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当即坐车赶往现场,酒店的火已经灭了,建筑物黑了一大片,可以看出是从三楼开始起火,一路蔓延向上。
地上到处都是湿滑的积水,酒店外围已经被围了起来,不时有消防人员进出。
穆心兰盲目地问围观的人,是否有看到过穆于,她已经全然慌了神,而周颂臣则是拄着手杖,迅速地走到其中一位警察面前:“你好,请问穆于在哪里?就是入住在这个酒店准备参加翠湖杯的棋手,男性,22岁,身高175,照片…… ”
周颂臣拿出手机,飞快地翻出穆于的照片,递到警察面前。
警察刚抵达现场:“先生,请你冷静下来,我们正在处理火灾,逃生人员已经被疏散到安全地点,我们会尽快通知你有关他的情况。”
周颂臣等不了,他已经等了四个小时零十五分,他一把抓住那个准备离开的警察:“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哪?”
警察安抚道:“先生,一旦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说完他推开周颂臣的手,快速地往事发现场走。
周颂臣拄着手杖追了几步,他甚至察觉不到脚踝传来的负担,那一刻他几乎跑了起来,然而下一秒,手杖在泥泞的地面中飞了出去,他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颂臣并未感知有多疼,他快速地爬了起来,没有去寻找那飞到不知哪去的拐杖,没有理会浑身的污泥,一瘸一拐地试图往事故现场走。
很快他就被现场的工作人员拦下了,他们都在让他冷静。
周颂臣觉得自己很冷静,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拦着他。
为什么没人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没人能告诉他穆于到底在哪?
周颂臣看着这些人不断张合的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扭曲。
世界在混乱地旋转,刺鼻的灾后现场的气味,无数的嘈杂的环境音在耳朵里变成巨大的,尖锐的嗡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几近嘶哑:“他到底在哪?!”
肖韵的叫喊,穆心兰的哭声,像是某种不详的哀悼,他想说别哭了,穆于还没找到,没有确认他出了事,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不断有手抓住他胳膊,强制地将他控制在原地,骨折的脚踝发出尖锐的疼痛警告着身体的主人。
然而周颂臣浑然不觉,直到脚尖踏破一汪污浊的水,光面折射出他此刻模样,双目通红,额上青筋凸起,面容扭曲。
那嘈杂的声音中,疑惑地传来的问询声:“妈,肖姨,你们怎么在这?”
那道声音很轻,像道很细很弱的绳索,捆住了身处深渊的周颂臣。
他回过头,隔着人潮看到了穆于的脸。
安然无恙,完好无伤的穆于。
穆于的目光从肖韵和穆心兰身上,移到了被数个人按住了周颂臣,那瞬间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惊诧。
穆心兰看到穆于没有事,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面对穆于素来的强硬让她忍住了眼泪:“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穆于还未从这几人突然出现在深市的意外中回神,道:“手机在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没能拿上……”
穆心兰刚想上前几步,然而一道劲风旋过了她的身侧,她指尖还未能碰到穆于,就见穆于被周颂臣一把抱住了。
紧紧握在掌心里的护身符终于从手里掉了出去,周颂臣抱住了真正的“救命稻草”。
穆于被用力搂住,身高的差距让他只能仰首将下巴垫在周颂臣的肩膀上。
刚才穆于就发现了,周颂臣这样洁癖的一个人,身上怎么脏成这个样子,而且骨折的地方应该还没好,他的手杖呢?
诸多疑问滑过穆于的脑海,而理智提醒着他,当着两个母亲,他和周颂臣的拥抱不宜太久。
前不久周颂臣还跟肖韵出过柜呢。
穆于拍了拍周颂臣的背,掌心下的身躯轻轻颤抖着,周颂臣的脸埋在了他的颈项里,他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穆于只能艰难地将视线移回两位母亲身上,他看到穆心兰眼眶发红,面带诧异。
看到肖韵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穆于正想用力将周颂臣推开时,颈项传来的温热感让他感觉就像晴空的一道霹雳€€€€周颂臣又哭了。
前所未有的困难抉择放在了穆于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周颂臣。
这时肖韵尴尬的声音响起:“心兰,吓坏了吧,我们到旁边坐着等一等吧。”
穆心兰困惑道:“不是,穆于…… ”
肖韵温柔劝道:“穆于现在没事,反而是你得好好平静一下,想想医生说的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深呼吸……没事的。”
肖韵温声细语安抚好穆心兰后,穆于就听见肖韵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道:“周颂臣,一会过来,我们谈谈。”
第83章
火警铃响彻云霄时,穆于正在罗军房中同他对弈。
罗军拉开房门,滚滚浓烟涌进房中,当即面色一变。
穆于见状,迅速地跑进了浴室里打湿了两条浴巾,二人默契十足地披上浴巾从逃生通道跑了下去。
火势蔓延得极快,摧枯拉朽地吞没了酒店三层,安全通道里轰隆隆地响着,是逃生的脚步声。
好在他们住的楼层不高,逃出得也很及时,唯独白澍在逃离时呛入了浓雾,导致剧烈咳嗽和呼吸困难。
白澍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罗军也跟了过去,穆于则带着剩下的棋手留在了酒店附近的临时安全区。
随着安全区的人越来越多,眼见着工作人员要忙不过来,穆于主动申请做志愿者,帮忙分发水和食物。
他跟另一个志愿者先是疏散人群,后是给寻过来的家属做登记,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数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接到通知。
酒店火势早已止住,耗时最长的便是建筑物的安全检查。确认没问题后,才能回酒店寻回自己的个人物品。
穆于脱下志愿者的马甲,决定先行回到酒店现场查看一番。
大家出来时都没带上行李,证件和参赛证明都在酒店里,不管烧没烧干净,都得回去找一找。他的手机同样留在了酒店房间,也不知在大火中有无逃过一劫。
酒店附近滞留着很多人,穆于隐约听到最里面有人跟现场的工作人员起了冲突。
刚开始穆于还以为是受害者的家属,直到在人群中看见穆心兰和肖韵时,他顿时一懵,远在北市的人为什么会在深市?
穆于刚开口询问,紧接着便意识到了什么,望向跟工作人员发生冲突的人€€€€果然是周颂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周颂臣这般狼狈,头发乱了,衣服脏了,面上有惘然的苍凉,露骨的恐惧,像是世界天塌地陷,失去一切的模样。
不等穆于反应过来,他就被踉跄着冲过来的周颂臣抱住了。
穆于的浑身筋骨都被勒得咯咯作响,带着烧焦的现实气味拂过脸颊,周遭喧嚣好似在那一刻沉寂下来,颈项传来的湿润像是一道溪流,蔓延过他的身体。
而周颂臣则顺着溪流,在他面前瓦解得支离破碎。
这个紧得像个束缚的拥抱带着一种鲜明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感,是一念间的天堂与地狱,是悲喜交加的失而复得。
听着穆心兰的问话,肖韵的安抚,他大概明白了当下情况,他们以为他出事了,而周颂臣的所有异样都有了解释。
“我没事。”穆于抬起手,轻抚着周颂臣颤抖着,像是受伤猛兽的背脊,“我不是在这吗?”
这里毕竟不是一个适合拥抱的场所,到处都是人。
穆于掰开周颂臣搂住他腰身的手,指尖触碰到湿黏感让他眉心顿时一皱,他抓着对方的双手拎到眼前一看,就见周颂臣的掌根连着腕部被磨去了一层皮,露出鲜红血肉。
周颂臣眼泪不知何时止住了,除了发红的眼眶和颧骨上隐约可见的水渍,再也瞧不出刚才崩溃过的痕迹。
他低垂着头,雾气朦胧的灰色双眸执拗地望着穆于,就好像穆于是风吹既散的魂,掠过指缝的光,用力一攥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的伤需要处理一下。”穆于目光四下寻找一番,终于在围起来的拦截条附近找到了周颂臣的手杖。
穆于松开了周颂臣的手,走过去捡起那个手杖,一回身便吓了一跳,周颂臣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紧紧贴在他身后。
周围的人群已经被志愿者疏散得差不多了,但还有许多好奇的目光在他们两人身上梭巡。
穆于将手杖递给周颂臣后:“你先去处理一下手上的伤,我得进酒店找一下东西。”
周颂臣接过手杖,直直地盯着穆于:“一起。”
穆于无法,只能向现场的工作人员借来医药箱,给周颂臣简单地处理好伤口后,便带着他进入火灾后的酒店。
电梯已经不能用了,只能从楼梯上去。
穆于看了眼周颂臣的脚踝:“你刚刚是不是摔了一跤,骨折的地方感觉怎么样?”
周颂臣握紧了手杖,面无表情道:“没事,不疼。”
说完他似乎想要证明自己,迈步准备拾级而上,却被穆于出言制止:“站住。”
性格使然,穆于很少对他人用命令的口吻,甚少用强势语气。
但现在周颂臣状态明显不正常,真放纵着这人拖着这条腿爬上去,届时怎么下来都是一个问题。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行吗?”穆于上了两级台阶,转过身望着身处下方的周颂臣,“如果你听话,会有奖励。”
周颂臣本能想要跟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迟来的理性回到他的脑海,在跟着穆于和奖励之间摇摆不定。
说完穆于迈步跨过楼梯,直奔四楼而去。
火势在三楼就已经得到控制,并没有烧到四楼房间,穆于在沙发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或许是因为刚才火灾时室内徒然升起的高温自动关机了,等开机后就看见未接来电提醒。
几十通未接电话,从火灾刚发生那会便开始拨打,一直无人接听。
穆于定了定神,先给其他棋手发消息,告诉他们可以回酒店拿行李,最后联系罗军,打听白澍的消息。
确认白澍没有大碍后,罗军才跟他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假消息,现在到处都在传有棋手遇难了。”
根据罗军描述的时间,几乎是刚发生火灾没多久,消息就被放了出去。
难怪周颂臣带着穆心兰和肖韵来了深市,他们大概是收到这个消息以后又联络不上他,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赴深市。
穆于一边通话,一边收拾好行李下楼,刚结束通话,行至三楼,就发现周颂臣摇摇晃晃爬上来的身影。
周颂臣薄唇紧抿,脸上有着少见的懊恼,似乎很后悔将腿摔成这样。他一路费力地抓着扶手,掌心的伤口再次出血,洇红了纱布。
“不是说好了让你在楼下等我吗?”穆于惊讶道。
周颂臣不高兴地拧眉:“你去得太久了,就算是经过了检查的火灾现场,也未必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穆于走到周颂臣身边,将人扶住:“如果真有危险的话,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带你逃跑?”
“到那时你就先走。”周颂臣说得冷静坦然,好像这是再完美不过的标准答案。
穆于沉默地注视前方:“别说胡话了。”
周颂臣揽住穆于瘦削的肩膀,轻声道:“我可没说胡话。”
肖韵和穆心兰订好了酒店,给他们发了地址,让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