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颂臣满头鲜血的模样,像梦魇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如果周颂臣真出了什么事,他这辈子都无法饶恕自己。
脑袋贴着纱布的周颂臣靠在病床上,面容是失了血的青白:“是我摔了脑袋,不是你摔了吧,你在胡说些什么?”
说完周颂臣将那水豚钥匙扣拿起,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啧了声:“脏了。”
见穆于远远地站在门口,周颂臣笑着将那钥匙扣攥在手里:“再买个新的吧,这个就送我了?”
穆于怒火渐消,他缓缓后退,直到背脊抵在冰冷的房门上,他目光几乎不敢在周颂臣身上多停留,看到那些伤口,心口会传来细密的刺痛:“你到底为什么……我不明白?”
他仓皇地望着周颂臣,摇了摇头:“你明明可以不摔下去,可是你没有。”自言自语中,他渐渐笃定起来,“你就是故意的!”
周颂臣把玩着手里柔软的玩偶,像是揉搓着一颗绵软的心,他顺着穆于的话语往下说:“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为了生病不吃药,洗冷水澡,甚至故意从楼梯上摔下去。我这么折腾自己,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穆于,面上露出浅浅笑意,似乎万分期待穆于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周颂臣躺在病床上,浑身是伤,骨折让他无法动弹,可他的气息如同铺天盖地的蛛丝,从地面绵延到了穆于的足跟,柔软地攀附而上。
周颂臣摸了摸自己骨折的那条腿:“真疼,医生怎么说,是骨折了吗?”
穆于背脊仍然抵在门上,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得到能够抵御周颂臣的勇气:“你摔下去的时候,不是已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了吗?”
周颂臣轻笑了声:“就算是我,也不能预估摔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穆于胸腔急促起伏着,拔高嗓音道:“所以为什么?”
“我是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么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做什么要故意把自己摔成这样,只为了博你同情。”
周颂臣仍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他侧脸看着立在病房门口,仿佛随时准备逃离的穆于,面上的笑容带着一种自我嘲讽式的苦涩,“害怕我了?”
穆于僵硬的背脊就像是被打碎的冰,叫太阳寸寸化做了水。仍是冷的,却有股惊人地烫烧了起来,千头万绪积累在脑海里,一时间不知从何理起,而答案优于理智,率先跳了出来:“没有。”
周颂臣眸子微动,他视线是那样有存在感,沉沉地落在穆于身上,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穆于,大概会说你爱信不信。但他刚经历了一番惊险,现下又被攻破了心防,正是疲于应对的时刻:“你要怎么样才能信呢?”
周颂臣朝穆于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带着星点血渍,是自己的血。
“哥哥,你离我这么远,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你得靠过来,再把话说一遍,我要看着你的眼睛。”他语调蛊惑,正如那声哥哥是一招对穆于来说,是非常好用的咒语。
周颂臣看着穆于从门上“撕”下自己的身体,缓慢地,迟疑地踩着步子,走到了病床边。
他握住穆于的手,对方的掌心汗津津的,指腹也染了血。
像是公园里回家的那一夜,安静的车后座里,他们的手同样是这样紧握。
穆于垂下眼,对上周颂臣的眼睛:“我希望今天真的只是意外。”
他加重了语气,以此警告,哪怕周颂臣不肯承认。
周颂臣心满意足地握着穆于的手,就像攥住振翅欲飞的鸟:“当然是个意外。”
他语调轻飘,毫无信用度。
穆于坐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被周颂臣拉住了右手,只能将额头抵在左手上,沉闷地吐出一口气:“我一回来,你就进了两次医院,你要我怎么跟阿姨交代。”
周颂臣把玩着穆于的手,就像得到新奇的玩具,从穆于的掌心一路捏到了柔软的指腹:“最多在轮椅上坐一个月,不影响什么。”
穆于发红的眼自掌心里抬起,瞪着周颂臣道:“不影响什么?”
周颂臣颔首,好似早已将一切考虑好,跟穆于解释西大有许多无障碍设施,包括上课的地方也有,相当人性化:“你要是实在担心,不如多来看看我,虽然现在很多地方都能用轮椅到达,可是我一个人在家里,总是有很多的不方便。”
穆于幽幽道:“我看你什么都考虑好了,怎么会不方便。”
周颂臣转了转眼珠,扯开话题:“刚才那个闯祸的小孩,他家长来了没?”
穆于点了点头:“那个小朋友好像哭到现在还没停下来。”
周颂臣凉薄地笑着道:“如果不是我,现在就该换成你骨折了,你还是个棋手,要是因为这个影响了比赛,他们要拿什么来赔?”
穆于有心想劝一劝,但受害人毕竟不是他,也没有资格开口劝人原谅。
周颂臣看着他的脸色,换了个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命犯小孩,怎么回回都被小孩坑,看你这个样子是又心软了吧?”
穆于抿唇不语,周颂臣大方道:“你跟他家长说,这次我就不计较了,叫他回去好好教育自己的小孩,别在公共场合打打闹闹。”
周颂臣当然不是良心发现大发慈悲,功利性几乎刻进了他的骨血,所言所行皆需获得回报。
如果这么做能让穆于心情好些,那他不介意做个人情。
他对穆于当下的状态心知肚明,穆于是被吓到了,所以变得很好说话,等回过神来指不定要同他清算,还不如趁人还迷糊着,多做点“好事”挽回一二。
穆于跟小孩的家长沟通完以后,回到病房时,就见肖韵已经到了,正跟周颂臣在争执,她说:“你就跟我去一趟!”
周颂臣冷着脸道:“不去,你儿子都摔断腿了,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养,而不是去拜什么该死的……”
话没说出口,就被肖韵用力掐在了胳膊上,疼得闭了嘴。
肖韵双手合十:“菩萨莫怪!你看你今年出了几次意外了,又是肺炎又是骨折的,让你拜一拜怎么了?”
周颂臣指尖不耐地敲打着:“说了不去就是不去,你再烦我,小心我给外婆打电话。”
穆于敲了敲病房门,肖韵回过头,本来对着周颂臣气恼的脸,见到穆于化作春风:“乖乖,你没事吧?”
说着她迎到门口,上下打量穆于有无受伤,确定好后她牵着穆于回到病床边,忧心忡忡道:“不然乖乖跟我去寺庙一起拜拜?这臭小子心不诚,我看拜了也是白拜。”
穆于正想点头,周颂臣却出言打断道:“穆于很忙,他要比赛要教书还要照顾我,哪有空陪你去封建迷信。”
肖韵横了他一眼:“乖乖凭什么照顾你啊?”
周颂臣再次将那钥匙扣握在手里,把那水豚揉扁搓圆:“哥哥不打算照顾我吗?”
穆于还未说话,肖韵就说:“乖乖你别听他的,阿姨会给他找个护工,你要是忙就先忙自己的事,不用理他。”
周颂臣被气笑了,费尽心思不过是想制造穆于留在他身边的机会,如果穆于不来,他为什么要折腾这一趟?
打好石膏后,周颂臣坚持要出院,说自己还有论文要写,没空把时间浪费在医院。
穆于陪着肖韵,用轮椅把周颂臣送回了公寓。
肖韵想要接周颂臣回家,好方便照顾,但周颂臣觉得公寓离学校近,平日里上课方便些,坚持要回公寓。
到了公寓后,周颂臣握着穆于的胳膊,像是怕人跑了,然后对自己亲妈无情道:“妈你回去吧,穆于会留在这里照顾我。”
肖韵无法,只能头疼地拜托穆于,说她回去就会找护工,让穆于辛苦帮忙照顾一晚。
面对肖韵的诚恳请求,穆于自然无不应是,等将肖韵送到楼下,目送对方上车离去后,再回来时就见周颂臣已经靠在玄关的地方,看起来打算将轮椅展开,准备出门。
穆于握着门把手,奇怪问道:“你要去哪?”
周颂臣狼狈地扶住玄关的柜子:“你去得也太久了吧。”
说着他侧过脸,眉眼耷拉着,很有些可怜的样子:“我还以为你走了。”
哪怕知道这个模样并不可信,但穆于还是无声叹气,上前扶住对方的胳膊,准备把人扶到沙发上。
哪知周颂臣却反客为主,搂住他的腰,仗着自己腿伤,穆于不敢反抗,把人压在了门上。
亲吻还未落下,穆于眼疾手快地按住周颂臣的嘴唇,把人推得脑袋后仰,有些羞恼道:“我是答应照顾你,不代表你可以对我做这种事!”
周颂臣单手撑着门,将穆于笼罩在自己身下,好奇地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让我重新追求你?”
穆于感觉到掌心里对方吞吐的热气,痒意顺着胳膊涌到心房,耳朵也跟着热胀起来:“我没这么说。”
周颂臣被挡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双眼微微弯起,好像没有比他更真诚的人:“可以,哥哥的一切要求,我都会满足。”
第78章
为了证明自己足够听话,周颂臣在穆于将他扶到沙发上后,除了请求对方将电脑和咖啡拿过来以外,没再提出多的要求。
进入工作状态的周颂臣,正常了许多,不再黏黏糊糊地喊哥哥。
周颂臣的眼神变得平静而淡漠,电脑蓝光落在侧脸,像随意勾绘,浑然天成的画,穆于将目光在“画”上停留了数秒,随后安静地起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余晖斜斜地沁在墙上,朦胧而模糊的光晕。
穆于立在那道光晕里,周遭很暗很静,像一个密闭的,安全的空间。
穆于从柜子里拿出了食材,盛水开锅。
锅里热水滚滚起泡,他想着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事。
他手按着胸口,像是有些不适地揉了揉。
就好似那里跳得有些快了,撞得他有些难受。
幽蓝的火苗热烈地烧着,危险的烫意将穆于撑在一旁的手指染上微红,隐约还能瞧见上面星点干涸的血渍。
穆于没有去清洗双手,反而盯着手上那点残余的暗红发呆,与过速的心跳不同,他的嘴角慢慢弯起,忍不住笑了出来。
周颂臣说要重新追求,但两人的相处与往日没有太多区别,连微信上的联系也没有因此变得频繁。
加上周颂臣伤了腿,课业繁重,穆于日常行程满满当当,他们甚至没什么碰面机会。
中途穆于去外地参加了一场比赛,回来后收到周颂臣的信息,问他回了北市没有。
穆于回复,在棋社上课。
结束棋社课程已是下午,穆于从棋社走出,就见不远处的树荫下,周颂臣坐在轮椅上,正跟一个女生说话,地上有盒被打翻的蛋糕。
穆于走过去时,就听女生不断道歉,表示可以加个微信,将蛋糕原价赔偿给周颂臣。
周颂臣拒绝说不必,女生坚持要赔偿。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面色已有不耐的周颂臣在余光里瞧见穆于:“我男朋友来了,他会给我重新买个蛋糕,所以真的不用。”
女生诧异回头,瞧清楚穆于的样子后,没再继续坚持赔偿问题,低着头匆匆离去。
穆于站在周颂臣身前:“你怎么来了?”
周颂臣撑着轮椅扶手:“这么多天没见了,有点想你。”
如今对周颂臣的情话,穆于已经有了良好的适应能力,只当没听见。
周颂臣没得到穆于的应答,也不在意,他看着地上的蛋糕,面上阴云密布:“本来想跟哥哥一起吃的,现在没了。”
穆于将地上翻掉的蛋糕盒捡起来,打量了一下,摔得惨不忍睹,盒子裂开,蛋糕也脏了。
“确实不能吃了。”穆于将蛋糕拿到一旁的垃圾桶扔掉后,扶着周颂臣的轮椅把手,“我记得附近有家奶茶店的蛋糕还不错。”
说着他推着周颂臣进了棋社楼下的那家奶茶店,他没喝过这里的奶茶,但是每次路过都会留意柜台里精致的小蛋糕。
穆于对蛋糕并不热衷,之所以有印象,不过是因为周颂臣爱吃。
他将周颂臣推到其中一张桌子,问他要喝点什么,周颂臣随口道:“抹茶奶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