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有几位随行法医,第一时间抢救他们,考虑到季童的特殊身份,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被送到省城的私人高级病房中,杜绝所有人探望。
而全友龙这人警惕性很高,已经逃进了工厂附近的小树林,顺着小路就能跑到连绵大山里。
不过全友龙也是够背,本来都都要跑了,结果冲撞了附近农户的狗,被听到声响的警察给逮住了。
这些都是陈复止从警察口中得知当时的情况。
听到孟法医为了自己不惜违反命令,陈复止深感内疚,越发觉得对不起孟昨非。
这种情绪在孟昨非同行的法医同事满脸不忍的来看望他时达到了顶峰。
陈复止心细如发,看到那位同事对自己小心的态度,还有躲闪的眼神,便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被他们知晓了。。
想到孟法医知道他身患不治的心情后,陈复止第一次觉得如坐针毡。
孟法医会怎么想他?一个连自己生命都不珍惜的人。
白灼丁默默12
“患者不是本地人, 医保也不在Y省,我们建议患者转院去更好的医院治疗。”
“他是B市人?B市有全国最好的医疗资源,H市也有很厉害的权威专家。患者的病灶在胃部, 应该很早之前就会出现胃部不适甚至吐血的状况, 恶性淋巴瘤也分低级和高级, 根据患者的身体状况,年龄, 治愈率也不一样, 这位患者虽然时间拖得长了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但毕竟还年轻, 积极治疗,我相信他还是有几率康复。”
宽敞温馨的办公室内,年轻靓丽的医生冲着沙发上垂眸沉思的男人温和笑着。
这家为有钱人提供服务的私人医院, 不仅为客户提供了公立医院无法满足的便(bian))宜,服务态度更是纳入了医护人员的日常考核。
尤其是, 见惯了有钱人的医生一眼便看出男人的身上简单的棉质衬衫价值不菲。
如此气质, 加上低调的气派, 应当是个相当有家底的男人。
这么想着,美女医生笑得更加和蔼可亲。
沙发上的男人背脊挺直,乌黑的眸子望着茶几上的片子,眉宇逐渐紧缩, 并未第一时间给予医生回应。
医生见状,笑容不变:“先生, 需要我为您解释一下吗?我这里有详细的报告。”
似是刚听到外界的声音,孟昨非眸光微凝, 严峻的脸色收敛,客气道, “不用了,谢谢。”
“好的,之后如果还有疑问,欢迎随时来咨询我。”医生熟练掏出手机,优质客户都是人脉,尤其是年轻帅气的客户多接触也无妨,“我们加一下微信,说实话这还是我们医院第一次接到这么特殊的情况,医院会全力配合你们。警方季童会出现在我们医院,我也大吃了一惊,名人我也见过,但从来没有警方带人过来的。”
官方有跟专门的公立医院定点,医院还会给警方绿色通道。
警察把人送到私立医院是极少的特殊情况,这次Y省警方考虑到受害人的公众身份,为避免不必要的信息泄露,选择了私立医院。
孟昨非闻言,眼眸微抬,眼神似乎渡了一层光,在看着她,却仿佛没有聚焦。
医生眉心急不可察微锁,对孟昨非的冷漠有些不满,习惯性用手扶了一下额头掩饰尴尬,随即转念想起前两天这个男人一脸焦急跟着穿着制服的警察一起赶来,还和警察谈论,应该也只是个警察。
“你刚才一直看片,看得懂吗?”医生语气冷淡了许多。
孟昨非神魂回体,听到医生这么说,并没有过多争辩,医生法医半个同行,他的经验可能比不上从业几十年的老医生老法医,但绝不比普通医生少。
“还行。”
医生笑脸已经有了几分不耐,“季先生只是皮外伤,已经没有大碍,有大问题的还是陈先生,出于专业建议,尽快转院吧!”
“知道了,谢谢。”孟昨非并没有发觉美女医生态度的转变,起身打算离开,刚才他表面平静,但内心一直有些恍惚,以至于那一瞬间的思绪十混乱的。
他知道陈复止身体状况可能不太好,可陈复止表现出来平和的态度,一直让人难以把他往绝症方面联想。
在警察同事跟他说陈复止情况时,孟昨非内心始终保持怀疑,毕竟这家包装好看的私人医院,隔壁就是医院名下的高级月子中心,坐镇的医生也是奔着赚钱多休息多来的,他们的技术得再三推敲。
出于谨慎,孟昨非没有第一时间问陈复止家人联系方式,而是以陈复止朋友的身份来见陈复止的主治医生。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张片子。
即便是赚钱为主的私立医院,医疗仪器也不会含糊,孟昨非看了一眼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时间,他的心情复杂之极,他原以为跟陈复止两个月的相处下来,他跟陈复只就算不是推心置腹的朋友,也不该隐瞒这么严重的病情。
如果他一早知道陈复止身体状况如此糟糕,他怎么还会管什么朋友之间的尊重,顾及陈复止内心感受,他会再三要求陈复止住院接受治疗,会盯着他吃药照顾身体。
但现实是,陈复止一直将自己的秘密捂得死死的,而他这个所谓的帮助过陈复止的朋友,一直放任陈复止对自己身体不负责。
陈复止这个病,一直不检查不治疗,是什么想法,不言而喻。
心肺管子仿佛被灌入一包质量上乘的跳跳糖,在孟昨非的血液里密密麻麻的爆炸。
他很难受,不被信任的失落,被隐瞒的无奈,还要对陈复止对自己身体不重视的愤怒。
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秒,负责照顾季童的年轻小警员急匆匆推开医生办公室门,“孟法医,全友龙母亲总算答应了来见全友龙一面。”
年轻警员面露激动:“美食街女尸和希希妈妈两件凶杀案,全友龙证据确凿难以狡辩。山涧24具女尸,根据我们掌握的线索推断,全友龙至少还杀害了三名女性,他家离那座山十几里,说他是偶然发现那个抛尸地点的,这也太巧合,他肯定还知道一些其他隐情。”
孟昨非眼中闪过一丝意外,身为山涧案参与者,他们内部人员很清楚案件细节,尤其是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全友龙,可谓是知根知底了。
山涧案磨了那么长时间,只要能从全友龙嘴里掏出关键信息,这个案子可以告一段落了。
“孟法医?”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医生惊疑的目光在孟昨非和年轻警察间来回,最后落在孟昨非身上,满脸不可置信,她没想到孟昨非竟然是法医,那她刚才主动递橄榄枝在孟昨非眼里岂不是很可笑?
年轻警察听到医生的声音,愣了一下,赶紧介绍,“对,这位是我们从外省借调过来的法医。”
又转头对孟昨非说,“孟法医,队长让我请您过去旁观。”
“好。”孟昨非眉头微锁,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拒绝。
刑警队长请他过去见证全友龙跟生母见面是好意。
陈复止被全友龙绑走后,警方第一时间派出大量人手搜查,孟昨非另辟蹊径,直接让刑警队长找了一个经验老道的警察带他去全友龙生母家。
警方了解过全友龙生平,一个极度渴望母爱,没有童年的男人,心底有一份最深的执念,他想赌一把,全友龙生母可以联系到他。
全友龙人生相当悲惨,六岁时生母就离家改嫁,改嫁在全友龙隔壁村,重新生了一双儿女,距离全友龙所在的村子不过两里路。
全友龙生母后来生的儿女也早已成家立业,在附近村镇安家,家庭条件一般。
之前警方调查全友龙背景,尝试从全友龙生母那里入手,发现全友龙生母家庭条件虽然不算富裕,儿女都很孝顺,关系相当和睦。
但通过聊天,警方发现全友龙生母对这个大儿子很是忌讳,她的儿女甚至连母亲曾经改嫁前还生个一个儿子都不清楚。
全友龙生母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并不愿意平静的生活因为过去的事情再起波澜,十分抗拒调查,在警方几次登门做工作后,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后来通过走访附近村子老人,警方才知道全友龙生母改嫁后,全友龙生父火速娶了新妇。
继母对继子不好,缺衣少食还是轻的,动辄打骂,尤其是后来继母又生了几个子女,全友龙过的比村里的狗还不如,等全友龙生父去世后,继母就跟自己孩子去了外省生活,十年没联系了。
而全友龙生母这期间一直不管不问,有老人依稀记得,全友龙小时候过村遇到生母喊妈妈,还被亲妈逼着喊阿姨。
在全友龙十来岁半大的时候,实在受不了自己家里虐待,跑去找生母求她收留,被生母塞了几个番薯赶回去了。
全友龙本来就过的卑微,早些年不声不响的,村里人都不怎么关注他。
后来继母走了,他生活才像个样子,也娶了一房媳妇,日子也过起来了。
只是后来他老婆也不知道怎么就跑了,全友龙就靠打零工,干农活过活,平时跟村子里普通男人没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他常被村里人取笑是个没老婆的光棍汉。
因此刑警队长并不认为全友龙生母可以联系上全友龙,按照常理来说,全友龙疯起来没有报复生母,已经在意料之外了。
但刑警队长还是派出了一位工作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陪同孟昨非再次登门拜访全友龙生母。
原以为孟昨非会无功而返,没想到向来冷静的孟法医,目光梭巡过全友龙生母只简单刷过白胚等待将来慢慢填入家具的商品房后,直接扔一句然人震惊的话,30万让全友龙生母给全友龙带一句话,他愿要花钱买陈复止安全,要是全友龙生母全力配合,他还可以出给三百万辛苦费。
30万一句话,三百万辛苦费。
楞是谁都被孟昨非的话吓到了。
尤其是跟全友龙来的警察,连连阻止孟昨非,不可思议一位经验丰富的法医会做出收买公民的举动。
孟昨非却执意如此,差点被记过,好在全友龙生母动心了,她确实有办法联系上这个被抛弃多年的儿子,她从一本老旧泛黄的电话本上找到了一个字迹早已模糊的号码,再三重复,她只能试一试,看看这个号码还能不能打通,这是全友龙结婚时邀请她,主动找她留的号码,已经十来年了,可能早就换了号码了。
警方知道全友龙身份登记的号码,早已被严控监视。
而全友龙生母提供的号码,是一张很多年前的不记名卡,并不在警方掌握的情报中。
全友龙生母尝试拨打了这个电话,真的拨通了。
当手机里传来全友龙声音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同事立刻让信息组同事定位了手机位置。
全友龙生母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大松一口气,激动地望向孟昨非,浑浊的眼睛中是殷切的期盼。
孟昨非面无表情点了下头,保证不会少给承诺的三十万,全友龙生母这才如释重负笑了起来。
“还是我当初有远见,早不要他,不然还不知道要被他拖累死。”
“就是因为他,你们警察一直找上门,害得我儿子女儿埋怨我,搞得我们家不愉快。”
“三十万什么时候给我?抓住他以后他不会再出来吧?不会找我孩子们麻烦吧?想想他杀人,我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够了!”孟昨非同行的警察看着全友龙生母心有余悸的样子,铁青着脸训斥,“你说这些干什么!全友龙是坏,你有点良心没有!没有你这个妈,也没有现在的全友龙!”
全友龙生母这才敢怒不敢言地噤声。
因此,全友龙生母愿意见全友龙一面,孟昨非是意外的。
孟昨非第一时间敢到警察局,就见到了被儿女陪来,一脸难色的全友龙生母。
她还是很犹豫,但在警方的劝说下,还是走进了审讯室。
孟昨非站在单向玻璃后面,看着这对十多年未见的母子相见的场景。
被困于审讯椅上的全友龙一直垂着头,不敢正面直视生母。
孟昨非听不到里面的谈话,他只能看着全友龙的神色,分析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个瘦小的男人,在母亲面前想强撑起自己的颜面,但精亮的眼睛湿润,像个原始的,想要母亲安慰的幼儿。
在孟昨非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全友龙生母的背影,他只能看着全友龙神色。
看了一会儿,孟昨非失去了兴致,他实在不想看到一个被悲剧色彩缠绕的男人,在那个导致他人生悲剧根源的母亲面前汲取一点点关注和温暖。
“孟法医?你走了?”带着监控耳机的刑警队长眼尖看到孟昨非要离开,立即喊住他。
“还有我的事?”孟昨非面无表情回视他。
“那个陈复止的事情,我们查了他的籍贯户口,他家里好像没人了,就他一个独苗,他不是你朋友吗?还要麻烦你去做做思想工作。”
孟昨非眼眸微动,沉默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陈复止没有家人。
“可以把他的资料给我一下吗?”
父亲不知所踪,四岁时母亲去世,由外祖父母抚养,外祖父又在他七岁时注销了户口,外祖母也在他初升高的年纪,离开人世。
难怪,他总是那么冷清,又那么平和。
遭受到朋友的背叛,在这个世界没有值得留恋的地方了,也无所谓活着还是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