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三公子。”少年向孟三公子小跑过去,与人并肩而立。
孟三公子鼻尖顿时扑来一阵清甜的香气,像是从头发丝儿上传来的,又像是衣裳上的皂荚香气,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孟玉常常嗅见的,是独独属于顾时惜的香味,让人难忘。
只是刚踏出院子,就碰见秦六爷亲自前来顾家送信。
那秦六爷在哪儿都耀武扬威的,可对顾家,那叫一个殷勤。
对这种趋炎附势的人,顾€€倒是挺喜欢的,没有这种人每天哄着捧着,他费劲巴拉去搞权势岂不是少几分乐趣?要的就是每天都活在殷勤和彩虹屁里呀。
那秦六爷一见顾€€,笑容更胜,摇晃着手中的三封信道:“哎呀,我可是来得巧了,时惜啊,你看你信又到了,一封是长安来的加急,还有两封是二爷送的。”
顾€€浑不在意:“谢谢您啊六爷,您放到我家去,给我弟弟就是,我这会儿和三公子出门的。”
“诶诶好。你瞧我,昨儿不得空,不然二爷的信我肯定是天天都按时送来的,不然二爷可得骂我了。”
“不碍事儿,就昨天一天耽搁了,二爷不是那么小气的。”
孟玉在旁边听得垂了垂眸,捕捉住两个信息,一个是长安有人给时惜写信,这人是谁他不知道,另一个便是谢尘居然去了营中每天都要给时惜写信?
每天?
孟三公子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醋顾时惜与谢尘之间的亲近,还是该震惊好友这些天写的字比去年一年的都多。!
第69章 牵手
顾€€近日人逢喜事,见谁都觉得可爱,对谁都笑脸相待,旁人看去,只觉得少年风华正茂,才子翩翩,又正是雪肤红唇的勾魂夺魄的美貌,因此他在此地,便比风景更似风景,对岸的诗人们还当看见了哪家女公子男装出门,娇俏销魂,立即便道要以此做诗。
少年听见,也不恼,干脆拉着孟三公子坐在河畔的大石头上,大房让人看,两人则仰头看春日,低头见绿萍,风中满是花香,偶尔可见出来游玩的小姐丫头一群也来踏春,只不过是在对岸,不在金玉阁附近这边,相比是避嫌,觉着金玉阁这边都是商务KTV,怕被人误以为是里面的人出来闲逛。
少年后来干脆躺在石头上,阳光将其本就雪白的肌肤照耀得仿若透明,身旁的孟玉时常惊心动魄的生怕顾时惜眨眼就融化在春日里,于是心中一片软乎乎的怜惜。
少年们躺了一会儿,顾€€都快睡一觉了,眨了眨眼,就发现孟玉正怕他太晒,坐得笔直,正面盘腿朝向他,以少年宽阔健硕的背部,帮他遮挡午后开始刺眼的阳光。
顾€€被藏在蓝色的影子里,笑了笑,感觉孟玉这样的人,大约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不然也不至于这等身份地位的公子哥,还这样笨拙。
“你看什么?”孟二公子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可又绝没有挪开视线的意思,他喜欢与顾时惜对视,喜欢顾时惜眼底水波一般潋滟的光彩,波光粼粼,好似藏了千万颗星星,如此的眼,正正是那一句秋水为眸。
你看看,难怪他如此心动,他最爱的季节在顾时惜的眼里啊。
“我看孟二公子仪表堂堂,日后恐非状元,上人见你如此俊美,就算才学第一,也要给你个探花的美名。”顾€€瞎几把说,实际上他在看孟玉这人的面相,发现这人脸颊上有一颗痣长得很好,这个位置是标准的升官发财,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又说贫嘴的话,如今禹王可不喜欢什么探花必定俊才的佳话,纯纯只按学问高低来给名次。上次的探花郎乃是个八十岁的白须老翁,一把年纪,春日宴前四处折花,可折腾死了,宴会一结束,便大病一场,差点儿没回来。”孟二公子笑道。顾€€喜欢听故事,眼睛都弯了弯,也笑说:“禹王可真是有些意思。”
“何止有意思,日后你见了,便知道他有多惜才,也多……”后面的话孟玉没说出口。
但顾€€意会了,晓得孟玉未说出口的,大约是‘嗜杀’二字。
只不过顾€€至今对伴君如伴虎还没有足够的概念,所以也不是很怕。
更何况如今他是在扬州,扬州几乎等同于他的老巢似的,四处都有罩着他的人,能在扬州永远的当官,也不失是一件美事。
然而万事都不会一尘不变,他想要永远在扬州当差,首先一个就是必须身边的靠山们也永远在这边不动,不然远水如何解得了近渴?
更何况顾€€深知,世人现实,一旦十几二十年后,老侯爷不在了,谢尘立不起来,孟大人也不在了,孟玉必须得独当一面,大家就都可能会只顾着自己,谁还腾得出手来看顾他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如果一直只是个小小府台,大家都往上去了,估计也不愿意和他这样的人交往。
反过来他日后高升,位置超然,比什么侯府、什么刺史的官位都要大,那他估计也不怎么跟以前的人来往。
不过……顾€€心里想着草包当时傻不拉几替他白白挨了几十板子的事情,忽地又叹了口气,觉着还是得带着草包,这人有情有义的,哪怕是随便放在哪儿让草包混口饭吃,肯定也有能用上的时候。
顾时惜心思多,想事情的时候,有些喜欢抿着唇瓣,一点点的用舌尖刮过自己前面的几颗下牙。
这举动轻微,一般没人注意,可偏巧孟玉最是擅长观察,笑着说:“有什么难题,要想这么久?害怕禹王?”
他们刚才的话题还在说禹王,可顾€€思维跳脱,老早就跳到十几二十年后的资源靠山分配问题上去了,骤然听见孟玉问话,还差点儿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笑着说:“并不,在想过几日上任扬州府台一事。”少年深吸了口气,眸色惴惴,含着几分无与伦比的羞怯,“说实话,有些不知所措。”
适当的示弱是顾€€的拿手绝活,他总是不需要思考就会在合适的地方运用。
果不其然孟玉心下更是恨不能贴身护卫顾时惜,略一思索,说道:“你这样属实正常,时惜你太优异,我都要忘了你其实并不懂官场。有些害怕属实正常。”
“寻常被举荐任命的官员,大都是家中就有人做官,他们从小耳濡目染,去了之后该怎么做,如何任命手下之人,如何运用原有的官员,如何融入,并如何让下面的人听话,这些都会,且他们大多数时候也不会一来就有这样高的官位,都是会先在衙门里面做些小事,之后才迅速往上调。”
顾€€想到了谢尘,草包就走的这条路,他可不就是老侯爷送给草包的一个先行者?
只不过老侯爷给他布置的任务是总督府的通判,也就是扬州省的副省长,结果他当了市长,这要是想要去省里面,在现代,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十年往上说不得都做不到。
现代网上有一句很残忍的话,说的是大部分普通人究其一生最高的职位也只能到个科长,有时候四十五岁才升副科,退休了还是副科。
顾€€第八百次感谢自己不是真的全家农民,有个侯府亲戚可以投奔。
“这样吧,时惜,你请我做你的师爷,我在扬州考试要一直考到八九月份,过了乡试,才会去长安参加明年春天的殿试,这些时日你只需要每天请我喝一杯茶,我便做你师爷一年。”
“师爷?”顾€€都愣了,一般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有志青年才会愿意跟随官员上任做师爷。
师爷相当于是参谋,也基本等于没有编制的县丞。
换句话说,就是干着副市长的活,却没有身份地位。
这对一个前途坦荡身份不同一般的公子哥来讲,有些憋屈了吧?
“你不是还要温书?”顾€€心动得很,他这段时间了解过了,他可以带自己的人去衙门,但是很多重要的位置都不能安插,比如郡丞,是府台的二把手,必须由正经科考出身的人来担任。
再比如衙门里面掌管教育的、管理典籍的、还有专门组织节假日祭祀活动的管理员等,基本五成文官都必须是科考出身。
这也就是说他必须用这些人,不用不行,自己带去的小江秀才,是没有资格担任那些官位的,顶多也是个师爷一类无名无份出谋划策。
顾€€身边真的很需要一个长期浸染在官场里的人来带一带自己,这件事谢尘都做不到,好似真的只有孟玉可以。
他正式做官后,需要了解自己这个身份需要必要的礼仪,年节送礼需要送哪些人,处理案件需要避讳什么,更是要和其他扬州省下的其他市长建交,还要吃饭什么的,估计也是一堆事情。
且顾€€真的很怀疑余大人走了之后留下来一堆烂摊子给自己,肯定不止库房亏空这件事,还有百姓还桑于田这件事不知道落实了多少。
顾€€光是想想都头大。
“我温书还不简单,我温了十四年的书,如今平日里只需要练字,平心态便是。”
顾€€真的差点儿就要点头了,可理智告诉他要是耽搁了孟玉科考,孟大人肯定要宰了自己,便还是婉拒说:“不若阿玉你回去先问问孟大人?到时候再说不迟。”
孟玉都要忘了父亲了,听见顾€€这么说,一时愣住,随后点点头说:“父亲应当也会答应,你放心。”孟父一向很相信他。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夕阳却不知何时悄然落下。
他们身后的金玉阁一条街忽地又热闹起来,打断了一下午河畔的宁静。
顾€€站起来拉孟玉一块儿回家去,两人慢慢悠悠撞入拥挤的人群里,融入热闹的扬州城。
起初孟玉几乎都要看不见顾时惜在哪儿,人实在是太多了,他看不见顾时惜便无奈高喊少年的名字。
少年立即回头,找到个儿高的孟二公子,忍不住说:“不如你拽着我衣角?”
孟玉苦笑:“我是二岁小童吗?”
“那怎么办?”
孟二公子定定看着顾€€,好一会儿,垂眸弯腰牵住顾€€的手,说:“如此怎样?”
顾€€并不觉得两个男的牵手如何尴尬怪异,大街上那些秀才公子们喝多了,放浪形骸,搂搂抱抱哭哭啼啼,他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当这个人明确表示喜欢他的时候,那么就很微妙了,好像牵住他的手格外烫,让顾€€想忽视都忽视不了:“有些……太快了,孟公子做状元郎了?”少年揶揄。
“就快了。”
“若不是的话,我岂不是亏了?”
“不会不是,我必是。”
孟玉没放,头一回让顾€€感受到孟二居然也有几分强势,拉着他就继续家去。
路上但凡碰到算命摊子,他们便停下来算良辰吉日,总共算了二次,都说明日便是好日子,可以搬迁,孟玉便拉着他的手说明日会帮他搬家,不需要找侯府帮忙。
顾€€被牵着略慢于人后,他看了看自己被牵着的手,感受着两人相握的手心都出汗了。
应该是孟玉的汗……
这么紧张的?
少年忍不住笑了笑,无所谓的继续被牵着,被送回家的时候,还没跟孟玉告别,就看见院子里大包小包一大堆的东西挤满了院子,屋内更是热闹非凡€€€€好似顾母的妹妹一大家子都到了。!
第70章 表姐(二更)
顾€€点点头:“我母亲有喜,之后怕是不大方便,也需要有人照顾,我们一屋子男的,实在是不体贴,母亲就说想要家乡的妹妹过来,我还没见过小姨,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原来是亲戚,那你快去吧,明日我来寻你。”
“明日什么时候呢?”顾€€问。
“自然是一大早,哪有下午和晚上搬家的?”
顾€€‘哦’了一声,心想明天不是周末,不能放假,估计只能请假半天,他找人请假还得打条子,得连夜送去自己上司代任通判苏先生的手里,实在麻烦……
少年看着孟三公子,忽地眼前一亮,道:“可巧,阿玉你帮我回家去同孟大人请个假,就说我明日搬家,还要安顿亲戚,不知半天假准不准。”
孟玉失笑:“你这倒是方便,连假条子都不打了。”
“谁叫你就站这里,你不就是我的假条子?”
“好,你不必等我消息,定是准的。”孟玉到院子里牵了自己的马出去,翻身利落上了马,随即对着顾时惜一拱手,端的是翩翩公子如冷雨高洁,“明日见,时惜。”结果说出的话却温柔似云。
顾€€回礼,破天荒站在院外,看着孟三的马彻底没影儿了,才嘟囔着‘啧啧小孩子’,转身回家。
他家如今实在是小的可怜,院子里堆满了亲戚的一堆杂物€€€€包括但不限于锅碗瓢盆、板凳被子、各种瓶瓶罐罐、还有被大包裹包起来的不知名东西€€€€仅仅如此,就小的好像下不了脚了。
顾€€绕过板车,穿过各种包裹,可怜的从自己小马身边擦过,犹如翻山越岭一般总算抵达门口,却发现门口早就站了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生的黄黑大眼,小鼻翘唇,像个精致的黑皮洋娃娃,哪怕穿着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别样的俏丽。
只不过总佝偻着背部,骤然看见如画儿上仙人般姝丽无比的少年,还当是瞧见了雌雄莫测的神仙,连连后退跑回里屋去。
顾€€脚步顿了顿,要不是他很确信今天自己没有毁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人吓得那个样子。
“母亲,我回来了。”顾€€声音与里屋一个咯咯笑着的妇女音重叠在一起。
顾€€撩开里屋与堂屋相连的深蓝色布帘子,就看见不大不小的只有十平米的里屋,这会儿竟是坐得满满当当,哪怕只是加上他才六个人。
方才见过的小姑娘此刻低眉顺眼站在一个身形窈窕,细长眼,涂着大红口脂的妇女身边,妇女头戴银钗,身着土黄并深绿色的袄子,笑起来时显得嘴巴尤其的大的,眼睛也弯成一线,声音大到说是豪爽顾€€都觉得不对,这种豪爽有刻意的感觉。
“哎呀呀,我说怎么眼前一亮呢,原来是咱们的顾大人回来了!”那妇人怀中还抱着个八岁的男孩,一看见顾€€进来,登时怀里的男孩也被她放在一边儿,急急忙忙冲到前头来,便抓住顾€€的手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眼泪瞬间出来,回头和顾母道,“哎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当年我见€€哥儿的时候,他才那么一点儿,当初妹妹就觉着€€哥儿定是个好的,没成想当真有这番造化,咱们老王家谁知还能有这样个外孙呢?你是不晓得,父亲知道你的€€哥儿如今居然要当县太爷,真是高兴得在屋里放了足足两天的炮仗,连我回去,爹都笑脸相迎的。”
顾€€看着被拉着的手至今也没有松开,感觉估计接下来就要跟自己说话了。
果不其然不等顾母也感慨几声,就听姨母笑眯眯地擦了眼泪,连忙转身把黑黄的大姑娘拉出来,一副温和却又掩盖不住的严厉急促,说道:“还不快和你表弟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