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列前,身边的孟三公子轻轻和他说道:“莫怕,我在。”
顾€€目光清冷地扫过孟玉,对这样充满保护感的话毫无感觉,他顾€€向来都是自己保护自己的,从不曾把希望寄托到别人来拯救自己身上,因此他淡笑了笑,轻声道谢,却又目不转睛向着他的战场而去。
二七少年,身着一身素白长袍,料子也并非如何富贵,只是简单的粗布衣裳,长发半束,耳边留有两簇长发落于胸前,行路不急不缓,哪怕出身寒门,也教人心生喜爱,端的是风华绝代的人品相貌,纤尘不染。
可不管如何,巡察使却只觉得碍眼,谢家二爷拿这样的穷亲戚出来跟他解释,不管是如何人品,都是侮辱他。
再加上自己的儿子许虹不知道在犯什么病,平日里在军中盛传箭□□头,看来也都是浪得虚名,让他这个做父亲的,丢了好大的脸面!
巡察使心里暗暗有气,这气自然也就隐隐朝着接下来要同他辩驳的顾时惜发出。
只听巡察使淡淡说道:“不知台下何人。”
“他是我家老祖宗的远房……”
谢二刚在旁边说话,就被巡察使打断:“奇怪了,二少爷让亲戚来说话,又不叫他张嘴,这我怎么学习得了全场都晓得就本官不明白的道理缘由呢?”
只这一句话,今天顾€€就明白,自己若是不能全身而退,不管是得罪了巡察使,还是让侯府丢脸,自己都完蛋了。得罪巡察使,侯府不会保他。
不得罪巡察使,却是让侯府丢脸,老侯爷也不会用他。
他简直就像是一块儿两大势力互相做法的牺牲品,要想活下去,得挣脱这两个势力给的出路,谁都不选,另辟蹊径!
巡察使笑着说完,很快又继续把目光放在面前纤弱的少年身上,缓缓道:“台下何人?”
顾€€哪里不知道这句话就是最简单的下马威,他说自己祖上的辉煌成就,只会让人耻笑他们家现在的家道中落,说自己依附谢家投奔谢家,又过于卑微,会叫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看轻他。
所谓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他才能跟着谢尘来参加这样的聚会。若一开始就点名自己依附谢家生存,现在在帮闲,跟个下人没什么区别,那他怎么能坐在看台上?
顾€€电光火石间,忽地灵光乍现,说道:“回大人,在下麟阳郡顾时惜,陪父亲来扬州拜师叶空大师,目前举家住在侯府后排房,以待明年父亲下场考试。”
此乃语言的艺术,投奔亲戚和陪父亲考试暂住亲戚家,这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
虽然顾€€他们是先投奔,而后人家叶空大师才因为谢家收了他爹,但过程没必要说那么清楚啊,少年微笑。
此话全是真话,少年也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些内容罢了。
果然众人一听,都觉得诧异,居然能拜师叶空,纷纷点点头。
只巡察使毫无表示,既然下马威给不了,便直入主题地说:“方才谢二公子要将所得所有彩头送给余大人,本官觉着数目巨大,涉嫌贿赂,你以为如何?”
“这当然不是贿赂啊,贿赂哪有这样光明正大之举的,恕时惜直言,今夜在场所有大人,能来余大人的家宴,当然都心知肚明今夜为何而来,然余大人为官谦逊廉明,为了扬州百姓耗尽心血都不曾喊苦半分,所以在场的大人们自发为余大人分忧解难,这是一桩美谈啊,何来贿赂。”
“巡察使大人既然也来了家宴,想必定然也是为了余大人分忧解难而来,时惜明白,巡察使大人绝非不懂,只是生怕日后有人拿此事做筏,所以要二爷分说明白,好给余大人一个清白。”
“巡察使大人真是良苦用心,时惜感动万分。既是如此,时惜便代诸位大人讲解缘由,起因不过也是因为一个字‘粮’。余大人爱民如子,治下宽和,去年起民众自发将农田改桑,用以赚取家用,余大人很是支持,原本扬州粮食也大都是从外地引进,谁知道天不随人愿,去年天公不作美,多地大旱,颗粒无收,时惜便是从那颗粒无收之地而来,麟阳郡百姓早便吃不起饭,但扬州府台余大人,当机立断,为了百姓的粮食,担着巨大的责任,为百姓买回无数高价粮食,又按照寻常价格出售,自然亏得交不了差,于是扬州略有薄产的大人们自发相助,连巡察使大人都前来坐镇,扬州城百姓若是知晓,岂不感激涕零,日后巡察使大人离杨,想必百姓莫不十里相送!”
少年说着说着,动情万分,以袖沾泪,最后干脆跪下与诸位大人道:“时惜初来乍到,见扬州繁华,又见大人们心心合一,扬州此难如何能度不过?想必就算是陛下知晓了,也觉着如此官民和谐,大魏朝岂能不昌盛永久?”
少年说罢,已然泪流满面,场上卫老夫子更是大声道了一句‘好’,其后也涕泪沾襟。
余大人原本还紧张万分,谁知道少年一番话,直直把他捧到神台上,弄得他好像当真跟绝世好官一样,便迅速端起架子来,一副惭愧惭愧、没有没有、哎都是诸位同僚世家相助才有余某今日之态。
巡察使一时愣住,看场上所有人几乎都在说余大人不容易,他大势已去,两秒后巡察使绷着的脸露出个微笑,对着老侯爷一拱手,道:“哎原是如此,老侯爷见谅,本官职责所在,所有事情,总得问个清楚。”
老侯爷立马也拱手笑道:“哪里哪里,许大人高义啊,没有许大人,此事怕是日后真难分说,有许大人在场,这件事也算是落成了。”
“哎没有没有,老侯爷谬赞了。”巡察使惭愧着摆摆手,忽地又道,“方才犬子的的确确输给了谢家二公子,说到做到,就让犬子跟二公子学习一段时间的为人处世,本官也要到别的州巡视去,没时间看着他,还望老侯爷多多照看如何?”
“哎呀,照看可说不得,只当是来玩的。”
这边大人们互相夸赞起来,俨然一团和气,顾€€悄悄看了看谢二爷,只见谢二被老侯爷和巡察使夸得脑袋都抬不起来,一时默默笑了笑,悄悄退回去。后来众人散场,顾€€却被余大人单独叫了过去,余大人笑着对他说:“好小子,今日你又立了一功,只是本官有两个问题,不知你作何想法。”
“大人请说。”少年行礼道。
“第一,如此多的钱,多出来的,当用在什么地方才好?第二,七日后巡察使去往青州,让百姓夹道欢送,总不能发公告吧?”
顾€€微笑着说:“其实余大人心里有数,问时惜也只是想要看看时惜的想法能不能更好,时惜所想当然是与余大人别无两样,第一,多出来的钱发给愿意改桑还田的百姓,第二,发钱的时候,说明这样好的福利是巡察使大人的主意,巡察使大人离开那天让官府人员穿着百姓的衣服,纷纷跑着去送,有人带头,便有人跟着,届时人自然不会少。”
“哎呀……的确与本官想得差不离。”余大人眼睛都亮得不行,咳嗽了两声,说,“顾时惜,不如来本官帐下做师爷?从八品,日后随本官入长安?”
哦?挖墙脚的?
可惜了,余大人今年都四十来岁,才做到五品,越往上越难,以后退休前顶多四品,且这一步难于登天,说不定到退休都还是五品,只不过位置更重要了些。
相比较之下,他怎么可能舍弃掉年轻又必定一开始就是侯爷预备的谢尘,谢尘起步高得离谱,他跟着谢尘才能鸡犬升天,还不需要太辛苦,毕竟谢尘家族庞大,余大人似乎……已经是个人能走到的极限位置了。
好比网红邀请自己当助理,但自己本身在网红繁殖基地老总的富二代儿子身边当助理,这他要是能跳槽,除非他疯了。
他还是很看好谢尘家族的。
“谢余大人错爱,时惜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和志向,只一心想报答二爷救命之恩,与二爷已然决定要去军中历练,二爷做什么,时惜便做什么,二爷不嫌弃时惜,已然是时惜的福分了,怎么还敢奢求别的?还望余大人见谅。”
少年坚定不移,余大人也不多说,态度也淡了一点,却还是笑着让时惜可以再想想。
顾€€点头后告退,等找到谢尘的马车时,众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有谢尘还在等他。
谢尘远远就看见他,对他招手道:“干嘛去了?快点!困死爷了。”顾€€小跑着上了马车,跟谢二爷坐在一辆马车里后,都不需要谢尘问,就自己坦白道:“余大人问我要不要跟他去长安,说了半天,我就耽搁了一下。”开玩笑,这种事当然要让领导知道,不然领导怎么能清楚自己的矢志不渝呢。
“那你怎么说?”谢二爷神情茫然,语气紧张,他几乎都不想知道答案了,却还是问出了口。
可身边的小亲戚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笑着说:“还能怎么说?我们全家都是二爷救回来的,我只跟二爷,等着看二爷继承侯府,光宗耀祖,然后好让时惜爷跟着二爷沾沾光,有口饭吃就行的。”
谢尘一愣,在他看来,能够现在就跟着一个五品官去长安,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道路,简直可以称之为一步登天了。
可小亲戚只想跟着自己。
他……他的未来,还不知道在哪儿啊。
就这么笃定的跟着他吗?
小亲戚真傻。
然而心中虽然说少年傻,谢二爷却情不自禁地搂着他的小亲戚,亲亲密密地脑袋撞了撞小亲戚的脑袋,哼道:“我把余伯父家做枣沙白肉的厨子给要来了,以后他专门给你们家做饭。”
顾€€被撞得脑袋疼,但又觉得好笑,声音甜甜道了句:“那多谢二叔啦。”
“嗯。”谢二爷鼻尖擦过小亲戚的头发,又狗似的嗅了嗅,发现原来不是小亲戚的手香,是浑身都香香的啊……!
第32章 军营(二更)
在此之前顾€€把家里安排了妥当,由于顾父以后都在华安寺学习,轻易不回家里,家中也没有个男人坐镇,于是专门去找了在后排房的秦六爷,给人送了两提酒,秦六爷也是个聪明人,立马安排自家媳妇儿常常去顾家串门。
顾父那边的学业顾€€也稍微打听了一下,顺便托孟三公子找来了历年科考卷子,那孟三爷以为是他要,送来的卷子竟是全部都是做过了的,且都还写了孟三自己的见解和解题思路,顾€€当面格外的感动,但接过来后看都没看,就送去了自己爹那边,让老爹好生学习。
临行前,顾€€从母亲那儿拿了一两银子用作备用,又给幼弟找了个开蒙的老书生上课,母亲则连夜给他纳了两三双鞋垫,最后收拾了一大摞的行李让他带上。
顾母有些不舍,一边拉着长子的手,一边说:“都说军营里苦,日日操练不说,又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哥儿你从小母亲连水都不让你挑一回,你去了里面,怎么受的住?”
此时天微亮,扬州城经历了一个时辰的寂静,又四处都是商贩、店铺又开始大排长龙,繁华得犹如现代魔都,每条小巷都可见来往行人匆匆上工或买菜。
顾€€站在院子里,手还被母亲拉着,院子外是等候多时的谢二爷,谢二爷只背了个简单的包裹,骑在一匹棕红色的纯色骏马上,垂眸看顾家母子,倒也不催,就是有些无聊的抠了抠手指头,然后四处张望。
顾€€不想让领导等太久,又安慰了母亲几句,说:“母亲尽管放心,二爷说我去了也只是副官一类的文职,平日只需要照顾他的起居便是,一般来说是不需要训练太过的,可能也就是他们士兵一半的训练量。”
顾€€这是瞎说的,他对古代军营一点儿也不了解,可谢尘说他是副官,一个百夫长的副官应该也算是有点儿权力,起码工资每个月都有个一两银子,这可比种地多多了。
之前顾父一个人带着顾母一起赚钱,顾父种地,顾母刺绣,两人加在一起,一年也就只能赚十两不到,还要抛去田租、吃喝、穿衣、病痛,等等,一年到头直接倒欠地主几两银子。
现在和之前比,已经好得顾€€都觉得未来可期了。现在他们顾家吃饭走的是谢尘的小厨房的份额,谢尘作为谢府侯爷的嫡孙,有自己单独的小厨房和每月几乎随便花的月钱。
谢尘自从把人家余大人的厨子弄回来后,当真说到做到的每次都让厨子在自己的小厨房做两份例菜,一份送到自己的院子,一份吩咐自己的贴身小厮虎子亲自给顾€€家送来,雷打不动的日日都是三荤一素一汤。
要知道从前他们顾家每天饭桌子上最多的就是腌鱼和各种白菜萝卜,荤腥简直少得可怜,谢二爷要说再怎么愚钝草包,对员工好这一点,顾€€就很满意了。
当然了,要是能早日继承侯府就更完美了。
可惜古代继承爵位这些,必须得等上任去世才行,顾€€自觉没那么冷血,也不盼望老侯爷早点仙逝,只希望老侯爷在的时候,多把自己手里的资源人脉都交给谢尘,这样就行,他能等。
又和母亲说了几句,与幼弟也告了别,顾€€这才骑上自己的美少女战士小马和谢尘一块儿往城外前去。
他们的行李都只需要自己背着贴身的东西,比如重要的钱财和信物等等,具体大件行李,会由侯府管家装车直接送往军营之中。
因此顾€€和谢二也算是轻简上任去。
路上,谢二爷好奇一样终于是问起了顾€€的小马,他看顾€€小马品种着实不凡,顾€€还很是心爱,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像是顾€€家里买得起的,所以问说:“这马是什么品种?从没见过?从哪儿买的啊?”
小顾导游心情颇好地慢吞吞骑着,喜欢这种特权的感觉€€€€他能在城中骑马了。
“嗯?”小顾导游好像没听清楚,而后又忽地笑道,“是个朋友送的,他原本有两匹这样的小马呢,一大一小,似乎是姐妹,后来大的送给了一个义士,小的送给了我,我其实并不会骑,他说先从小的学起,这小马还很温顺,就送我了。”
“这样好的马,居然随手就送人了,想来应该也是个世家公子吧?”谢二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样的一句话的,语气自己都听着古怪,像是埋怨夫君在外和别人有染的怨妇,于是话音一落,立马又爽朗笑道,“不错不错,不过小马骑着终归没什么意思,你看我的风行将军,比你的小马起码大一倍,行路耐力也是极好的,顾时惜,你过段时间我给你换个马,咱们男人还是得骑大的,越大越威风!”
“不要。”顾€€淡淡说,“我就喜欢我这匹,且他又不是不会长大。”
谢二爷‘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才气结不已,他堂堂一个侯府未来世子,给出去的什么东西,别人不是感激涕零的,也就这小亲戚敢直言拒绝,还好旁边没谁听见,不然他多丢脸啊。
谢二爷脸色不大好,可下一秒听见小亲戚喊他快点,想去陈记馒头买早餐,谢二爷又瞬间忘了方才的不悦,屁颠颠的追上小亲戚笑道:“你也喜欢陈记馒头?真是巧了,我是他们的东家,他们这店整个儿都是爷的,只要我去,不需排队,想要什么都直接拿。”
“这么厉害的吗?!那二爷,我想要……”
“好,你等着。”谢二爷立马快马过去,等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几乎一麻袋的各式各样的馒头,什么馅儿的都有。
他先丢给小亲戚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咬在嘴里,然后道:“走,我给咱们以后的兄弟们也带了,先到先得,买太多排队的客人都要打我了,哈哈。”
顾€€跟着笑,一口咬在少年送来的馒头上,里面顿时流出红糖馅儿的糖水,红彤彤的顺着他的手腕一路缓慢淌去,顾€€立即伸出软红的舌舔掉,并不知晓他这样的美人如此洒脱烂漫的举动是多么迷人,他只心情绝好地哼起了这个世界没有的歌,骑着他心爱的小马,跟着他的草包领导,一路前行。
谢尘明明是去过苦日子的,可身边他的小亲戚如此的高兴,他便也好像什么都不担心,跟着小亲戚乱哼。
两个少年并行出了城,便开始撒丫子让马儿快跑!
你追我赶之间,顾€€发现扛着一大袋子馒头的谢草包简直像是个抢劫后得意洋洋的笨贼,不停地回头喊他快点,十分可乐。
侯府私兵十几年前说是三千,等到了军营外面,顾€€只看规模,便觉着恐怕不止,起码有小一万的兵丁,这当皇帝的都不害怕的吗?这么多的兵啊……不受控制……
哦,对了,皇帝是个傀儡,现在是摄政王当家。
可摄政王不怕的吗?
顾€€暂时还不知道摄政王禹王是怎么想的,也没工夫去想太多,他跟着谢尘在出示了老侯爷给的手信后,看守军营的校尉立即出来迎接。
校尉是个肌肉扎结的超级肌肉男,简直跟现世健身房里喝蛋白粉打药的健美冠军差不多。
明明是冬天,校尉光着上半身就出来了,顾€€肉眼可见这人身上汗水和热气蒸腾而上,胸肌更是爆炸的大,仿佛能放两个苹果上去还不掉下来。
校尉说话直,人热情,但似乎急着去操练自己的队伍,所以也没空领他们俩去自己的营帐,把他们交给了一个幕僚先生便又大步流星地跑掉了。
顾€€扭头看了一眼谢尘,怕谢尘的少爷脾气犯了,觉得人家对自己不够礼貌。
结果却发现谢二爷目瞪口呆的还沉浸在刚才那硕大胸肌的冲击里,对他道了一句:“日后我定是要比方才的校尉还要健硕!”
小顾导游沉默了一会儿,心想随便吧,反正别让他练成那样就行,审美不同真的欣赏不来。
他一向觉得自然就好,太夸张他只觉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