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愉辰拉住那只微凉的手,看着楚凌钧的容貌,心道这个冰块脸是不是生下来就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为了证明他的这个猜测,他拉着那只手借力站起来的时候,在他手心里狠狠一掐,终于看到了冰块脸面无表情之外的表情。
看着楚凌钧皱眉的模样,段愉辰暗自发笑,终于扳回了一把。
第10章
夜晚,靖安侯府摆了酒宴,宴请所有来贺喜的宾客。
按照晟朝的习俗,新婚这一天里,拜堂之后,女子该被送入洞房,男子在宴席上负责敬酒。几位负责婚事的礼部官员们考虑到这场婚礼的特殊性,也不敢得罪这位信亲王,于是把送入洞房的流程给省去了,让两人一同去敬酒。
此时,靖安侯府灯火通明,耀眼夺目,笙箫管乐齐鸣,鞭炮锣鼓啸天。靖安侯府正堂和院子里摆满了酒席,前来庆贺的朝中官员联袂而坐,府内小厮丫鬟们跑断了腿都伺候不过来,宫里赏赐的美酒送来了一轮又一轮,此酒名为醴春醉,是产自北凉的烈酒,香醇浓厚,普通人喝不过三杯就会醉,只是难得赐酒,不少官员都喝醉了。
段愉辰和楚凌钧二人分开敬酒,各敬各的,互不相干一般。楚凌钧酒量甚好,从前驻守北境,日日跟北凉人作战,这醴春醉他喝起来像是和白开水一样。而段愉辰就不一样了,这酒他从前没喝过,如今尝一口,但觉甘甜美味,喝起来就没完了,即便是已经喝得站都站不稳,却仍然一杯连着一杯,那架势仿佛是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敬个遍。
宴席持续到三更天,一些年长些的官员都起身告退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段愉辰醉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两颊酡红,一双凤眸满是迷离,嘴里还不断说着胡话。
季临扶着他,劝道:“王爷,回屋歇息吧。”
“回屋?呵……”段愉辰拎着酒坛又往嘴里倒了一口,结果没倒准,酒液全都倒进了脖子里。“这靖安侯府……盛得下本王?”
季临试图夺过他手中的酒坛。“王爷,别喝了。”
段愉辰虽然醉得一塌糊涂,却力气极大,抱着酒坛死不撒手。“要你管老子?!”
他仰头又要灌,却没倒出酒了,于是朝酒坛里面一看,只看到黑黢黢一片。“没酒了?”他把酒坛随手一扔,被身手甚好的季临给接住了。“走!换个地方喝酒去!”
季临:“王爷要去哪里?”
“大喜的日子……不出去乐呵乐呵?”段愉辰挑着眼尾醉笑。“当然是去汀兰苑啊。”
“……”汀兰苑是凤京府最有名的青楼,这家青楼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迎客,从夜幕降临的时候就开始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楼内熙熙攘攘,一直持续要天亮才会消停下去。汀兰苑的美人们各个风姿绰约,天香国色,不止如此,还知书达理,诗文歌赋无一不通,除此之外,无论是骰子还是牌九都是一把好手。
永嘉帝不允段愉辰跟那些风尘女子发生关系,以免将皇家血脉流落在外,但除此之外,无论他怎么玩乐,都由着他。于是段愉辰就钻空子,跟美人们喝酒打牌扔骰子,听她们弹琴唱曲儿,再加上他向来出手阔绰,外貌甚好,汀兰苑的美人们都十分喜欢他。
季临心道这大喜之日,段愉辰去汀兰苑玩乐,传出去难免惹出非议,若是让永嘉帝知晓,免不得挨一顿打。思虑之下,他冷静地把自个儿主子交给了身后的一名小厮:“扶着王爷。”
季临腾开手,在一片狼藉的宴席上寻找楚凌钧的踪影。找了好一会儿,终于在门口看到了正在送客的楚凌钧。
“见过靖安侯。”季临冲着楚凌钧行了一礼。
楚凌钧刚刚送走了一位官员,转头看他:“何事?”
季临迟疑片刻,低声说:“我家王爷喝醉了,要去……汀兰苑,属下劝不住。”
楚家一向家教甚严,楚凌钧听到汀兰苑这三字的时候瞬间蹙了眉。“他想做甚?”
季临低下头,拱手又行一礼:“王爷今晚喝多了,还请侯爷见谅。”
楚凌钧本不想管他,即便他嫁进侯府,两人也毫不相干。但是这大喜之日,段愉辰喝醉了闹着去窑子,若是传出去,对侯府的声名也不好。楚凌钧一拂袖,转身就要去找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
“侯爷!”
楚凌钧一回头,只见陈湛急匆匆往这边走过来。
“怎么了?”
陈湛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季临,然后避开他,附在楚凌钧耳边说了几句话。
楚凌钧瞳孔骤缩。“当真?”
陈湛:“属下怎敢欺瞒侯爷?”
楚凌钧二话不说转身向长廊走去:“回书房说。”
季临一看他要走,急忙道:“靖安侯,我家王爷……”
楚凌钧止住脚步,陈湛一叉腰,趾高气扬道:“这才刚过门就离不开夫君了?什么事都要都要我家侯爷出面不成?”
“你……”
楚凌钧抬手制止,说道:“本侯公务在身。信王殿下想做什么由他去吧,你带几个人好生看着他便是。”
说罢他转身走了,陈湛也急忙跟了上去,留下一个季临哑口无言。
进屋后,陈湛点了灯,关好了门,将吵闹声隔绝在外。楚凌钧先开口道:“你方才说,今年年初军中收到的发霉冬衣之事有眉目了?”
“是。侯爷请看。”陈湛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双手呈给楚凌钧。“一个月前回京,属下就开始暗中调查此事,这是属下的线人送来的信。”
第11章
楚凌钧接过信来展开,迅速浏览了一遍,看着上面的内容,他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购买冬衣和军粮,一直由户部负责。去年九月,这件事情交给了户部掌事杨明,冬衣也是他负责购买的。”陈湛娓娓道来。
楚凌钧看着那封信,静静道:“朝中采购军需,都应该是有记录的。那些冬衣和军粮,没有查到他是从何处购买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陈湛轻叹口气。“户部本该是有记录的,但是线人并没有查到。去年七月,江南一带大涝,户部忙着修河道和赈灾,忙成了一锅粥,就连户部尚书都被贬了两个。一直到九月份,户部都是乱套的,很难再找到冬衣和军粮的采购记录,或许,这份记录根本就不存在。”
楚凌钧沉吟片刻,又道:“那个户部掌事杨明,如今在何处?”
“杨明虽然只是个六品主事,但是他已年逾六十,还体弱多病。去年九月份采购军需,十月份,杨明就因病致使了。”陈湛回答道。“这半个月以来,我的线人一直在打探杨明的下落。一直查到了他的老家松江,侯爷猜怎么着?”
楚凌钧:“别卖关子。”
陈湛摸了摸鼻子,说:“松江府根本就没有他这么个人。”
楚凌钧霎时蹙紧双眉。
“他的名字,身份,户籍,全都是伪造的。”陈湛叹道。“户部的同僚们只知他是进士出身,早些年一直在地方上任职,十年前才调到了户部。按理说,年龄和资历放在那里,怎么说也不该六十多岁了,还是个六品主事。可这些年的京察大计,他一直资质平平,没什么功绩,最重要的是,此人身体一直不太好,隔三差五地就告假。所以这些年以来,他在户部始终不怎么起眼。”
楚凌钧眉心愈发蹙紧,渐渐捋清了事情的经过。他常年待在北境,不知朝中的境况。去年七月,户部因各种杂乱事务一直在忙碌,忙到辞了两个户部尚书。九月份,户部采购军需,此是由杨明负责,但他究竟从何处采购的、花了多少钱,户部都没有记录,而远在北境的燕梧铁骑收到的军需,就是一些发霉的粮草和破败的冬衣。
如今,并不知这其中是否是杨明动的手脚。但是若想查明事情的真相,最重要的就是先找到杨明这个人。可此人已经致仕,且不知所踪,就连他的姓名和户籍都是不存在的。对于一个朝廷命官而言,这实在是太过于荒唐。此事蹊跷又疑点重重,楚凌钧不得不怀疑,这是不是一个阴谋。
“他现在人在何处,可有线索?”楚凌钧问道。
陈湛缓缓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还没有查到,线索断了……”说到这里,他又急忙补充一句。“侯爷再给我几天时间,事关燕梧铁骑,即便把松江府翻个底朝天,属下也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楚凌钧斟酌片刻,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不是松江人?”
陈湛略一迟疑:“若是如此,他身为朝廷命官,户籍作假,吏部就有责任了。”
“所以你要从吏部下手。”楚凌钧冷静分析道。“吏部会不会有人帮他作假?若是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或许也就能找到这个人的线索了。”
陈湛:“属下明白。”
话音刚落,陈湛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侯爷,吏部……不是也在查霉粮和冬衣之事?”
听了这话,楚凌钧方才想起,他刚回京的时候,向永嘉帝提过要调查此事,但是永嘉帝却把这件事交给了内阁首辅宋阅,而宋阅又身兼吏部尚书之职。他无法明面上调查,便只得让陈湛私下调查。可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吏部却依旧没有个说法。
“不用管他们。”楚凌钧说。“当日宋阁老接手此事,官官相护,我就没有指望他能给我一个说法。”
陈湛看出了他神色间的失意,只轻声道:“侯爷放心,一切交给属下。”
楚凌钧点了点头:“不过这件事在水落石出之前,要暗中行事。若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在调查此事,到底还是一个麻烦。”
“是。”
楚凌钧微微颔首,吩咐道:“不早了,歇着去吧。”
陈湛没动。“侯爷,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什么?”
聊完了正事,陈湛神色舒缓了一些,轻笑道。“今天可是您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呢。”
“……”
楚凌钧还真把这件事情忘了。
“他人呢?”
“谁?”陈湛故意问道。
楚凌钧瞥他一眼。
“哦,信王殿下啊。”陈湛拍了一下脑门,恍然大悟状,“侯爷真忘了?夫人去汀兰苑了。”
“……”楚凌钧选择性忽视那个称呼,看了眼屋外天色,斟酌片刻,“这个点了,还不回来。”
“侯爷这说哪儿话,汀兰苑这种地方,本来就是晚上营业。”陈湛促狭一笑。“不过侯爷放心,属下听说,信王殿下平日里只在汀兰苑喝酒赌牌,从不过夜,否则被万岁爷知晓,那是要挨一顿毒打的。”
楚凌钧看他一眼:“你解释这么多作甚?”
陈湛起疑:“侯爷不在乎夫人在汀兰苑过夜?”
“我为何要在乎?”
“……”
楚凌钧缓缓补充道:“毕竟是宗室亲王,既然人来了府上,总得看好他。若是一夜不归,在外面伤着碰着,陛下那里总归不好交代。”
“好好好,侯爷一点儿都不在乎。”陈湛轻笑。“属下带人去把小王爷绑回来?”
楚凌钧颔首:“对了,让赵管家把侯府别院收拾出来。”
“哦。”陈湛答应下来,心想这新婚燕尔的,侯爷竟然要跟夫人分房睡。“侯爷,日后让夫人住在别院?”
“我住别院,主屋让给他。”楚凌钧说。“到底是个祖宗,让他住别院,若是被挑三拣四,免不得又是个麻烦。”
第12章
按照晟朝的规矩,公主出嫁,次日就要与新婚夫婿回宫拜见皇帝,与民间的回鸾一样。段愉辰虽然是堂堂一品亲王,算不上“回鸾”,可这毕竟是御赐之婚,怎么说也得进宫拜谢。
于是,天还没亮,侯府的赵管家就套好了马车,准备送二位主子进宫。
不过这就苦了段愉辰了。昨夜他在汀兰苑喝酒赌牌,一直到丑时才被陈湛接回侯府。结果没睡几个时辰就又要进宫,一路上,段愉辰困得不停地打哈欠,看得楚凌钧屡屡皱眉,就怕他会在御前失礼。
可是他转念一想,段愉辰御前失礼可能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陛下最多骂两句,总不至于真治他的罪。
御书房中,永嘉帝披着一件明黄色袍子,正在看奏疏。
楚凌钧恭敬跪地行礼,朗声道:“微臣楚凌钧恭请陛下圣安。”
段愉辰虽然还是困,但还是强行打起精神跟着行礼。“臣弟恭请皇兄圣安。”