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但最可笑的,还当属他的母亲,他那早死的父亲,他那不成器的儿子,全部人……他是说全部人,没有一个有能力的。但凡有一个没让他失望,这侯府早便是他的了!他至于四十来年忍辱负重,天天看着一个病秧子被人毕恭毕敬的叫着‘世子’,而自己则忍受着无数人的冷落嘲笑?
他装傻子装的太久太久了,久到他半夜醒来都恨不能扇死自己,然后再放火一把烧了这侯府,也不愿意给那不学无术的垃圾谢尘。
谢尘算什么东西?一个小辈,一个无能之人,懦弱之人的孩子,一个从小不学无术、什么都不会,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纨绔子弟,就这样的一个混账王八羔子,只是偶然的听了顾时惜的意见,去寺庙装模作样的给病歪歪的弟弟祈福了一下而已,居然人人都夸赞起来,居然、哈哈、居然称他是个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麒麟儿!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仗着身边有个狗似的顾时惜罢了,帮忙出了一点主意,就觉得自己有资格拿下侯府了?
谢昀绝不允许!这是他的!他的家!
谢昀想到这里,眸色也一暗,他淡淡笑了笑,摆出一副惯常使用的令人戒备降低的呵气傻样,跟两位御史大人说道:“大人们有何话要说,不如就在此处说明白了,如今府上除了大事儿,老侯爷病重,中了风,躺在床上不能动,我母亲你们也瞧见了,不爱说话,喃喃自语,脑子有些不好使了,如今府上,能动能说话的全乎人,就我一个,鄙人不才,好歹是前侯府之子,你们有什么话,当着我的面儿说,有何不可的呢?”
闵大人与尹御史一听这话,都是人精,当即就明白了,这他妈肯定是顾时惜设的套!把他们卷入了人家侯府内部斗争里去了!让他们对这个大老爷篡权之事逮个正着啊!
他们现在有两条路,一条便是把这个看似握权的大老爷抓起来,帮顾时惜拨乱反正主持公道,第二条则是含糊过去,假装没看见,只需要把顾时惜带出来便是,一码归一码,不掺和侯府之事。
第一条好处在于卖了顾时惜一个人情,在于对那远在闽南的未来侯爷谢尘也大大的买了个好,日后定然有些好处,坏处在于,顾时惜要不了多久肯定倒霉,卖顾时惜一个好,利益不大,且那个年纪轻轻的谢二爷远水解不了近渴,日后的报答也摸不准到底是什么。
第二条的好处在于他们不需要担任何责任,谁问都说不知道,还能卖这个大老爷一个好,万一日后当真是大老爷获得了侯府继承,他们也算是功臣,坏处在于若是上面执意要把侯府给远在闽南的谢尘,哪怕谢尘死在外面了,也不给这个大老爷,那他们可算是卖力又不讨好了,说不得还要被下一任侯爷记恨,得不偿失。
他们必须选一个,他们没有逃避的选项。
闵大人咽了咽口水,真是对顾时惜这个人恨极了,你说你要帮侯府拨乱反正,你就帮嘛,非要牵连他们进来干什么。
还有还有,刚才顾时惜说什么‘你们终于来了’,搞得好像他们和顾时惜是一伙的一样,这多让人怀疑啊。
对哦,他们这会儿好像已经被大老爷谢昀怀疑是跟顾时惜一伙的了,避开不参与此事的话,这个谢昀觉得他们看见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定也知道谢昀做过什么,然后对他们起了杀心怎么办?
一个侯爷杀个把官员,还是他们这样没背景的官员,那真是方便极了,随便找些江湖人士,做得干净点儿,侯府可能半点儿毫毛都伤不到。
闵大人和尹御史再度对视,好像都认清了一个事实,那便是他们居然非帮顾时惜不可,帮了,还能卖个好,不帮,却要被两边嫉恨,这他妈的还有天理吗?!
两人默默把辛酸泪吞入腹中,随后十分默契地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冷声怒道:“御史查案,大老爷也要听?”
“为何不能?今日既然大人们来了谢家,我看也是跟这个顾时惜勾结来的,不过没关系,来了,就暂时别走了,待到明日,或者后日,我亲自为你们送行。”大老爷手一挥,笑着便让手下人将四人全部关进客房,严加把守。
顾€€震惊道:“御史也关起来?!”
“我并不知道是御史啊。且也不是关,只是留下来做客,好吃好喝的招待,两天而已,很快就过去。”说着,就当真有家丁过来把人全部押走。
闵御史这会儿吓得满头大汗,屁都不敢放一个。
尹御史倒是比较冷静,他揣测自己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只有顾时惜这会儿真是头大得要命了,他一直在想,为什么这个大老爷一直强调要等到明后天。
明后天这个节点难道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吗?
在被压着离开的时候,尹御史和闵御史身上的御史令被收走,顾€€身上的令牌同样被拿走,而霍运因为会些武功,被关去了隔壁房间,不让霍运和他接触。
这样的严厉,只让顾€€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老侯爷和世子爷就这两天就会死!
且还是自然死亡,谁也找不到证据的那种。
自然死亡,饿死?
少年浑身一震,他只能想到这里,且一算时间,他一个月前见过老侯爷,那么假设从那天起老侯爷就中风,有人不给他饭吃,只给他喝点水充饥,那么便会慢慢器官衰竭,最后饿死!
法医就算以后查出了这个事情,也没办法定罪,因为他喂了水,代表不是故意要饿死人的,还能说是老侯爷中风后什么都吃不进去,只能喝水……吃什么吐什么……
而一个正常的,体重超过七十公斤的健硕男性,全身营养也当真只能不吃饭维持二十天左右。
老侯爷如今定然是强弩之末,撑到极致了……
必须得想办法才行,可他现在被关在这里,连两个御史都走不出去,怎么才能让人救他?谁还能来?慕容丰能不能发现这边异常?慕容丰肯定能发现,可慕容丰能叫谁来呢?!!
第116章 徒弟(二更)
闵御史这会儿吓破了胆子,一被推入房间便找了个床躺下,没一会儿就睡得跟死鱼似的,偶尔有些呼噜。
尹御史则踱步几圈,目光不时落在沉静坐在桌前的顾时惜面前,不时去看侯府客房地面铺着的昂贵毯子,眸色幽深,老神在在。
许久之后,尹御史看顾时惜叹了口气,连忙问话说:“可有什么对策?”
顾€€一脸平静:“没有。”
“哦……”知道了,肯定是暂时不能告诉他,尹御史表示明白,如顾时惜这样聪慧绝顶之人,能把他们两个聪明人给算进这个套中,自然会有后备方案,尹御史坚信不疑。
于是尹御史态度很好得在侯府下人来送饭的时候,没有闹什么幺蛾子,十分顺从的接过餐盘,便对着在床上逃避现实的闵大人喊话:“起来吃饭。”
闵大人在大汗之中惊醒,醒来后亦是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姿霸气笔挺的顾时惜,可又不大敢跟这样临危不惧的少年说话,生怕打搅对方思考,便问尹御史:“他可有后策?”
尹御史坚定点头。
顾€€余光瞧见,嘴角都忍不住要抽抽,他哪里有啊!他也是临时过来,鬼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
侯府的大老爷是不是疯了啊?
顾€€刚才坐在这里,在想,如果不是疯了,正常人应该做不出来居然关押朝廷命官这件事吧,他算是朝廷命官,身边两货是长安来的特派调查员,就不怕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他们二个合起伙来上告,搞得这个谢昀也拿不到爵位吗?
等等!难道说这个谢昀根本也没打算放他们走?
这不可能吧!没道理谢昀能有胆子杀了他啊,他背后还有孟家,孟大人是扬州刺史,发现自己不见了,难道不过来的?
还是不对,孟大人这个人,顾€€打过交道几次,第一次便是在余大人的求救现场,那回余大人欠朝廷税款,愁得直哭,那孟大人也只是给余大人出了主意而已,本人是坚决不到场的。
由此可见孟大人对自己的官威持谨慎态度,轻易不会做出任何有风险的决定,来救他这件事就颇具风险,哪怕自己是他们家认的半个儿子呢,有什么用?顾€€微微垂眸,倒是一点儿也不觉得孟大人做的不对,如果是他,他也不会来,凭什么要让自己处于危险之地,就为了救一个并不熟的人?
倘若因为自己是孟玉的伴侣,就高看自己在孟大人心中的地位,那才是可笑之极。
顾€€认可古代人的士为知己者死,但孟大人可不是知己。
再想回来,就凭谢昀就能够让威风凛凛的老侯爷饿死?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居然发展至此!
顾€€怎么也想不通,想的头疼,最后干脆撩开先不管,吃饭顺便跟这两货聊聊天,说不定能够受到启发€€€€柯南爱好者小顾永远相信路人能够带来灵感提示。
路人甲闵大人这会儿正在嗦粉,扬州的米粉让他想念家乡贵州的粉儿了,两者之间味道相去甚远,一个味道清淡得让他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一个是记忆里辣到浑身发汗,毛孔都全部张开的舒爽,口感更是不大相同,一个格外的弹绵,一个是正宗的米粉,轻轻一咬就断,再加上哨子,那简直就是梦中的米粉。
路人乙尹御史在吃小碗米饭,夹了一些蔬菜,挑挑拣拣,显然心不在焉,他正在想着自己该不该告诉这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少年他未来的处境堪忧,有人要整他,还是大魏内阁之一的戴阁老,这次躲过去了,下次可不一定啊,自己若是提醒了,没躲过去,自己也逃不开关系,会被戴阁老嫉恨,可如果日后……他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顾时惜走到连戴阁老都治不了的地步,那么自己岂不是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这又是一道选择题。
选择题的时限是两天,在这被关押的两天里,是他告诉顾时惜处境最好的机会,因为隔墙不会有耳,且他们又刚好共患难,顾时惜一定会铭记自己对他这次忠告的。
路人乙尹御史心中激荡,还在天人交战,激烈角逐告与不告的时候,旁边坐着的小顾大人总算也端起碗来吃饭了。
这次的饭菜总共有八道菜,六道小菜一道汤,米粉也是汤里自带的,顾€€看了一眼,觉得乏善可陈,完全没有自家厨子弄得好。
“你们觉得……”
忽地,顾时惜开口说话了,闵大人嘴里的米线也不嚼了,等待顾时惜发表真知灼见,分析目前情况,告诉他们会有人来救他们等等。
尹御史也大气儿不敢出,他如今看顾时惜,简直就像是再看话本子里无坚不摧总能绝处逢生的男主人公,自己肯定是斗不过顾时惜的,那么看人家发光发烫总是能也照亮自己的,尹御史心中激动。
“你们觉得,这道红烧狮子头是不是做得有点不好?”小顾大人道。
闵大人‘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但他认为小顾大人肯定有小顾大人的道理,既然他说起这个狮子头,那么自己顺着说总是没错的:“嗯……的确,我看着颜色仿佛是有些过于深了。”
尹御史看了一眼闵大人,自己也懵了一会儿,连忙跟上:“嗯,我刚才尝了一下,口味过重,像是勾芡的时候酱料放得太多,且肉质并不是很紧实,一口下去散得到处都是,可见是没有费工夫好好锤上一锤的。”
“正是正是,我府上有个厨子,是二爷在卑职微末之时就送给我的,那厨子原本便是余大人府上的,如今兜兜转转,竟是又回到了府台,真是冥冥之中仿佛自有一双手,推着我们行动似的。”小顾无聊地感慨,其实他才不相信什么无形之中冥冥之中,他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
“正是正是啊,看来二爷是慧眼识英雄。”闵大人下意识拍着马屁。
尹御史则在思考,顾时惜这个时候提起二爷,是不是在暗示他们什么,比如,顾时惜想说,他永远站在谢尘的那一边,现在是在委婉的问他们站哪里。
尹御史思考明白后,恍然大悟,立马表示:“的确,二爷一定是开窍开得晚,如今好了,听说孝名传到长安,不少王孙贵族都说老侯爷这一脉算是有后了,起码不至于像上位侯爷那样撑不起来。”
“哦?上任侯爷?你们知道些什么?我是后来投奔侯府的,对上任侯爷完全没印象,也不认识,更没人和我讲过他的故事,只知道当年也算是闺阁女子的梦中情郎,既是年纪轻轻就当了侯爷,又是模样才情俱佳,如此之人,撑不起来侯府?”顾€€好奇,且他真的也很想知道,当初为什么哥哥会把侯府让给弟弟,且族人大多数都是没有意见的。
“这件事实在是说来话长。”尹御史率先抢答,“先老侯爷名叫谢植,娶妻便是如今的老祖宗,两人伉俪情深,外人传说也是一段佳话,只可惜死得早,为什么死的早?也没有什么阴谋,纯属身体不好,可当初谢植这个人,并无大才,整个侯府其实都是开府老侯爷和当弟弟的一起上阵打回来的,当时正值动荡时期,吐蕃来犯,匈奴未平,这俩父子,一个随先帝亲征,一个随镇南王荡平吐蕃,开河济世,共创繁华大魏,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可以说是镇南王最为风头大胜,跟着镇南王的扬州谢家,自然也节节攀升,这都是开府侯爷和当弟弟的功劳,哥哥平白担着一个世子的称呼,他自己也坐不稳,早死之后,为了族人和整个谢家,把爵位给弟弟,属实常理,不然如何对得起如今老侯爷背上那道至今没好透的刀伤?”
尹御史在长安,听过不少的八卦,什么宫廷内帷旧事,信手拈来,为的就是某天有人问起,自己能够从善如流的说出口。
天啊,他做到了!尹御史为自己的口才沾沾自喜,下一秒也得到了顾时惜的肯定赞扬。
“尹御史口才了得啊,一段复杂的陈年往事,居然这么几句话便说得清清楚楚,做小小御史,还是如此得罪人的差事,实在是委屈了。”顾€€叹息道,不过他也算是明白为什么连皇帝都准了。
也能说明为什么同样是王府,为什么两大王府,一个禹王,一个镇南王,如今地位天差地别,说到底一山不容二虎,当年镇南王出风头,如今禹王上位,当然要打压。
至于一直跟镇南王府交好的谢家,自然如今也疲于被指使去抓流寇、打恶仗了,为的……估计也就是消耗谢家力量,难怪老侯爷并不怎么杀生,而是收留那些流寇贼匪,真是牛逼啊!越打人越多,还用人格魅力让那些人为自己卖命,几十年下来,侯府竟是壮大了不少。
顾€€再度佩服起老侯爷来,真的,若是他,恐怕没这个本事屹立不倒,几次仗下来,上面不给军饷,还让自己私兵出征,肯定没几天就养不起兵了。
如今老侯爷要是倒了,谢尘能不能撑起来啊?
这真是个问题,却又不得不面对,一个老年人,被如此对待到去了鬼门关一趟,哪怕救回来了,估计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还出去打仗。
顾€€皱着眉,又开始思索,两个御史则继续不敢打搅,小声吃饭,两人对视了一下,竟是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些微妙的不好意思,方才他们还打算来找顾时惜的茬,现在却大气儿都不敢出,是挺没面子的……于是两人立马错开眼神,干咳了一下。
很快到了夜里,顾€€也想不出办法解决困境,外面却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有了吵闹的动静,二人仔细听了听,竟是听见了无数人哭喊奔丧的声音。
“不好!老侯爷死了?!”尹御史站起来惊恐道。
闵大人也一脸惶恐。
顾时惜则思索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一定,他只是提前停灵,七天后下葬,如果真死了,肯定要放我们出去,然后告诉大家我们二个是提前收到消息过来奔丧的,把我们直接强行拉入他的阵营中去,我们还不好解释,因为我们的确都在,还是提前来的,日后想要翻案,他也定然拉我们下水,我们摘不干净了。”
“所以老侯爷现在在棺材里也是活的?”尹御史惊悚道,“也是,老侯爷中风了,又饿了十几天,绝对半句声音都发不出来,处于昏迷状态,也不会有宾客去看老爷子是不是还有鼻息,这小子看着肥,胆子也是不小!”
顾€€沉重的点了点头,简直有些束手无策了。
“小顾大人,你带来的那些兵丁,怎么就一个都没有冲进来的?”闵大人不解。
顾€€摇头:“他们拿走了我们的令牌,当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下面的人看见令牌当然也不敢动。”
闵大人一愣,他忘记自己令牌都被拿走了,那那个大胖子随便说自己留在这里做客,自己的属下哪怕怀疑,也不会冲进来找他,但过两天就不一定了,可过两天黄花菜都凉了!
“难道……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咱们要成共犯了?”
两位御史正在焦虑,突然,外面爆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骚乱,二人顿时竖起耳朵听,隐隐的,顾时惜听见一个熟悉的老声喊话道:“给我搜!我亲眼看见强盗进了侯府!”
“你敢!李捕头,你敢!你们大人在我们府上做客,并没有什么强盗,你胡说八道,强闯民宅,小心日后革了你的职!”
“谁敢?我亲眼看见我县强盗入了你们的宅院,本县说的话,难道都还要怀疑?”林梦山怒道。
“这……老侯爷仙去,你们哪怕是搜,也不能乱来!你们出去,我们自有家丁可以搜查。”侯府管家道。
“那也不管,徒弟们,出了事儿我担着!给我搜!一间房也不要放过!你说我家大人在,那你就让他出来,否则今日这侯府,我搜定了!”
“是!”上百号雄浑的男声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