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尘一大早又领兵操练去了,他则可以睡到张合来叫他。
某天谢尘下午休息,老将军放他一天假让他可以带着自己的兄弟们进城乐呵乐呵,谢二爷立马就跑回营帐把还在睡觉的顾€€给抓起来,说要带一百号弟兄去金玉阁长长见识。
顾€€正在和周公下棋呢,一听这话,什么梦都吓醒了,一下子睁开眼便否了这项提议:“你当你家开国库的吗?有这么请客的?一百号人,你知道金玉阁那种地方,四五个人都要十两银子,一百号人起码得一千两!”
顾€€现在身上除了第一个月领的工资,什么后备资金都没有,他老早就意识到钱财的重要性,谢尘居然这样大手大脚,且不说侯府肯定是支撑得起,但这样在老侯爷面前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形象岂不是又被拉下去了?
顾€€觉得,目前谢尘在老侯爷心中的标签大约是:可塑之才、不亏是我大孙子和虽纨绔但还有救等。
要是谢尘这么飘,那别以后等谢尘接手侯府,两三下就败家败了个精光。
顾€€正想和谢二爷说一下理财和存钱的重要性,谁知道谢二爷看顾€€的脸色就晓得少年不同意,于是可怜兮兮地说:“他们当中没去过金玉阁喝酒的人不在少数,咱们又不点歌姬,就是去看看,让他们也晓得晓得人间富贵之所是个什么样子,以后冲锋陷阵岂不是也有个支撑他们的目标?”
“你倒是会为潇洒快活找借口。”顾€€从床上起来,打着哈欠揉了揉太阳穴,身边□□的三花小猫同样拉伸了一下四只脚脚,却翻了个身继续睡。
谢二瞧着这一幕,总觉得顾€€和这小三花像极了,都懒洋洋的。
“哪里是快活?真真就是觉得利大于弊。”谢二爷若是从前,根本不会找任何人商量此事,想到什么立马就去做,晚一秒都不行,可现在他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要先问问他的小亲戚,小亲戚不同意的话,他做什么都才是不痛快。
例如前些天他想单独弄个营帐和小亲戚住,不然即便是十人一个的营帐,里头好几个打呼噜的,他的小亲戚也睡不着,可他刚提出这件事,小亲戚就否了,他也只好偃旗息鼓。
再比如前前些时日,有路过的杂耍戏班子要往扬州城内表演去,他刚好瞧见了,就想请戏班子来演几天,军中枯燥,将士们也得有个新鲜玩意儿乐呵乐呵啊。
结果他跑去找小亲戚,小亲戚又给否了,说军中纪律森严,各种兵器还有舆图还有军情重要的东西都放在军中,若是成天这个请班子,那个请班子,出了事儿,丢了东西,算谁的?谢二爷垂着脑袋,又是一串点头。
姓许的知道了,便成日的嘲笑,说听说这世上有妻管严,没听说过有亲戚管严的,说出去给长安的兄弟们听,扬州一霸谢尘他娘的就怕一个模样小娘子似的亲戚,估计都要笑掉大牙。
谁料谢尘极其在乎面子,当即又和姓许的干起来,两人互相斗嘴,最后约着在大雪天比试谁能在雪地里单腿跳得更久。
顾€€知道后倒是只皱了皱眉头,没说话,晚上给两个公子哥准备了热烘烘的小火锅和从张先生那儿拿的桃花酒€€€€军中说是不能喝酒,但不喝醉其实也没事儿。
许公子冻得鼻涕都要成柱子了,一入温暖的营帐,再吃口小亲戚特地调好了味道的火锅,再看看同样美的大鼻涕冒泡的谢尘,忽地和谢二相视一笑,两人一同给顾€€拱拱手,异口同声说道:美哉美哉。
如此对顾€€而言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日子很快结束。
临近春节前天,军中要休假五日,顾€€便收拾妥当跟谢二爷还有许公子一块儿回谢家过年。
军中人士大部分也都是扬州附近郡县的兵丁,他们有的选择留在军中,有的则结伴回家去。
扬州的年味很浓,刚入城便能看见城内到处张灯结彩,活像是红彤彤的世界,大雪大片大片落下,压在青瓦片上,一时间将整座城那徽派建筑的美感拉至顶峰。
许公子没处可去,依旧是顶着徒弟的名头要在谢家过年。
小江秀才也无处可去,只是因着他老母亲将将去世,不宜参加各种聚会酒宴,所以也就婉拒了顾€€的邀请,找了个饭店住下,等着年节一过,继续去军中跟随顾€€。
顾€€由此只觉得当代守孝情节似乎并不很严重,虽是古代,但没有说是家中父母丧后,非要闭门谢客守孝三年的,历史上很多孝子为什么那么害怕父母去世其实就有这个原因,怕守孝三年期间,自己虽然停职待返回,可是谁知道回去后又是什么光景,机会不等人。
尤其对那些正是上升期的官员们来说,必须守孝三年的规矩真是他们头疼的一大原因。
顾€€回到家中前,先去街上买了一大堆的年货,到家立马分配给父母弟弟。
小弟一个月不见,高了不少,也开始念书,只是更加腼腆,见了他,害羞极了,母亲让他说说都学了什么,小弟也只是垂着自己的大脑袋不吭声。
父亲倒是有些郁结于胸,吃饭的时候跟长子顾€€汇报了一下自己在叶空大师身边学习六艺的事情,越学越觉着自己实在是不堪入目,哪怕是引以为傲的过目不忘,在叶空大师的弟子中也是常见的。
父亲一边叹息一边饭都吃不下,顾€€适时安慰了一番,乘机又把小江秀才介绍了一下,让父亲年后暂时先停了去叶空大师那里学习的事情,跟着小江突击一下科举考试。
顾父如今对长子无有不从,点了点头,又听长子说:“我这样为父亲寻先生,其实也并非一定要看见父亲考上秀才举人,只是为了圆咱们顾家一个梦罢了,可说到底父亲若是累了,大可休息,我只您一个父亲,不管如何,哪怕是在家里当个悠闲散翁,也使得,我顾时惜又不是养不起。”
“对了,说道这里,再说个好消息。”
屋内,亮堂堂的满是烟火气的小排房内摆满各色菜肴,均是从谢府小厨房端来的大菜,每盘大菜都还热腾腾的冒着白烟,香气扑鼻,少年就在这样的美味佳肴中举杯道:
“不日我大约能够去总督府任职,届时咱们全家也能搬去稍微好些的院子,不必和附近那些帮闲的人住在一起,到时候睡觉也不必挤在一起,前几日我还让二爷帮忙寄了十几两银子回乡,送至李大善人的府上,咱们家,是越来越好了,这些都得益于母亲父亲在背后的支持,时惜这辈子没齿难忘。”
顾父连忙摆手,他才是,有时惜这样的孩子,不知道上辈子是积了多少的德,附近乡亲总这样说,夸得他老脸都挂不住。
只是有一事顾父有些欲言又止。
顾€€干脆道:“父亲有何话直说无妨,我是你亲子,咱们是一家人,当然要知无不言啊。”
所谓一家人,其实也不一定一条心,顾€€看多了极品亲戚拖后腿的事情,所以在这方面也就比较在意,张口闭口就是‘咱们一家人’‘咱们至亲’‘至亲绝不会害你’等等给家里人洗脑,只希望家里出什么事情,父母都跟自己商量,免得在前面死命的往上爬,家里却收受贿赂、打死人了、得罪权贵……什么的。
当然,顾€€自认对父母弟弟都比较了解,三人俱是不会拖后腿的性格。
可看父亲欲言又止,顾€€没由来的就想到了故乡的二叔二婶来……
“是你二叔,你二叔在衙门里面,累死累活也就赚不到几两银子,如今我们生活好了,不如让你二叔他们也来投奔谢府,寻一个好差事。”顾父都觉得自己说这些话有些没底气,毕竟在谢府扎稳脚跟的不是自己,是长子,自己还对不起长子,可他当哥哥的,怎么忍心让弟弟一家子吃糠咽菜,自己一家子红红火火?
顾父从小便与弟弟相依为命,习惯性以大哥的身份把所有一切好的东西都让给弟弟,所谓长兄如父就是这个道理。
再者,当初在乡县里,弟弟一家勒紧裤腰带帮了他们家许多,即便弟媳颇有怨言,但实际上就是帮了,他们如今难道不能也帮帮吗?
顾父很多话是说不出的,只是提了一句,便小心翼翼看着长子。
只见长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父亲,如今儿子刚刚起步,看着好似在谢家站稳了脚跟,实际上稍有差池,多的是人顶上去,你看之前在谢府呆了十几年的二大爷一家,不也是说被赶走就被赶走了?”
“儿子不是不愿意,而是想着等在总督府也站稳了,有了咱们自己的院子房子,到时候再请二叔一家子过来,儿子也有个准备不是?儿子都想好了,不管二叔家里二婶想要什么,儿子就算是倾家荡产都满足她!”
顾母一听这话再温柔随和的性子都忍不住出声,道:“哪里让你这样?!咱们一家好不容易好些,怎么就自己刚刚脱困,又要拿自己的前程送人了?”
顾母爱顾父的君子端庄,俊美无双,可从前的苦头她是真的吃够了,儿子好不容易挣来的东西,难不成要拱手让人的?!
顾母可晓得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但凡是真的让他们来了扬州,跟他们家住在一起,肯定是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的。
有情是能饮水饱,可不能总喝水吧?!
顾母一时气道:“顾茂君,你且收收你做大哥的心肠,想想你做父亲的,心里有没有咱们这个家,之前家里一口米都吃不起,现在好不容易好些了,你又想全部拱手让人的?!”
眼见夫人突然发火,眼中含泪,顾父登时有些不大明了,可先道歉总是没错的。
“怎么会?!我错了我错了,夫人别哭,为夫哪里是要把€€哥儿的前程拱手送人?就是希望帮帮二弟。”
“他们且好着呢,他们一大家子,自咱们来了扬州可问了咱们近况一回?二弟倒是个好的,可那么一大家子,咱们如今还要供你和复哥儿念书,花钱的地方数不胜数,€€哥儿更是要花钱交际,瞧着光鲜,实际依旧困苦。”
顾父的确是不通俗务,听了这些,猛然又觉出自己的不对。
顾€€适时又一脸纯良地说:“没关系,都是一家子,以后大不了我少和公子们出去吃饭,到时候再求二爷给二叔找个比我还要好的差事,这样也算对得起二叔一家子的借钱之恩了。”
顾父再心疼弟弟,此刻也觉得这苗头不对啊,急忙说:“胡说什么!你好不容易盘好的关系,岂能随随便便的用出去?你日后求侯府的地方还多着呢,怎么能什么事情都去求侯府办?”
“哎,都是亲戚,日后若是二叔还有其他什么亲戚找上门来投奔,时惜也不好拒绝,就想着干脆就永远做个书吏算了,没什么权力,只是管管账目而已,免得儿子左右为难,帮了怕被同僚说任人唯亲,不帮又说时惜断情绝义,害父亲也难过。”顾€€一脸低落。
“那怎么能行?”顾父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提了二弟一嘴,自家最有出息的儿子就要放弃往上晋升的路了,“时惜你可千万不要犯糊涂!”
“可若是亲朋好友们求到父亲头上,我如何忍心叫父亲做那不仁不义之事?除非……”少年垂眸,轮到他演欲言又止了。
顾父:“除非什么?”
“除非日后若有什么亲戚投奔过来,父亲一律不见,一心好好学习,由母亲出面,说等待父亲走正道,功成名就,亲自提携亲友。岂不比儿子这样求爷爷告奶奶的好得多?说不定儿子以后也要靠父亲提携,还望父亲一定努力念书,莫要辜负这大好时光啊!”
少年满目真情实感,说来说去,顾父竟是觉得很有道理。自己可不能拖累好不容易上来的儿子,自己想要提携亲友,自己考上秀才举人,不是一样的吗?
顾家一家子立时又其乐融融了起来,顾€€倒是不觉得累,只觉得一隐患根除,十分满意。
大年三十当天,顾€€更是特地领着父母弟弟前去给老祖宗庆祝,看见老侯爷又是一副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对着谢尘,也不意外。
给众位主子们拜年完毕,顾€€还想领着爹娘弟弟出门逛街,谁知道出门后被个陌生的小厮叫住,说老侯爷请他过去。
一家子站在侯府气派威武的正门前,顾€€毫不犹豫转身又踏回去。
他无法抑制住激动地跟父母告别,然后随着小厮往老侯爷的书房前去。
他心脏不停的跳,比四处炸响的鞭炮还要响亮。
他等了一个月的调职通知,今天终于是要来了!!
第48章 书房
老侯爷这边的院子则是冷清得很,顾€€一路上没见过几个漂亮的大姑娘,倒是到处可见三四十来岁满脸肃穆的老妈妈。
老妈妈们并不怎么热情,看见客人会冲上去手挽着手亲亲热热的说些家常,她们大多数头都不抬一下,继续做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陌生小厮领着他前行。
小厮自称二羊,还有个大哥叫做大羊,因为家中从前是干贩卖羊肉的买卖,跟侯府生意往来密切,后来家中破产了,举家都来侯府做工,再后来意外深得老侯爷的信任,于是能够在侯府有一席之地。
二羊一路上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在路过一座小花园的时候,看了一眼右边的月亮门,发现守在门口的侍卫都不见了,连忙找了个老妈妈问道:“侯爷呢?去哪儿了?刚才不是在书房里?”
老妈妈见是二羊,态度温和了不少,指了指左边的月亮门说:“方才世子爷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世子爷好像又不好了,现在府上养的好些名医都过去看去了,老侯爷急的啊,靴子都跑掉了一只。”
“这样啊,多谢多谢。”二羊连忙拱手道谢,转身便又跟顾€€道,“我就说怎么书房的守卫没了,原来在世子爷那儿。公子你同我来吧,去书房等估计会等一天一夜,直接去世子爷的院子里等也是一样。”
大过年的,古代人最注重的除旧迎新的节日,这样的喜庆之日,府上有个病人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喊了一堆医生来看病,大约在很多古代人眼里都不是吉利之兆。
少年心里淡淡想了想,很礼貌的跟二羊道谢,随即继续跟着二羊往右边的月亮门穿过,又行过一串抄手游廊,过了两道穿堂,最终在一个名叫‘百岁居’的院子门口停下。
顾€€观这院子,感觉比老祖宗那边要大一点,规格和各种雕花墙壁都要更多更复杂,不愧是世子爷居住的地方。
二羊熟络地先去跟院子门口守着的小厮打招呼,又说了一下顾€€是什么人,老侯爷之前说要见他,那院子门口的小厮才瞄了顾€€一眼,点了点头,有些忧心地嘱咐了一句:“那你叫他进去后,莫要乱走,就也在大堂等着便是,世子爷不喜欢外人到处走动,发起火来,到时候又要厥过去,那咱们可担待不起。”
“是是是,这谁不知道呢?我看着他,哥哥们尽管放心,主要也是老侯爷要见他,咱也是为侯爷办事儿你说呢。”
小厮们寒暄了片刻,顾€€总算看见二羊那小子回头对他一摆手,他这才规规矩矩跟着人进院子。
甫一入园,顾€€立即发现些许不同,只见园中原本应该是冬日的枯树零花,居然在满院子奢侈铺张的炭火催化下,以为冬日过去春天降临,竟是开了满院子的桃花!
要知道昨夜还刚下了一场大雪,顾€€他们家里没有那种侯府的无烟炭,买的碳烟雾重极了,晚上睡觉必须开窗来着,冷得顾€€一时竟是都要怀念军中生活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家屋子里都堆了一层薄雪,真是无奈至极。
再看侯府世子这院子,啧啧,以后他也想要院子里种满桂花,冬天的时候再摆满炭火,他倒要看看八月开的花能不能在冬天也骗出来。
少年天真烂漫的想了想,却又很快因为跟着小厮二羊抵达了正堂,老远就看见焦急地来回踱步的女子,心下立马敛神,垂眸猜测,这位焦急的女子,可能是草包的妈妈。
然而女子跟草包没什么相似之处,顾€€略疑惑了一下,又觉得可能草包比较像爸爸。
可当小厮二羊恭恭敬敬的对着大堂的女子喊了一声‘侧夫人’,顾€€立时便有些愣神,传说中病入膏肓快挂了的男人居然也能讨二房?!男人真是除了挂在墙上老实,什么时候都不老实。
侧夫人是个上了年纪的温柔的女子,身着一袭湖色裙装,模样并不惊艳,胜在气质温和,见了小厮也是彬彬有礼,但眉宇间只盘旋着一股久散不去的阴郁,因此连笑看起来都像是愁容。
“是二羊啊,你带公子去里屋坐坐吧,外头实在是太冷了,世子爷兴许还过得去,老侯爷一会儿就出来。”侧夫人说罢,扭头对着一旁的婢女道,“去准备些茶点给公子送去。”
顾€€全程都只见礼了一下,随后根本没说什么就被送去了里屋,里屋一般是招待比较亲近的朋友的地方,顾€€还挺受宠若惊,他坐在侧榻上,等了一会儿,二羊出去看了看,回来说:“好像世子爷有些不行,今日真是不凑巧,要不公子改日再来?”
顾€€当然知道人家儿子正在生死关头,自己还惦记自己的调职问题挺不是人的,也就只能作罢。
只是他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芙蓉糕,少年一脸单纯腼腆,指了指自己的芙蓉糕,说:“好,我吃完自行回去便是,您去忙您的吧。”
二羊立马感激道:“那真是麻烦公子了。”
说罢,顾€€就看二羊匆匆跑去偏房的暖阁里看情况。
按理说,一个侯府的世子,睡觉的地方怎么也该是后院的正屋,怎么变成后院的偏房了?
少年猜测大约是真的如草包所说,他父母两个极为不合,所以连睡在一处都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