺利渡过难关的,就算是考验通过了。佐证便是秦王封禅之后“祥瑞烟花”炸起,这还能不是上天给秦王的表彰?
秦王政听着爱子侃侃而谈,又看了一眼总算摆脱将闾的纠缠溜进殿内的史官。轻咳了一声提醒爱子不要当着史官的面说这个,免得被记录下来。
不然后世人一看,发现祥瑞什么的都是你策划的,会嘲讽你的。
扶苏却道:
“功绩不足才会被人嘲讽,父亲功盖三皇德高五帝,如何会被嘲笑?后人只会称赞我机智,为父亲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