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顾€€又强硬把嘴里的烤饼嚼烂了硬吞下去,他冷硬地想,并不是他强行拉戴庙过来的,是戴庙自己愿意,他自愿的,所以不能怪他。
小顾大人眸子颤了颤,周身气氛冰冷如霜,好像他若是不这么想,他整个人引以为傲的生存法则就要破碎,他就不是他了。
顾时惜继续吃饼,沾了点儿绿色的酱,这酱好似是用各种植物熬出来的,还加了牛羊肉糜进去,有种解腻的好味,他机械似的吃完,最后又坐了一会儿,竟是回味不起刚才究竟吃了个什么味道。
顾€€嗤笑一声,叹了口气,眸色却又逐渐不安黯淡下去,脑子里不停回放戴庙那天真公子哥围着自己说的那些充满崇拜的马屁。
这样一个好人,竟是真的没了。
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给他留下。
顾€€心里难受,他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能留下来的,他想去戴庙死的地方看看。
他忽地站起来,来回踱步,也不知道绕了多少圈,直到头顶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碎片破裂的声音,他才猛地抬起头来,随即就看见了他做梦也没想到,却又令他满眼绯红的熟人€€€€谢尘。
“二叔?!”顾€€仰头看着刚刚把屋顶挖了一个小洞,小心翼翼踩着房梁,又一片片把瓦片放回去的身手矫捷的青年。
被叫做二叔的谢尘低头看了一眼将近三米的高度,毫不费力轻轻一跃而下,且毫发无损,站定后就被顾时惜忽地扑过来抱住,随后就看见顾时惜眼睛放光地看着他,对他说:“你来的正好!快带我出去!”
谢二愣了一秒,他还以为顾时惜看见自己的第一眼会感动到不能说话,随后软软留下眼泪,扭扭捏捏和自己道歉,自己再大发慈悲表示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现在就带他出去。
结果中间一切扭扭捏捏的感情戏好似根本不存在,也不需要,他的顾大人,他那总是正事排在第一位的小顾大人连眼眶红红也只红了一瞬,随后便是满目的惊喜。
“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单于回来了,咱们怎么出去?”顾€€着急,拍了拍谢二的肩膀。
谢尘这段时间隐姓埋名隐藏身形跟在队伍里,别提过得有多艰难了,他收到不少从扬州发回来的消息,说朝廷内部如今乱成一锅粥了,扬州牧孟大人到处找他,要用他的兵建立防御机制,他回信说一切听孟大人安排,便不怎么管,相信神威右将军应该能够胜任。其次还有消息称,世子回去后,带领了十人杀入长安,举旗要大义灭亲,匡扶正义,如今戴阁老和刘阁老正组织人,抗议不上朝,长安附近的兵马总司更是分成两拨,长安现在战火不停,两父子打得那叫一个不可开交。
可这些在谢尘看来,一切都实在是无趣至极,谁做皇帝,谁不做,对他来讲没有区别,他武恭候这个位置,不管谁做皇帝,都不可能将他给削了。
如今唯一让他有危机感的,便是这匈奴人了,大魏再怎么内斗,那都是大魏,假若匈奴人当真打入了中原,抢占了皇位,那么他的武恭候才是彻底没了。
谢尘这辈子,或许浑浑噩噩没什么本事,他自觉自己也不是个聪明人,但他总不能把祖父交给他的武恭候这个爵位给弄丢,他若是丢了,他他妈的下去怎么跟祖父交代?!
所以谢尘心里有数,他说:“不急,如今外面到处都是匈奴人,就这么带你出去不现实,上头那么高,你也不会爬,上去了,我们两个说不定都得完蛋,这样,我藏在房间里,等匈奴单于进来,伺机刺杀他,只要他死了,我就不信匈奴还能打得了咱们。”
顾时惜闻言也冷静下来,思索片刻,虽然总觉得呆在这里多一秒都心里忐忑,但说实话,谢尘说的很对,他不能就这么走。
于是顾€€深吸了口气,松开抱着谢尘的手,眸子转了转,小声问:“现在外面怎么了?我怎么听见外面那么多人在哭?又哭又笑的,不过好像很快就没了……”
刚才大叫的声音很多,但是很远的样子,顾€€听不太清楚,此刻外面又安静不已,顾€€心里总觉得不好,却又猜不到。
“外面匈奴人正在圈杀青州的将士,他们确定要攻打大魏了,可他们若是直接这么进去,不相信青州的将士们会安静任由他们打进去,怕腹背受敌,所以将城内早已卸甲了的八千军士都骗了出去,用箭杀光了。”谢尘见惯了死人,却依旧在说道这里的时候面露不忍,“如今城外的尸体都堆成山了,血顺着城门流入城内,家家户户瞧见了,谁不恐惧?那都是他们今早儿还见了面,打了招呼,以为出去一会儿就能回来的朋友亲人。”
谢尘说完,忽地看见顾时惜眼神犹如最朦胧的月色那般晃了晃,便又忍不住伸手区遮住道:“你别想,方才我说得太夸张了,不过打仗就是这样,别想了。”
“我知道了。”顾€€不敢想,真的不敢想,他才来青州几日,怎么瞬间就变成这种局面?
好家伙,感情这个什么劳什子的单于就等着自己过来,好坑自己哥们一条命,顺便把这整座城八千兵士的命也带上了。
他……顾€€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努尔哈赤一定还会回来,一会儿你藏哪儿?”
谢尘指了指头上:“房梁上。”
“能行吗?”
“当然可以,这里有一包石灰粉,你找准机会洒向努尔哈赤的眼睛,注意,自己一定要闭着,这东西会烧伤你眼睛,一不小心这辈子都会看不见。”
顾€€点点头,仔细看了一下包裹着石灰粉的纸,皱了皱眉:“这怎么撒?感觉也不方便啊。”
谢侯这会儿忽地有些笑意,他感觉他的小亲戚不管怎么身居高位,或者不管对自己多么冷酷无情,不管被多少人崇拜敬仰甚至懂多少他不知道的知识,此刻也可爱极了。
他手把手教道:“这里有一个小角,你把这个东西藏在袖子里,准备撒的时候,手一搓开,这张纸瞬间就开了,你撒的时候对准他眼睛就行。”
“我当然知道对准眼睛。”小顾大人拧了拧眉,觉得谢二在教小朋友似的,他难道不知道要撒眼睛的?
两人没能多聊几句,外面就好像有人听见了动静,敲了敲门问:“顾大人?你在说话吗?有什么吩咐?”
顾时惜连忙把谢尘往床上推,谢尘一个翻身上了床,顺手拉着被子把自己遮住,下一秒外面问话的匈奴丫头便推门而入,一双大眼睛狐疑地到处看了看,最后看着顾时惜说:“顾大人您刚才在说话吗?”
顾€€干咳了一声,说:“恩,我在背诗。”
“背诗?你们大魏人就是有意思,诗有什么好背的,单于也喜欢,只可惜我们都读不大懂。对了,顾大人,单于让您换衣裳呢,您还没换吗?那是单于王后曾经穿过的款式,很漂亮呢,用的是最……”
话未说完,外面就有一道影子款款进入,接话道:“用的是刚出生半年的小鹿皮制作而成的,很是保暖。”话音落下,方才还在城头欣赏血流成河的努尔哈赤提着一盒小点心进了屋,看向桌子上被动过的食物,很是满意,说道,“顾大人,你把衣服换一下,一会儿我带你出去猎熊。”
那丫头已经很识相退下了,门也被关上,顾€€紧张的要命,手里还捏着石灰粉,床上还躺着谢二,这种情况下,自己换衣服岂不是很容易被发现手里捏着的石灰粉?一会儿又要怎么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那你出去。”小顾大人垂眸,声音冷淡。
单于笑着,没有答应的意思,甚至挑了挑眉干脆找了个椅子坐下,斜对着架子床,看着站在床前的顾时惜:“换。”!
第170章 异样
安如福是朝廷早几个月派来抵抗匈奴队伍的将军,来时气势汹汹,到了地方,被打得溃败不已,退守青州,没几个月,青州牧就出面和匈奴和谈,两者达成共识,竟是共处一室了。
安如福气急败坏,却又不好同朝廷说青州牧的坏话,因为他自己就没有保护好青州,竟是让青州牧自己出面保护百姓,说出去岂不是打自己的脸?
于是安如福只是将军队驻扎在距离青州几公里外的半山腰后面,既隐蔽又地势高,可以看见青州城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能远远看见博县铁矿是否还在动工。
安如福今日例行出来观察敌情,结果竟是一眼瞅见青州城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大惊之下,属下连忙道:“安将军!匈奴反悔了!竟是杀了青州城内之人,咱们打吧!”
安如福只是皱眉,没有答应。
另一个属下看见城头守卫都换上了匈奴人,也紧张不已,同安如福说:“将军,我看匈奴人好似是想要彻底占据青州城,咱们假如不趁着他们只有几千人攻打他们,等他们后续的大部队到了,如何是好?!”
安如福被说得浑身烦躁,猛地一摔手中的望远镜,拉转马头,便怒斥:“够了,回营!”
将军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岂敢不从,只不过两名属下心中痛苦,忍不住回头再看了看那满地的血尸,好像看见的是自己的亲人一样,无论如何也不敢再看。
等回到营地,安如福将军立刻去找孔连福。
孔连福是当初驻边将军桂无极留下来的好兄弟,桂无极死后,孔连福接手桂无极留下来的几万兵马,连战连退,最后和他会和。
说实话,安如福嘴上虽然叫得好听,对孔连福说两人名字里都有一个福字,乃是缘分,实际上很是看不惯这个出生行伍,七老八十嗜酒如命,凭借能喝酒混上这个位置的孔将军。
叫他一声孔将军,安如福都觉得是脏了自己的嘴巴。
更何况孔老头这人的确没什么本事,和他一样连战连败,成日只晓得喝酒,和他商量肯定也商量不出什么来,但安如福还是来了。
他不是非要看孔老头能说出什么高见,而是希望孔老头说出自己想要的一句话,让他们全部再后撤,撤到青州城后面的小县去,反正任何决策都让孔老头去做,到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责任也都是这个孔老头担,和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安如福这么想着,便也这么问了,他大致说了一下看见的情况,一脸苦相,问喝得酩酊大醉满面通红的孔老头:“孔将军……我的孔将军€€,匈奴又大开杀戒了,如今可如何是好?青州城已然被他们占据,怎么才能保我大魏?你说说话啊,如今也只有你才能拯救我们大魏了。”
军帐中堆积如山的各个郡县山川的舆图散落一地,角落里的武器架子上,大刀和长枪已然很久没有擦拭了,羊毛毡子的行军床架子上铺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缝起来的被子,躺在里面的老者头发花白,单梳起一个发髻,被晃醒后浑浑噩噩还分不清楚今夕何夕的模样,愣了一会儿,才眸光微微定住看向安如福的大肚子,说:“你说什么?”
安如福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耐,但为了日后一切罪过都推给这个老东西,还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
“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撤军啊?”安如福期盼着,他是真不想打,打又打不过,打输了还要受禹王的批,当然,如今长安好似乱七八糟的,但安如福始终觉得禹王是绝对不可能倒下的。
孔老头摇了摇脑袋,坐起来,半天没有回安如福的话,依旧是看着安如福的肚子,忽地笑了笑说:“安将军,您这肚子可得减减了,好些人胖到这个时候,路都要走不动。”
“我同你说军情,你同我说什么肚子啊!”安如福知道孔老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但每次和人对话还是觉得心累。
就这样,让他和孔老头两个人在外面抵御匈奴,这不是开玩笑吗?孔老头是个草包啊!
安如福想要逃跑的决心越来越坚定,继续说:“你直接下令后撤吧,我帮你出去发话。”
“€€,等等,我什么时候说要撤了?青州这不是还没有丢吗?”
“这叫没有丢?”
“使团大人不是还在里面?”
“可别提顾时惜了!”安如福当时听说朝廷要与匈奴和谈,别提多高兴了,只要和谈成功,他们也算是凯旋回去,不说论功行赏,起码他们打失败的那几场应该也不会有人要求提出来给他们好看。
可现在你看看,顾时惜刚来青州还没两天,欢迎宴刚结束,第二天城中就乱七八糟,第三天一大早外面就死了一堆人,现在顾时惜人也看不到,估计全部死完了,和亲算是彻底没戏了。
“我的探子告诉我,顾大人如今正在匈奴舍下做客,好好的,没缺胳膊少腿,如今匈奴的确有要攻打大魏的趋势,但至今情况好似还有回旋的余地,且看顾大人到时候怎么说。”
“什么意思?不撤?他如何说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难不成还懂如何打仗不成?!”
“如何不懂?”孔老头此刻突然和之前表现出来的酒蒙子状态截然不同,好似两个人一般,语气冷淡充满不容置喙的低沉,“你难道不知,顾时惜当年就是从老侯爷的私营里出来的?出来后才因为被扬州牧看重,升为府台的?”
“这……好像是……可……”安如福面上过不去,他怒道,“小小竖子,难道还有什么能够力挽狂澜之策?要我说,直接撤兵,也总比在这里等匈奴的大部队抵达好!”
“不许撤。”
“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你要死,我可不奉陪,我要领着我的人马后撤,你自个儿在这里呆着吧。”安如福计划没能成功,但怕死的心情占据上风,说完拂袖而去。
没过多久,外面的确就传来了军号声,让安如福的部下们集结起来,转而绕道往青州城后面撤去。
孔老头看着满地的舆图,咳嗽了两声,披上外套走出营帐,他的副官立马迎上来行礼,说道:“将军,方才探子回报,城内暂无异动,城外一百公里外匈奴大军即将赶到,时间约莫在入夜。”
“入夜啊……”孔老头沉思了一会儿,“想办法联系城内的顾大人,问问他是如何看法。”
“这……”副官也很迟疑。
孔老头这会儿却很耐心的解释说:“内忧外患之际,只有顾大人披荆斩棘力排众议愿意只身前来,他身边的所有人更是因为他愿意前来,追随他而来的,这样一个爱国爱民的好官,两年内从小小寒门做到正五品的位置,你以为他简单?当初在军营里,你可能不知道,但我同死去的桂无极将军时常听老将军写信提起此人,说过此人心中大有乾坤,兵法心中存,我不懂兵法,只会死守,如今会的人来了,当然要想办法听他的命令,咱们不能退,再退,就真的退到长安了,长安不保矣。”
孔老将军老眼泪目,一旁的副官听到这里,也满眼哀伤,连忙说道:“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找人联系!”
“只不过……顾大人好像是被囚禁起来的,我们的探子虽然离得近,总上前搭话,暴露后,咱们再怎么联系顾大人呢?”
“先联系上再说,找机会救出来。”
“是!”
有人计划着要救顾€€,顾€€这边床上也躲着一个要救他的,可现在情况是没人可以救得了他,他要么就当着这个变态恋母单于的面脱衣服暴露自己袖子里藏着的石灰粉,要么就是石灰粉不暴露,但床上的谢尘得一直躺着,不能刺杀单于。
这么好的机会……
顾€€不敢冒险,他只能小心翼翼脱掉衣裳放在床边,企图自己走后让床上的谢二把石灰粉先拿走,不然被找到他就完蛋了。
顾€€已然脱掉了外衣,随后是白色的绸缎亵衣,他都丢在床上,却没成想只是这么一个很随意的动作都引来单于努尔哈赤的怀疑。
努尔哈赤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近,手中的糕点也顺势放在了铺着绣花鸳鸯的桌布上,微笑着问:“怎么丢床上?你们大魏人不是很讲究?脱掉的衣服都会挂在屏风上?”他好像很好奇,姿态很轻松地走来,没有一点防备。
顾€€当即汗毛都竖了起来,在那一瞬间犹豫到底是当机立断朝单于丢石灰粉,还是想办法让单于不要过来。
顾€€手心满是汗,可时间却由不得他慢慢思考,当单于走到他身后的那瞬间,顾€€不能确定自己动作能够飞快地准确的把石灰粉洒在单于眼睛里,于是他回身过去,忽地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微笑来,伸手捏着努尔哈赤的下巴,说道:“你借口过来,不会是想对我做什么吧?”
他把自己当妈的替身,自己做出这番举动,肯定能恶心得努尔哈赤做梦都是噩梦,自然也不会去仔细看床上厚厚的被子里有没有多一个人了。
顾€€想的很美,可没成想努尔哈赤被捏着下巴却没有露出半点儿恶心的表情,他干脆单手搂住顾时惜柔软纤细的腰肢,揽入怀中,好整以暇地垂眸看顾时惜,好一会儿,才说:“不要乱来,顾时惜,本王不吃这套。”
小顾大人微笑脸:“哦。”
“不过你们大魏人腰都这么软的?”
“大概吧……单于,要不你出去等我换好?”
“为何?”
两人说话的时候,近得几乎能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