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前没怎么关注这人,完全没什么存在感,今天却是发现这人眼睛小,说话声音倒是蛮大。
不等顾€€开始说话,张合便说:“不急,且听谢尘与顾时惜有何话要说,他二人刚刚回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便行军法,实在是有违公道。”
在场众人有十多位,大多数都是各种将军。
军中阶级并非是根据各种职位来排列,而是设置了很多将军的称号,例如平威、荣威、常胜、虎贲等等,这些称号代表他们的等级。
一万人的私营里,总共分了十个小将军,总领将军便是神威右将军€€€€缺了一只手臂的老将军。
十个小将军根据功勋不同,领的月奉自然也不同,互相见面也都不大服气。
小将军下面才是百夫长什长伍长。
由于顾€€进入军营的时间太短,在场的各位将军他除了断臂的神威右将军外都不认识,也真是没指望有人能帮他说话。
谁知道还是有将军赞同张合的观点,纷纷说:
“也是,二爷刚刚回来,你瞧瞧,浑身黑漆黑漆的,咱们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这点儿小事儿,还要拿出来唠叨。”
“就是,事情发生的急,二爷又什么都不知道,其心良善啊,要是罚了他,那难道那些跟着他一块儿去灭火的倒在火堆里的将士们也要被拉出来鞭尸的?”
“我倒觉得没有这么严重,欧阳予太苛刻了,倘若二爷他们不去,咱们现在山火灭了没有都未可说的。”
顾€€乖乖安静听着,他总觉得这一场戏可能不是针对自己来的。
“可到底也得等老将军发话了才能出去,就急在这么一会儿了?”忽然有左边的将军说道,“若是人人都这么说,都说事情太急了,我先去了,那打仗的时候可能这样做?”
“功过分明才是正理,我觉着欧阳予所说不错。”
被捧在上头的神威老将军摆了摆手,说:“哎,我发不发话我都觉得二爷做得对啊,不过欧阳予所说也不错的确是要赏罚分明,老哥哥你说呢?”
坐在上首的老侯爷一直没开口,他环视众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忽地沉声问道:“顾时惜,你一向足智多谋,你也在军中有些日子了,你觉得,这次到底是罚还是不罚?”
顾€€刚才还在想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谁知道下一秒火都烧自己眉毛了。
他脑袋飞速运转,不太明白老侯爷到底想要什么结果。
老侯爷让自己帮谢尘掌握整个军营的人心,他做得很好了啊,首先一来就帮他把手下一百人里面的刺头给挑了出来,现在那百人谁不对谢尘佩服之至?
其次帮谢尘在军中立下功劳威望,今晚上难道不是最好的立功机会?
非要逮着一点军法来说事儿……是不是就是想要罚一下谢尘,好让将军们对谢尘心生怜悯钦佩和好感,然后刚好将这件事的效益最大化?
少年想到这里,几乎什么都想通了!
老侯爷可真是物尽其用,任何事情都要利益最大化,倘若现在有小人跳出来逼着老侯爷罚了谢尘,那么另一部分赞赏谢尘的人便要立即战队在谢尘身边,罚过之后的封赏绝对比不罚就封要大得多!
那还用说什么?罚吧!
顾€€其实一直以来也清楚这种类似的手段,很多历史上都有记载,当一个皇帝快要死了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他觉得可堪大用的人才,就会立马把人贬到很远的地方去压一压他的性子,最后等老皇帝死了,小皇帝登基,小皇帝看看老皇帝留给自己的‘人才地图’立马就去施恩,让人才回到大官的位置上,人才也就只对小皇帝感恩戴德。
这种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帝王心术。
所以这局从一开始,就连欧阳予这个蠢货告密者都是被老侯爷利用了的,老侯爷想要自己对谢尘产生更多的羁绊和感恩,所以将计就计,要罚他们。
但顾€€想不通,如果连自己都罚了,自己还怎么对谢尘产生感激呢?
就在顾€€还不太理解的时候,他已经懒得想了,左右不会出什么大事儿,便回答老侯爷说:“时惜当罚!二爷也当罚!”
“好!念在你们如此懂事,知道军中军法大过天这个道理,一人一百大板均减半,一人五十,以儆效尤。至于赏赐,打过之后,再定。”
老侯爷话刚说完,一直听话没有吭声的谢尘猛地不服道:“我不服!打我也就算了,顾时惜他这么文文弱弱,一根稻草就能把他压死,打五十板子岂不是命都没了?!”
“他今日也只是找我去,我是他二爷,他找我,天经地义!”
“要罚干脆都罚我身上,谁打他一下,我他妈的弄死谁!”
顾€€听得惊心动魄,他明白了,老侯爷是算准了自己的孙子谢尘是个这样性子的人,所以一定会帮自己顶了这五十大板,这份人情自己欠定了。
可话不能这么说,草包领导是没有这种脑子的,是在真心保护他……
欠就欠吧,以后大不了也帮帮谢尘,反正这五十大板他是真不能被打,他怕疼得很。
顾€€装模作样哭着劝了几句,最后由老侯爷拍板,顾€€的板子挪给谢尘,谢尘要打一百大板,告状者则是三十大板。
临刑前,谢二爷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站起来后手掌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发顶,语气轻松地笑道:“你回去睡觉,我一会儿也回来。”
少年一时间只觉得脑袋上的手掌怎么那么大,那么烫,明明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人,此刻好像顶天立地得叫人快要认不出是个草包了……
€€€€以后我飞黄腾达,定然也给你口汤吃,小草包。!
第45章 板子(二更)
如今他所在的是真正的古代,他怕当真出血见骨,心里过意不去,所以索性不去看,哪怕知道老侯爷此举根本不在真正惩罚,而是让他对谢尘感恩,也不敢去看,便去马棚喂自己的小马,顺便和张先生一块儿给卷毛小猫洗澡。
冬日的城外风声极大,但驻地因为靠近城外居民区,于是又隔绝了不少寒冷,灯火恢复了起来,站在被风的略高出往扬州城看去,竟是又是一番繁华似锦的模样,热热闹闹的,好像在提前过年。
张合先生颇有闲心,笑着提溜着小猫也诧异地说:“这小猫怎么是公的?还是头一次见三花的公猫。”
少年这边准备了略烫一些的热水,正苦于怎么让小猫安分进来洗洗身上乱七八糟黏糊在一起的烧焦卷毛,结果小猫挣扎着从张先生手里跳下来,直接落在水盆里,也不跑,抖了抖尾巴便乖乖坐下,好像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一样。
“哟,真是有些灵性。”张先生笑着,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自从遇见顾时惜后,笑的次数比去年一年的次数都要多,这样的少年,真是难得极了,很让他想起自己的亲人€€€€他的孩子,也是这样总叫他忍不住笑。
“你是没瞧见这小家伙一跃跳上我的美少女战士,直接一屁股坐在小马屁股上,威风凛凛的,好像救火成功的是它哩。”顾€€也笑。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一块儿给乖乖的小猫打上香胰子,还是桂花香气的,顾€€喜欢这个味道,虽然大多数文人墨客总说桂花香得太盛大太腻人,可顾€€却觉着就该香得满城皆知,才不负人间来一趟啊。
“哈,有意思。”张先生忽地又想起什么一样,说,“好像还有个逃兵是你和扬州牧的三公子送回来的?”
“哦,是的,他叫霍运,好像是老侯爷当初剿匪窝子里的二把手,我觉着他或许也不像是逃兵,他昨日虽然和谢二爷闹了矛盾,但能屈能伸,不像是一气之下就逃跑的,又看他求生欲望强烈,所以救他回来……”顾€€说话狠谨慎,他不为这个土匪求情,但每一句话都有些指代意味。
张合点了点头,眸子盯着水盆里哪怕浑身全都打湿了还威风凛凛的小猫,淡淡说:“既然是你就回来的,那么也当由你来决定他的去留,这是你应得的。”
“我?”少年有些不可思议。
张合军师又是淡笑,说:“怎么不能是你?你如今算是咱们军营里的大红人,又是未来主子心中堪比心腹的存在,所有将军谁不卖你一个面子。再说今日之事,大家都觉着你们是对的,只是军法如山,只能委屈了你们,你可不要怨恨老侯爷啊,他也是不得已……”
顾€€这下有些明白张合为什么这会儿还不去睡觉,跟着自己一块儿在帐子里给小猫洗澡。
原来是生怕自己对老侯爷产生怨恨心理,专门过来当说客的。
张先生还是不了解他,顾€€做任何事情也喜欢看结果,只要结果是好的就行,眼下他没有受罚,也清楚知道谢尘心中自己有多重要,甚至很明白接下来自己和谢尘绝对都要一飞冲天,他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是一个只有谢尘受伤的世界,阿门。
“我心里都明白,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太鲁莽年轻,害的二爷多挨了几十板子,我甚至不恨欧阳兄,他也是为了严明军纪,都是我的错。”漂亮话顾€€可太会说了。
张合一听,连忙摇头,说:“欧阳那个人,从小几乎长在老侯爷膝下,从前还常常被老侯爷带回去侯府居住,算作半个义子,其主要原因……是其父为老侯爷当过一刀,那刀贯穿其脸颊,至今面上留有残疾,其母更是女中豪杰,力大无穷,也曾替老侯爷立下汗马功劳,至今每年冬日双腿剧痛,这都是陈年的旧伤导致的。”
“欧阳予这孩子,小时候的确伶俐可爱,将士们大都也喜欢逗他,说他这么可爱这么聪慧,以后指不定要被认作义子,老侯爷反正是从来没有反对的,大家也就都这么吧他当义子。”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欧阳予这孩子,越发的把自己真当作是侯府中人,把老侯爷当作亲爷,在军中俨然主子做派,从前作百夫长,更是了不得,不明真相的人也当真以为他是老侯爷嫡亲的孙子,成日哄着捧着。”
“再后来……他在阵前误了件小事儿,回来后就被调到咱们这里,不去前线了。”
顾€€好奇道:“误了什么小事儿?”张合淡淡说:“那些贼匪也以为他是老侯爷的嫡孙,送了个妖艳的美女给他,要他答应在老侯爷身边说些好话。”
“他说了?”
“那倒没有,没有那么蠢,他人收了,事儿没办,那些贼匪气得在阵前骂了他好一阵子,丢脸丢到他好些时日没出来,等贼匪被肃清了,他才出现。”
顾€€差点儿笑出声来,这可真是人才一枚,只收礼不办事儿,这得多自视甚高啊,聪明得过了头了吧?
亏他今天看那跪在旁边自愿要先去领三十大板子的欧阳予,还有那么一瞬觉得这人被老侯爷利用都不知道,真是蠢得可悲,现在看来,这人不蠢,知道只收礼不办事儿的人,是贪人,不是蠢人。
“原来如此。”顾€€假惺惺地感叹了一句,“时也命也,欧阳兄也是怨不得旁人,只能怨他自己。”
张合不置可否,淡淡说:“说到底,其实还是他父母的问题,子不教父之过,其父过于骄纵,其母更是宝贝至极,不像老侯爷对二爷……”
不不不,关于教育问题,顾€€并不想讨论,他自己都没有一个健全的家庭,所以根本不知道什么样的教育最适合子女。
可有一点他能确定,总是打压式教育谢尘,谢尘还没有极端到成为一个废人或者变态,这都得归功于谢尘天生的乐观与心大,而不是老侯爷的严厉。
“张先生可有子女?”顾€€不想评价谢家教育问题,转而另起话题。
张合一愣,点了点头:“曾有过一子,然八岁病逝了。”
“八岁?”顾€€有些心软,“抱歉。”
“无妨,早已过去多年,张某如今心里只有报效老侯爷与侍奉老母,其他别无他想。”
“那假若先生这两件事儿都办完了呢?”少年好似不经意间提起,“先生可想为自己做些什么?”
张合今年将将五十岁,老母七十多,侍奉老母之后,大约六七十,六七十岁的老头儿能做什么呢?他没想过。
“倘若先生不弃,届时可来找时惜一同喝茶品酒、念词说赋,届时时惜也许随二爷有些功名,有些家业,先生便来我或二爷的府上,做一首席门客,岂不乐哉?”
少年侃侃而谈,张合简直都好像能看见那一幕一般,心中无不触动万分,哈哈笑了笑,道:“一言为定。”
顾€€也笑,他总觉着张合是有些大才在身的,自己收下的小弟小江秀才与张合比起来,那就好像是蚊子腿和大象腿的区别。
张合有阅历,有能力,不然不可能被委以重任这么多年。
小江秀才也就胜在忠心二字了。
他刚才没空去照看二爷,就让小江秀才在一旁看着,有事儿通知自己。你瞧,跟多了个眼睛一样,反正是方便多了。
张合若是也跟了他,顾€€相信自己哪怕是作为一方大员坐镇州上,也能轻松应付各方势力的试探与官场上的尔虞我诈。
这就是经验的厉害之处。
不是顾€€盼着人家老母亲早点飞升,主要是他之前听张合说过老母亲病重才要回去侍奉,老年人病重,还是古代,一般也就没几年了。
几年后啊……那时候他在哪儿呢?
少年也不知道,目前可知的是,他怀疑老侯爷要送他举荐出去给未来当大官的谢尘先去铺路。
一般关爱家中小辈的长辈都会这么做,会给小辈留一个好位置,好位置下面全是自己人,自己人才好办事儿。
顾€€就即将要去当这么一个自己人了吧。
就是不知道要去的是哪个部门,应当是在扬州城内。
好哇,总算要入编制了,有了编制,靠山也有了,之后便是各凭本事各奔前程,偶尔互相照应了。
看少年如此坦荡无忧无虑充满希望,张合忍不住还是透露了一点消息,他笑着和少年说:“过段时间我听说老侯爷想要举荐你去扬州总督府里任职。时惜,好好干啊。”
“真的?!”这可比顾€€想象中的,从一个居委会里慢慢往上快得多!
有靠山就是爽!
就是不知道当的是什么官。
“只是你得先去,二爷还要继续在军中历练段时日,等时机成熟再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